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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二十年八月十四日
各国务大臣副署
广播停止的时候,在日本人的一片恸哭声中,爆发了中国人压抑了八年之久的开怀大笑。刚才还空寂的大街,顿时从四面八方的小巷拥来了潮水般的狂欢人群。人们早就预备下的鞭炮,就像过年一样燃放起来。
街上,马路两旁,突然间摆满了卖货的小摊子,栉次鳞比,大小店铺也都下板开张,米面铺更是高喊“减价甩卖”;听说日本的军用仓库被中国人给砸开了,街上到处是卖成袋白糖和成袋白面的摊子,物价一下子降下了数倍。不一会街上就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了。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跑出来,举起双拳,振臂高呼一声:
“打呀!打小日本儿!出出这口窝囊气,中国人,都来报仇啊!打狗日的哪!”
“唿啦”一片人,都跟着这人去追着喊打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他扔下公文包,扭头就跑,但人们嘻嘻哈哈,以追逐为乐,继续挥拳跑着,哄嚷着:“打呀!可痛快痛快了!打,打!打万恶的小日本!”
大街上,人们像大海一样咆哮了,沸腾了!
红薇和王淑敏杂在人群中,不敢贪图看只有遭受日本长期蹂躏的人民才能理解的这场扬眉吐气的追打,她们挤过成堆的人群,好容易冲进了小胡同,又接着去散发传单了。
15日的下午,曹刚穿一身草绿色少将军级的国军制服,昂首挺胸,就在西单旧刑部街教育总署①的门前,挂出了“中华民国先遣军北平前进指挥所”的木牌,开张伊始还放了廿一响“二踢脚”炮竹,以示庆贺。不了解内情的人,还真以为是重庆派来大员,聚来许多人看热闹,有的人还真的怀着热情鼓起掌来。
①旧刑部街,过去在今天民族文化宫附近,和石驸马大街并列,今都已拆掉,扩展为那条民族宫大街。伪教育总署当年即在旧刑部街上。
曹刚兴高采烈,这样摇身一变,居然还被许多大小汉奸视若正果,纷纷拜门投靠,争着请他在北平最大的饭庄宴乐,抢着给他送礼,一时间他的家宅真是门庭若市,宾客盈门。忙得他席不暇暖,马不停蹄。
就在8月15日的晚上,他敲诈大栅栏一处皮货庄的掌柜,硬要人家请他在前口外丰泽园大饭庄吃饭不可。他坐了一辆所谓“军部”的汽车,带着那一帮“前进指挥所”的军官一齐来赴宴。
在酒席宴前,他大吹一顿自己如何是蒋校长的心腹,并说蒋已和美国签定军事协定,美国帮助蒋打这场内战,把八路军、新四军和琼崖纵队打垮。他喝了不少酒,已有半醉,信口雌黄,胡说一顿,倒把那买卖人吓得直吸凉气。
饭后,他醉的腿脚已有些不稳,他对同伙们说:
“咱爷们干得这一气儿不赖歹啦,你们先走一步,今晚上我想乐和乐和,找我相好的表妹亲热亲热去。”
他很快到了灵境胡同,按响门铃,吴妈开了大门,见来人是曹刚,便笑着殷勤接待,曹刚下了车,对司机说:
“今天和往常不同,太忙,你得在这儿等我个把钟头咱就回家,你就在车里歇一会儿吧。”说着,他就打着响手,吹着口哨,走向院里,直奔上房。
在吴妈门房里一直等了两天的王淑敏和方红薇,一看见曹刚进了汪家桐的家门,她俩就赶紧骑上自行车直奔宫门口。
啪啪啪!一阵拍门声,惊动着整个小院。人们都坐在院里等着消息,随时行动。门开后,她俩跑进院里,连呼带喘地说:
“行啦,狐狸进窝了!咱们快出动吧,他这时正跟情妇幽会呢。”
