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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的姥姥坐在椅子上,一位军医正用一柄小木槌敲打着她的膝盖。
每敲一下,大丫的姥姥的双腿,就颤动一下。
李萍紧张地在旁边看着。
军医:这关节炎还挺重的,多少年了?
大丫的姥姥:十好几年了,在老家还好点,气候干燥,可每回一到你们这儿来,就要犯,犯起来就疼得要命。
军医:山里阴湿,这又赶上雨季,潮气重,关节炎可不就得犯。
李萍:耿军医,麻烦您给开点好药。
军医:这医务所都是些常用的药,应急可以,想治疗还得去贵阳。这样吧,我给开一服方子,管用,就是得去贵阳跑一趟抓药去。
李萍:您给开方子,我去抓药……
李萍扶着大丫的姥姥出了医务所,正碰见王小毛。
李萍:王小毛!你们主任在吗?
王小毛:不在,陪团长下三营去了。有事?
李萍:我想去贵阳跑一趟,给姥姥抓药去。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王小毛:说不准。嫂子要是着急就不用等吴主任回来了,搭我的车去,我正好要去师部送材料呢。
李萍:那太好了,你什么时候走?
王小毛:一会儿就走,你先送姥姥回家,我走时去接你。
李萍:王小毛,谢谢你啊。
李萍扶着大丫的姥姥走去……
吉普车停在贵阳大街上的中药铺门前。
王小毛等候在车里,见李萍走出中药铺,手里提着几包中药,发动了车子。
吉普车的后座上,已经放着几包中药了。
李萍提着中药包过来,打开后车门,将那些药包放在了一起。
王小毛:这下都配齐了吧?
李萍:齐了,一味不差。
嫂子你太善良了。
王小毛:好家伙,连跑了十几家,差不多把贵阳的中药铺都给跑遍了。
李萍:让你受累了,王小毛。
王小毛:我倒没事,我是说大丫的姥姥对你那么不好,你还这么尽心尽力给她抓药,嫂子你太善良了。
李萍:她是大丫的姥姥,来送大丫,犯了关节炎,你说我能不管吗?我要不管,吴天亮该着急了。
王小毛:吴主任娶了嫂子,太有福气了!走吧,嫂子,好不容易来贵阳一趟,我送你去商场溜溜,买点东西。
李萍:你要不提,我都想不起来要去商场……走!去遛遛商场!
王小毛驾车驶去。
吉普车正在大街上行驶着,李萍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哎呀一声,便对王小毛道:停车停车!
王小毛不明究竟,急忙刹车,道:嫂子怎么了?
李萍:王小毛,你还没有去师部送材料呢!别把正事给耽误了!
王小毛笑:嫂子你太实在了!你以为我真来送材料啊?我是看你着急,吴主任又不在,就找个理由开车跑一趟,反正这两天也没什么事……你呀,就踏踏实实去溜商场吧!溜完了,我们就回去,啥也不耽误!
李萍有些感动地看着王小毛。
王小毛重新驾车驶去了……
回到家,李萍将买来的一堆新衣服摆放在沙发上,对大丫的姥姥道:我抓完药去了趟商场,给大丫买了三件连衣裙,让她换着穿。还有两双鞋。给吴天亮买了两套内衣。伯母,这是给您的,披肩,不知道您喜欢不喜欢?羊毛的,说是最新的样式呢。
李萍将一件漂亮的羊毛披肩递给了大丫的姥姥。
大丫的姥姥接过柔软的披肩,道:这我哪能披在肩上?
李萍:不能披在肩上,就盖在膝盖上,羊毛又轻又暖和,对关节有好处。伯母您坐着,我去煎药去。
李萍说着,往厨房走去。
大丫的姥姥看着沙发上那一堆新衣服,问李萍:怎么没给你自己买件衣服啊?
