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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药,最让我奇怪的是……”
他停下来,走到外间的办公室,拿来了一封电报,递给李大波,又接着说:
“南京今天发来了加急电报,电召张庆余,蒋介石他要亲自接见,了解起义经过。这里边有点蹊跷,我不明白,何以蒋本人如此重视这件事?你肯动脑筋。你替我分析分析,到底办什么?”
李大波看着电报,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做了种种推测:“是不是因为通州起义对日本刺激太大,蒋怕惹恼了日本?把张庆余以肇事者交出去?以平息日本的怒火?或是因为各国反映强烈,蒋本人感兴趣?还是要暗自从中寻找二十九军组织这次起义有何不妥?……”
“对,你猜的这些原因都有,……不过,我心里总是嘀咕,不知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宋哲元边说,边迈着穿布底鞋的八字脚,背着手,在屋里溜达着。李大波用目光追随着他,静静地谛听着,想更多地了解这位将军内心的一些思想活动和其它有关的情况,所以他洗耳恭听,缄口不语。
宋哲元猝然停下踱步,站到李大波脸前,把他早已想好的一个主意说了出来:
“李涛,我打算派你跟张庆余一块儿去南京见蒋,你的名义是二十九军派驻通州保安队的起义指挥部代表,你可以观察一下动静,你意如何?”
李大波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指派,心里暗自盘算起来。他想他能借此机会去亲见一下蒋介石,并观察一下南京备战的实际情况,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因此,他沉吟了一会儿,便说:
“我服从军长的派遣,只是张总队长是否愿意让我跟着?”
“这你不用顾虑,张总队长人很憨厚,又是武人出身,没那些闲心眼儿。说我派你给他保驾,他还会很高兴呢。”
“好吧,那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下午两点的军用班机,你准备一下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宋哲元又招待李大波吃了一会儿开花豆和鲜枣儿,才放他回去歇息。自从中日开战以来,这大概是沉默寡言、郁闷不乐的宋哲元说话最多的一次。
次日午后两点,李大波跟随张庆余准时登机,飞往南京。
黄昏时,飞机在南京上空缓缓下降。李大波从舷窗里看见了白云下面巍峨的紫金山和雄伟的中山陵。飞机着陆后,便有一辆军车把他俩一直拉到了南京国民政府。
侍从室早有专职接待人员,把李大波和张庆余带到了一间阔绰的会客室,让他们在这里等候接见。
蒋介石因为战况发生突变,已从庐山别墅回到南京。日本裕仁天皇的下诏,五相会议的决定,动员40万日军来华,他知道这些情况都说明再怎样对日本曲意周旋,忍辱负重也不能改变日本鲸吞中国的既定国策。所以,他也只好咬住牙,顺乎民意,大谈抵抗日军。
呆了大约半小时,侍从室的值勤军官,把他俩带进委员长豪华而宽敞的大办公室里。
李大波随在张庆余之后走进办公室时,屋里有四架木翼吊扇吹着,屋子四周护墙板下摆着大盆的龟背竹、无花果和散发着浓烈香气的白兰花。
蒋介石穿着军便服,光着头,坐在藤背的太师椅上,面容消瘦而苍黄,深陷的大眼,射出一缕冷漠的光芒。见他俩进屋,他用大人物俯就下属的那种矜持神态,脸上微露笑容,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掌,指一指他对面的椅子。
“唄,这个,你们来了,唄,坐,坐下谈。”蒋介石用鹰隼般犀利的目光,森严地把他俩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他们谦让了一会儿,便坐下来。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勤务兵端茶放碗的声音。
沉默。墙壁上的大钟,滴嗒地响。
“唄,听说,你们领导了一次起义,这个,谈谈情况吧!”
张庆余看了看李大波,便按着他们事先准备的腹稿,言简意赅地汇报了通州起义的全部经过。李大波看见蒋介石用眼死盯着张庆余那张圆胖的脸,带着明显的疑讶,似乎在尽力搜索什么破绽。他一边仔细听,一边不断地喝大玻璃杯里的崂山矿泉水。
张庆余汇报完了。沉默了一小会儿,蒋介石微微启动了一下嘴唇,露出一排整齐的假牙,又那么皮笑肉不笑地说:
“唄,很好。这个,精神很好。唄,……你这次在通县起义,这个这个,虽败犹荣,不必懊丧。唄,所有损失,由余饬军政部立即予以补充,以便休整后再投入战斗。”
“是,谢谢委员长。”张庆余从椅子上站起来,用立正姿势说。李大波也只得跟着站起来。
“坐,坐!”蒋介石伸出双手,往下按了按,表示让他们坐下。然后他马上就提出了一个疑问,“你既捉住了殷汝耕,却为什么不杀?”
张庆余又看了看李大波,李大波用鼓励的目光回望着他,他才说:
“委员长!当时弟兄们群情激愤,本拟将殷逆枭首示众,以平民愤,而昭炯戒。但因冀东伪教育训练所副所长刘春台劝阻,说殷逆系何应钦冀察代委员长和黄郛①委员长的亲信,派他到冀东担任蓟密专员,一定衔有中央密旨,我们似不宜擅杀,最好押送北平交宋哲元委员长,转解中央法办较为妥当,因此未及时执行枪决。孰意解至北平城下,竟被日军劫走,殊属憾事。”
①均为当时著名的亲日派。
蒋介石仔细听完,未置可否,停了一会儿,他才说:“唄,这个,你们先回旅馆休息,明日可往见何部长,再详商补充办法。”
他们辞出办公室,还由侍从室的那个值星副官把他们送上汽车,就把他们拉到了预定的一家旅馆下榻。
他们辞出时,南京街头已华灯初上。繁华市街,红男绿女,行人如炽。商店霓虹彩灯闪烁,酒楼笙箫齐鸣,完全是一派太平景象,这使张庆余和李大波这来自枪林弹雨,血海刀山死里逃生的人,那感觉真有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回到旅馆,屋里像蒸笼一般闷热,他们打开电扇,都疲乏地躺在床上。
“老弟,看来蒋委员长还真想让咱们杀了殷汝耕呢,真后悔不该不听你的话。”张庆余叹息着说。
“说不定他是拿这问题试探咱们起义的忠心哪?看吧,看明天何应钦怎么说吧。”
次日上午,军政部的汽车把他们接到会客室。何应钦穿着正规军服,戴一副黑边玳瑁眼镜,板着脸,接见了他俩。他不问起义的经过,也不谈补充给养的事情,只是神不守舍地敷衍客气,说些闲篇儿。他傲慢地动动下脖颏儿,问着李大波:
“你是什么人,跟着他一块儿来?”