听这么一说,李大波和手枪班的人全来了精神,立刻扎上“腰里硬”,挎上手枪,准备出发。这两天为了行动快速,李大波通过治安军军需处的地下关系,搞了一辆吉普车,他们全钻进车去,连红薇和王淑敏也挤进车里,她俩绝不肯丢掉这难得的复仇机会,宫门口只留下杨承烈一人看门。吉普车以八十迈高速一路鸣笛,风驰电掣般从阜成门大街奔向西四南大街的灵境胡同。
汽车开到门前停下,王淑敏赶紧跳下车去,正看见吴妈在门前望风。
“来,快跟我来,”吴妈轻声说着,在头前带路。
上房屋里,从白色的纱帘中,透出淡粉色的灯光,筛着满室的温馨。汪家桐已有几日不见曹刚,见他进屋,身穿国军将军制服,佩着绶带肩章,腰挎手枪和中正佩剑,一派英武的模样,立刻撒娇地投进他的怀抱,她已认真地打扮过,浓妆艳抹,香气袭人,用那嗲声嗲调哼哼唧唧地说:
“表哥,人家溜溜地等你好几天,连个影儿都不见,我正想你是不是又有了新欢,把我这老交情像伤风的鼻涕——给甩啦?……”
“别瞎说啦,你可真会冤枉人,不为别的,就为日本投降’咱一换招牌,我的时候,太忙了,嘿呀,宝贝心肝,快别说这些了,快来吧,这些天我实在是憋坏啦……”
他俩一块儿脱衣服,曹刚很快地把他的军服脱掉,挂到门后的衣架上,然后一丝不挂地来到床前,颠狂地搂抱起光溜溜十分肉感的汪家桐……
红薇、王淑敏和手枪班的战士蹿到院中,用力踹开了屋门,高喊着:“别动!”然后冲到屋里,用手枪逼近曹刚。
电灯拧亮了。照见了两个一丝不挂、正在寻欢作乐的狗男女。曹刚吓得浑身瘫软,躺倒床上。他已经从酒醉和淫乐中惊醒了,见来人是普通市民装束,他以为是绑票的,便硬撑着问道:
“你们,你们是哪个团伙的歹徒,敢私入民宅,对我重庆大员……”
那为首的侦察员说:“我们是八路军!由于你认贼作父,长期以我共产党八路军为敌,残害我干部、战士,根据你的罪恶,我代表司令部对你进行处决!让他们穿上裤衩!”
两个奸夫淫妇赶紧穿上短裤。这时李大波、红薇和王淑敏跳到手枪班的前面来,质问着曹刚和汪家桐:
“还认识我们吗?”
汪家桐大吃了一惊。这不是那个当了八路的王淑敏吗?她,她一定找我来算账的……她预感到事情不妙了,她浑身哆嗦着,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上,“淑,淑敏,我有罪,我有罪,你们……你们饶了我吧!……”
一见李大波和方红薇,曹刚的心头“轰”了一下。方红薇果然没死?这个害不死的女八路,怎么竟然没死了?唉!难道这是天意?冤家路窄,落到了他们手里,就别想再活了……想到这里,曹刚反而镇定了。他冷笑了一声,“好!李大波和方红薇,你们胜利了,怪我当初没有亲手……”
方红薇猛地掴了曹刚一个耳光:“你这个民族败类,你这个狗汉奸,那年在通州就该毙了你……你干尽了坏事,你恶贯满盈,今天是你的末日……”
手枪班战士动作熟练,立刻将他们的臭袜堵进二人的嘴里,像捆猪一样把四肢捆绑起来,然后把曹刚扔在车里,汽车开离了灵境胡同。屋里只剩下汪家桐吓的昏晕过去,独自躺在当屋地上。
“陶然亭!”李大波给司机庄严地下着命令。
四十年代的陶然亭,是一片很大的乱坟岗子,十分荒凉,衰草枯萎,长到没膝,平时很少游人,在许多断碑残碣中,有一座较高的黑色大理石的坟墓,那就是脍炙人口的赛金花①墓。月光下,黑色的大理石熠熠闪着亮光。汽车沿着坟场中的土路开到赛金花墓旁边,由手枪班的战士把浑身哆嗦的曹刚拽下车来,让他面北跪下,然后,砰砰开了两枪,曹刚应声倒地,头骨碎裂,脑浆流了一地。
①清末民初时北京的名妓,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时,曾予八国联军总司令姘居,因而得名。