李萍:我有衣服穿,不用买。再说,我又哪儿也不去,买了也穿不上……
李萍进了厨房。
大丫的姥姥坐在那里,看着……
厨房里,李萍在煎药。药锅咕嘟嘟地翻滚着,冒着热气。
大丫的姥姥也来到厨房,倚着门框在看着。
李萍:伯母,您快坐着去,等煎好了,晾凉了,我端给您喝。
大丫的姥姥:以前你在家煎过药?
李萍:常煎,我妈心脏不好,常喝中药。
大丫的姥姥: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会煎药的,更别说给父母煎药了。
李萍端起药锅来,斜着箅药,刚把汤药倒在了碗里,突然,家门被猛然推开了,郑嫂闯了进来,惊慌地:李萍!李萍不好了,出事了!
郑嫂惊慌得都失常了。
李萍吃惊地说:怎么了怎么了?
郑嫂:宝盖山塌了!
李萍:什么?
郑嫂:我刚要去招待所,路过团部,团部都乱了!宝盖山隧洞塌方了!埋进去好多人!你家老吴是在宝盖山隧洞吧?老郑也在!快走,快去看看!
李萍下意识地放下药锅,可药锅却将那碗药给碰翻了,药碗从灶台掉到了地上,摔碎了。
一碗热汤药,在水泥地上刺刺啦啦地流淌着。
大丫的姥姥在看着慌乱的李萍……
李萍已经顾不得她了,拉着郑嫂就奔了出去。
大丫的姥姥也奔到门前,看着她们俩跑去……
团部食堂门前,已显气氛紧张。一辆卡车已经启动。
可一些团部的干事和家属纷纷往车上爬去。
王小毛脖子上挂着一只照相机,提着一只包,也从团部里跑出。他先将那只包丢进了车厢,随后也爬上了卡车。
卡车开走。
李萍和郑嫂从家属区方向跑来,边跑边喊:等一等,等一等……
卡车只是放慢了速度,但并没有停下来。
车厢上,王小毛伸下手,将李萍和郑嫂都给拉上了卡车。
车厢上,家属和干事们,都一脸的焦急不安……
卡车疾驰而出团部营区……
山峰山谷相连,似遮天蔽日。
卡车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晃荡得车厢里的家属和干事们东摇西晃。
郑嫂问干事刘新:刘干事,都有谁埋进去了?知道不?啊?知道不?
刘新:电话里就说塌方了,到底埋进去多少还在查呢!
郑嫂:有我家老郑没有?!啊?有我家老郑没有?
刘新:嫂子……现在谁也说不准。前年在川黔北线的大葫芦山隧洞,一次塌方就牺牲了六个,估计这回宝盖山隧洞……至多不少!
家属们听了,个个惊惶。
王小毛盯视着刘新道:快闭嘴吧你!
越急越犯病!
卡车又颠簸倾斜着……
车厢内,李萍抓住了王小毛的胳膊,王小毛扶住了李萍……
卡车冲下一道山峁,突然呜咽了一声,“抛锚”了!
司机跳下车来,掀开了车前盖,发动机冒着热气。
王小毛、李萍等,也都纷纷从车厢跳了下来。
王小毛过去问司机:怎么坏了?
司机:这破卡车早就该报废了,哪儿哪儿都是毛病!越急越犯病!
王小毛:多长时间能修好?
司机:说不准……
王小毛看看表,又看看太阳,神情焦急。
李萍问王小毛:离隧洞还有多远?
王小毛:还得翻一座山,要是走着去,少说得两个小时!
李萍听了,转身,毅然走去,且步伐很快。
郑嫂看了,跟上了李萍,也走去。
王小毛:嫂子……嫂子,你们不认识,等等我!
