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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皇帝自然是最明白的,他笑说:
“你们同曾祖,总是一家,不必顾虑,国忠并不是靠外戚的身分取得相位的,至于李林甫,也不因是皇族中人而取得相位,我择相但问人才,不论出身。”
华清宫有盛会,皇帝在温泉区欢乐着——而新宰相则在长安城忙着。
长安的天气今年特别冷,皇帝畏寒,就一直留在山上,直到十二月丁亥日,因于有许多过年的事要处理,才发驾自华清宫回长安宫城。
杨国忠接任相位之后,在短短的时日做了不少事,他是办事人才,不照儒家理论而行,凡事但求功利和效率,儒士们不满他的做法,可是,各衙门中积压拖延的作风却被改了过来。此外,他又以最快捷的手法查点库藏,量度岁出岁入,在残年时,便决定了增加中下级官员俸给的计划,在以前,这是要半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办到的。这些儒士们也无法菲薄他了。
在天宝十二载的新年,朝廷中许多人为皇帝得到一位能干的宰相而致贺。
从前人称赞宰相,会用一个贤字,但杨国忠和儒家一些关系都没有,他所表现的,也没有儒家所谓的风格。不过,他一上来就做得很好。
这又是一个兴旺性的新年,但是,一宗非常事件却在此时酝酿着,李林甫当权太久,排除政敌的手段很酷,对边庭的胡将又不假辞色。死后,内外都对李林甫有议论,终于,安禄山唆使被俘虏的阿布思部酋长赴长安上告,谓李林甫曾长期联络阿布思,企图谋反。自然,他们弄了许多证据出来。同时,在朝内,也有人告李林甫。事涉谋反罪的,即使本人身故,依法也要审讯,皇帝循例行事,李林甫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居然出面作证,自称曾得知李林甫和阿布思约为父子——还有人直证李林甫其他数不清的罪名。
于是,死后才三月的李林甫,便获大罪,所有官爵削去,尸体被从大棺材中挖出,改殓平民的小棺,子侄亲族流放,故旧罢斥,朝廷中受连累失官的,多至五十余人。主持处理这一案的杨国忠,有功,获封魏国公,陈希烈获封许国公。
做了十九年宰相的李林甫,身后却一败涂地。
这件事使平素对政治不关心的杨贵妃也为之震动了,她本身和李林甫的关系很平常,但是,李林甫曾经协助寿王谋取太子地位,内心存有好感。再者,自她入宫之后,听皇帝和高力士说,李林甫是一位有能力的好宰相。
她不相信好端端的人会谋反,于是,事后不久,她问皇帝了。
李隆基处事有一定的原则,他虽然处置了一个已死的人,余恨依然未消,他向贵妃说:
“我信任李林甫,把天下大权交给他,可恨的是他滥用了我的信任,虽然他已死了,我也不能饶他!”
“我不明白——”
“玉环,我尊重一个宰相,我给予宰相很大的行事权力,但我不容许他对我不忠!李林甫有才干,但他太狂妄了!”皇帝说着,叹息,“要知道一个人,真不容易……”
皇帝的话尚未说完,宫门外的内侍传报:“虢国夫人到。”
“玉环,你约了她来?”皇帝结束了话题,转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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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贵妃》第六卷(15)
…
她摇摇头,随说:
“我没有,花花这人,不先约,也会来的,反正没有人会降罪,她早已把皇宫当作自己的家了。”
李隆基笑了起来,接着,又有传报,不久,虢国夫人杨怡徐徐进入了贵妃的起居间。
她自然向皇帝行了一个礼,接着,她说:
“我进来看贵妃姊姊,想不到皇上这时候会在,他们告诉了我,我想想,还是闯进来了,好些天没见皇帝陛下,很想念哩!”她稍顿,不待皇帝和贵妃接口,继续说:“昨天,我去看了玉真公主,她告诉我,她不愿做公主了,为什么?”