“我是二十九军宋军长派到通州的代表。”李大波不卑不亢地回答了一句。
何应钦抬起眼,䁖了李大波一眼。李大波心想:“这亲日的老小子,一提起义,杀了日本人,真是如丧考妣,中国依靠这样的军政部长,是绝不会战胜日本的。”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何应钦才拉长着脸,用命令的口吻宣布:
“张庆余总队长,我现在宣布对你的新任命,任你为军政部开封第六补充兵训练处中将处长,你就不用回队了。至于你,”何应钦伸出一个指头指指李大波,“还回保定二十九军驻地吧。”他说完这几句话,头也没回,梗着脖子,挺着胸脯,就走出了会客室。
两个勤务兵早等在会客室外,张庆余和李大波一走出来,他们就紧紧跟上。他们腰间都挂着两把盒子枪,就像押解囚犯那样。他们跟到旅馆,说是去跟着新上任的中将取回衣物。
实际给李大波的感觉是进行监视跟踪。
“你们先出去在外面等着。我们还有事情商议。”李大波毫不客气地向那两个勤务兵用命令的口气说着。
他俩彼此看看,无可奈何地走出门去。
“啊,老弟,现在正抗日,不让我归本队回前线,却给我派了一个闲职,让我在后方蹲起来了,哼,是不是何应钦嫌弃我起义了?”张庆余用大手捧着脸,好像要哭的样子。
李大波心里也很难过。但他不便说的更多、更深,以免他更悲戚,更觉形影孤单。他只是安慰着他说:
“张大哥,你眼下也只能服从这个任命。你放心,日本要灭亡中国,而中国广大人民不想当亡国奴,那就要全民起来进行抵抗,中国又这么大,因此抗日战争必定是长期的,持久的。所以,有的是仗好打!”
“你说的对,跟你在一起就这么多天伴儿,还真有点舍不得分离了。”张庆余满怀激情地说。
“我也是。阿拉伯有句谚语说:‘当你走进去的时候,应该事先想一想你还能不能走出来’,我以为日本发动这场侵华战争,就是忘记了这句谚语所揭示的哲理。我相信他们会陷入我们中国这片战争的汪洋大海,而不能自拔。所以,只要我们经历磨难后还能活着,我们必定能够胜利重逢。……”“快走吧,该回去啦,不然的话,何部长要发脾气的。”一个勤务兵拉开门探进半个身子催促着。
张庆余站起身,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李大波的手。
“再见吧!老弟!”
“再见,张大哥!一切多加珍重,后会有期!”
他挺起胸脯,跟着勤务兵走出屋去。李大波也追出去,给他送别。他上了旅馆门前停着的那辆军车。汽车按了两声喇叭,像射出的箭一样飞奔起来。
张庆余的脑袋探出窗外,他一直向李大波挥着手……一直到汽车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李大波心含悲愤,走回屋里。这时理智、常识和经验,警觉地提醒他:“不,不能在这儿久留,一刻也不能停留,说不定何应钦会派军政部的刺客对我下毒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么一想,他立刻就拿定了主意。
他换下了那身灰布军装,穿上湖绉的绸衫,像一个缫丝厂的年轻账房先生,提着一个小包,出了旅馆,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下关。在下关随着熙熙攘攘的行人,挤上轮渡,赶到火车站,正好登上一辆北上的列车,他终于平安地逃离了南京。
第四天李大波终于回到了保定,在西关火车站下了车,立刻赶往军部,准备向宋哲元复命。一路上他所经受的艰难险阻,真是难以描摹。火车越往北开,越是险象环生,日本飞机毫无顾忌地朝着火车狂轰滥炸,企图截住从南方调来北上的中国军队。火车时开时停。每个车站都拥挤着往南逃难的民众。李大波从难民中打听到就在他不在的这几天,日本已于30日占领了古都北平。天津守军李文田副师长、警备司令刘家鸾、天津市府秘书长马彦翀在得到通州张庆余起义的消息和宋哲元守土自卫通电的第二天,便调集天津保安队配合三十八师各路部队,向海光寺日本兵营、北宁路天津总站、车站和东局子飞机场等日军发起攻击。随后接到北平的消息,部队停止军事进攻,而敌军开始了反攻,海光寺之敌以重炮轰击河东,敌骑兵闯进南开大学,将校舍全部焚毁,31日,日军攻占了天津。李大波听着这些消息,真是忧心忡忡,他不知道他的爱妻和王淑敏、魏志中、杨承烈是否已平安隐蔽在敌人占领下的北平;又非常惦念天津王妈妈的儿子王万祥。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如何,是否躲过了敌人进城后报复性的屠杀。
但是,为了更准确地掌握情况,他又改变了马上去见宋哲元军长的主意。他雇了一辆自行车二等①,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