王小毛从车厢里取出他的包来,背上,追赶着李萍和郑嫂。
李萍没想过这种事情发生之后会怎样,不敢去想,只是有那么一两次睡前曾有一晃而过的念头,没想到今天发生了,如此突然。她只顾走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着走着,就急着小跑起来了……
其他的家属和干事们看看,也都相继跟了上去。崎岖的山路上,奔跑着一队焦急不安的家属和干事们……
此时,宝盖山隧洞现场,正在紧张抢险。军人们个个都是浑身泥浆,脸上也被泥水染得不堪,难以分辨出谁是谁了。
隧道洞口,一群已分不清官兵的男人们,从隧洞里抬出了两个兵来,只听见政委嘶哑的声音在喊:卫生员!快急救!
几个卫生员扑上来急救。
一辆大型挖掘机驶进了隧洞,轰隆隆响彻着。
卫生员起身报告:报告政委!他们已经……牺牲了!
已经看不出政委模样了,只听政委喊:牺牲了吗?啊?你们都他妈的还没有急救,他们就牺牲了?还站着干什么?快做人工呼吸!快啊!
几个卫生员急忙蹲下身,徒劳地做着人工呼吸……
人群中有人在低低地哭泣着。
政委的声音:谁在哭?啊?谁在哭?!都给老子住嘴!
可政委的声音也透着哭腔!
这时候,又有一个士兵浑身泥水被从隧洞中抬了出来。
卫生员们急忙上前急救……
李萍、郑嫂和王小毛那一队人匆匆扑了过来。
家属们一到,就有些乱了,哭着叫着寻找自己的丈夫。
郑嫂拉着一个男人,一边叫着老郑,一边伸手抹去那人脸上的泥水,看看不是,放手,又拉住了一个男人,抹脸……
李萍也在急急地寻找着吴天亮,可军人们在匆匆奔忙着,她根本找不见。
王小毛这时候,用照相机在拍照,拍下了这凌乱却悲壮的一幕幕……
政委的声音:谁把家属给带来了?啊?快把家属带走!
一些浑身泥水的军人过来了,拉着家属们向外拖去,但家属们几乎都要疯了,在哭着喊着不肯离去。
郑嫂喊着:老郑!郑军!
一个刚出隧洞的男人跑了过来,猛推着郑嫂:喊什么!快走开!
郑嫂惊喜地哆嗦着声音:老……郑?
郑嫂伸手过去,一把抹去了那个男人脸上的泥水,露出郑军的脸来。
郑军呵斥道:跑这儿添什么乱来!快到那边工棚去!
郑嫂惊喜地退去。
李萍和家属们,也都被军人向旁边的工棚拉去。
李萍眼睛盯视着隧洞口,突然爆发出一声喊:吴—天—亮!吴—天—亮!
但她的声音,被别的喊声很快就淹没了……
时值黄昏,家属们被拦在了工棚区,虽然有当兵的在送水,但没有人喝,都神情焦灼地向隧洞口望去……
郑嫂安慰着李萍道:别担心,老吴去年伤过一回,这回不该再伤到他了……
李萍没有言语,一双眼睛焦渴地望着隧洞口。
这时候,几个浑身泥水的当兵的过来,其中有郑军。
郑嫂急忙迎上前,扶住了郑军,让他坐下。
郑军神情低落地说:隧洞一共三千米,可塌了快有一千米,正好是在中间碰上了沙土层……牺牲了五个……
郑军下意识地脱下了帽子,揉着。
李萍张张嘴,想问郑军,可显然又不敢问。
郑嫂道:没有……老吴吧?
郑军好似走神了,依然在揉着帽子,没有回答郑嫂。
李萍紧张地看着郑军,又转头向隧洞口望去,忽然呆愣了。吴天亮正和政委几个人走来。他们也是同样的浑身泥水,也是一脸的泥浆……
李萍快步迎了上去。
吴天亮看着李萍,突然一愣:李萍……你也来了?
李萍没有说话,带着“失而复得”似的惊喜,伸手给吴天亮抹去了脸上的泥浆。
吴天亮的眼睛露出来了,鼻子露出来了,嘴巴露出来了……
李萍抹着抹着,眼睛里就盈满了泪水……
吴天亮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