皇帝只是笑,因为虢国夫人的口气太不合宫廷习惯。杨贵妃不知道这事,茫然接口:
“三郎,公主为了什么?”
“她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早些年,她就不要公主的食户,我不答允,这回,她当面和我说,她并不穷,道观的产业足够她用了,她只是不受公主身分的封赐,并不是不做公主,她是我的亲妹妹,公主的身分是终身的。”
“那总有个原因的啊!”杨怡问。
“我想没有,她受几百户的供奉,就得参加宫廷中规定的公主仪礼,放弃了这一项待遇,她以女道士为主,宫中宴会、祭祀,还有许多其他的事,她都可以不参加了!”李隆基淡淡地说,“花花,玉真公主还和你说了什么来?”
“没有啊!她只说厌烦,不高兴到处走动,所以不要做公主,在玉真观中做女道士自在一些。”杨怡信口而出。
皇帝没有再问,而杨贵妃却有着疑惑,因为玉真公主与她之间私交甚好,“不做公主”的事,自己完全不知情,皇帝亦不相告。她相信其中是会有内幕的,由于杨怡不着边际地说话,她不再问了。
皇帝还有事要做,小留便出去了,他走时,留住杨怡,说明在一个时辰之内回来,时候如晚了,杨怡可以留宿在宫中。
虢国夫人一笑,好像是表示接受,当皇帝走后不久,她才向贵妃说出:玉真公主大约与李林甫的事有关而自请去公主封赐。杨玉环在淆惑中问:
“李林甫和玉真公主之间,好像没什么吧?以前,据我所知,玉真公主还不满李林甫的!”
“玉真公主如今不满皇上对李林甫身后的处置,觉得太酷了,所以她不愿再受封赐,还有其他的事——最近一个时期,有好些公案,都和她相关的,我想,她有牢骚吧!”
“奇怪,她和朝政也会有关吗?”
“玉环,帝皇家的女子,和朝政有关的可不少哩!你自以为不相干,现在,国忠当了宰相,你也会脱不了关系的!”
她对杨怡的话感到茫然,只是,她内心有着沉重之感,杨国忠与她本来很生疏,近年才接近了一些,而她心目中的亲哥哥只有杨鉴一人而已。
玉真公主的事件,是大唐宫廷中变化的一个微妙的讯号,皇帝和虢国夫人都没有详细地和杨贵妃说,而她又不是一个愿意多事的人。当虢国夫人稍后答应住宿宫中和举行一个晚间的宴会时,她把一些疑思拋开了。
虢国夫人是多彩多姿的,她把晚宴安排在龙池支流旁边的“季季花堂”,那并不是宴会场所,可是,她把培花暖房做了新的运用,她将乐工们安排在临水的一面低阶,声响隔屏而传入。
在宴会中的人,看不到乐工,而乐声从隔屏传入外,又由花堂的通风设备分散着传入,这别有情趣。虢国夫人选了正宗的大乐“凉州曲”为晚宴的主奏,后来又奏了皇帝自己谱成初稿的“紫云回”。
音乐的声响柔和优美,皇帝在饭后还命再奏“临波曲”,在两姊妹相伴的静态的闲适中,他听着音乐而睡着。
两姊妹很快发现了,杨怡一扬眉,要上前去抓皇帝的颈项,但为杨贵妃阻止了,她移身,离开了一些低说:
“这些时,他的事忙了,好像见累!”
“他精神很旺啊!身体也像牛——”
“花花,他到底也上了年纪,六十九岁了,明年就是七十大庆,我入宫时,人们就说他老了,十几年下来,他样子差不多,精力却不及从前!”
“他已六十九岁?”杨怡伸伸舌头,悄声问,“奇怪,我听人说,男子到了这年纪就不行了,不能再与女人在一起玩乐,他依然行,这个——”她摇摇头,“我弄不明白,我只有这么一个老头子!”
“花花!”杨玉环皱着眉叫她,“你不小了,总是口没遮拦的!”
“三十岁才过,总不算老,胡乱说话,也不妨事!”她的声音在不自觉中提高了,而六十九岁的大唐皇帝忽然坐起来,笑着说:
“我居然睡着了!你们说什么?我只听到花花说不妨事,是什么不妨事?”
“告诉你不得,否则有亵慢皇帝之罪——”杨怡挨近去,抱住皇帝一条手臂,“你睡着了,我想吵醒你,贵妃不许,贵妃说皇帝这些时事忙,很累,我说皇帝的身体还像一条牛……”
六十九岁的皇帝伸手抚着她的背脊,纵笑着说:
“你是不是想吃牛肉?”
“啊,你们两个——”杨贵妃叫了出来,“不将我放在眼内,这屋子里还有我啊!”
乐声和笑声综合了,六十九岁的皇帝,生命力依然旺盛。
但是,生命力旺盛的皇帝有了老年人不胜繁重工作的疲倦也是事实。这一夜,皇帝没有在飞霜殿正院宿,那是为了要和虢国夫人在一起,杨贵妃自然是知道的,因为这不是第一次。第二天,皇帝没有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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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贵妃》第六卷(16)
…
虢国夫人于午间才出宫,在出宫之前,她曾往见贵妃姊姊,并且告诉姊姊,是自己阻止皇帝上朝的。
“他怎样?”杨贵妃关心着。
“没有什么事,我看他睡得很好,硬挺着要起来,就拉他再睡,请他传命今日罢朝!这些日并无大事,罢几天朝,料也无妨!”
“花花,你这人也真是的,他看上朝很重……”
“我为了你而体恤他,他老了,何必如此劳苦呢?好了,我得出去了!”
“皇上在哪儿?不会还在睡吧?”
“还是比我起得早,现在大约是在勤政务本楼召见国忠吧——老头子对国家大事还是挺关心的!”
她走了,而杨贵妃却发怔,她想着一些往事,自己在入宫之初,也曾有过不让皇帝上朝的事;同时,她再深思皇帝的现在和当时,身体能力终于相差很多了。
忽然,她想起了谢阿蛮!这名舞伎伴皇帝的时候是狂恣的,她自语:“我也该告诉阿蛮,皇帝已经六十九岁了,不能再如从前那样。”
天宝十三载,夏天!六月初一日,杨贵妃三十六岁生日,兴庆宫有一个盛大的宴会,这是皇帝为之安排的,大唐皇帝对各种学术都通晓一些,天文学上,黄道全周,均分为十二宫;音乐学上,阳律、阴律各六,合为十二律;而历法学,有十二时。道家对十二这个数目字有各种说法,而对人的年纪来讲,十二的倍数是被重视的,再者,传统观念,人生以三十六岁为中途岁的后半段的开始。古老相传,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七十岁,算是一个界限,三十五,便成了中途,三十六岁,算是人生的后半世的开始。
(注:古人以三十五岁为人生中途,来源已无可考,或者出于古希腊与埃及,基督教福音书《旧约》诗篇,即有以七十岁为终极之语。意大利诗人但丁,在十四世纪初写的《神曲》,第一句就是“在我生命的中途……”指一三〇〇年,但丁三十五岁时。中国在很早期即有此说法。)
因此,皇帝为之举行盛大的宴会。
天气已转热,但并未大热,兴庆宫龙池周围,花草茂盛,有许多锦幛帐幔被搭盖在草地上。
皇族中的女眷、命妇,大多入宫为贵妃贺寿。连“不做公主”的玉真公主也到了,在阳光下,数百妇女,穿着华丽的衣服,构成了一幅缤纷的和艳丽的图画。何况,还有宫中的侍女和乐班女子穿插其间,繁盛,好像到了顶端。
杨贵妃于午时初刻出现宴会中——这也是她一生中做生日最辉煌的一次,皇帝亲自陪着她出现,前面导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