②棺材鸟,因其喜在棺木上寻食,故粗称“棺材鸟”,河北一带又俗称其为伯劳鸟。
李大波、方红薇、王淑敏走到死尸跟前,踢了一脚,轻轻呼出一口舒展的气来。
陶然亭在模糊的月光中静默地伫立着,微风吹动着劲草和狗尾草沙沙作响,野草中传出来唧唧的蟋蟀鸣声,还有一声声棺材鸟②的叫声。整座坟地此时没有一个人影。北京城里也不会有一个人知道在这胜利的夏夜中,会有几个受尽折磨残害的热血男女青年战士在为民除害……
就在那天夜里,手枪班在执行完曹刚的死刑后,他们一鼓作气地窜进西直门外的习艺所,掐住看守所的警察,将押在那里的王达智医生救了出来,为了防备敌人搜查,当夜他就跟着手枪班战士回到了根据地。不久,当他的身体和精神稍有恢复之后,他就成了一名八路军的军医。
消灭了他们的仇人,李大波和杨承烈两对夫妇便安心地留在北平又做起了党的地下工作,继续收集敌人和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不少国民党先遣机关的活动情况,到8月23日,蒋介石的爪牙竟然在街头贴出了这样的布告,令日伪军“负责维持治安”,并公然下令对八路军进攻“作有效之防御”。有人便哄嚷着:“看吧,国共要开仗啦!”
街上依然像赶庙会那么热闹,边道上到处叫卖着日本人的成堆衣物,为了逃避有些中国人的侵扰,日本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剃了光头,换上了中国衣服。有的日本姑娘,为了活着和一日三餐,索性就嫁给了中国的苦力,以求保护和存身。总之,街上是一片乱乱哄哄。日本侨民现在正经历着几年前中国人经历的那种相同的心态。
9月8日夜晚7时刚过,今井武夫就在他的家宅内接到冈村宁次的电话,让他连夜乘军用飞机,赶往南京,去陪伴冈村出席投降仪式。这道命令,差点让今井剖腹自杀,想到八年前,他乘着“大日本”的军车,在卢沟桥上横冲直撞,真是八面威风,想不到八年后成了兵败山倒的阶下之囚,大势已去,心里真有寻死的意思,但是军令不可违抗,9月9日那天上午他还是乘机赶往南京了。午后红薇从街上买来一份新出版的《中国日报》,那上面头版头条以快讯的形式刊登了国民党陆军总司令何应钦接受日本支那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参加了投降和在投降书上签字的仪式和大幅照片。李大波、杨承烈、红薇和王淑敏四个人在吃晚饭的时候,边吃边议论。
红薇说:“想当初,冈村宁次是何等猖狂,派五万日军扫荡冀中,他坐在飞机上观察日军的炮火怎样杀中国人,他大概从来就没想到还有当败将的今天!”李大波接着红薇的话茬儿说:“还是毛主席说得对,人民靠我们去组织。中国的反动分子,靠我们组织人民去把他打倒。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王淑敏今晚作饭。她没法参加论战,她一手卡腰,一手拿着铁勺敲着锅边吆喝着:
“嘿,冬瓜汤熬熟啦!快来喂脑袋吧!真饿得前心贴后心啦!”
小饭桌就放在小院的当央,他们围着小桌坐下来。这是他们进城后第一次吃大米干饭,是中国人抢了日军仓库的大米在街上出卖的。
这一晚他们四个人在院里坐了很久,现在正处在中伏,天气闷热,低矮的小屋好像蒸笼,院里点起一堆艾蒿在熏着蚊子。
下弦月升起来,小院流动着银白的月光,有了一丝凉风,他们四个人围着小桌坐着又计划着明天的工作和怎样在北平寻找一个公开职务做为掩护和谋生的手段,以支持他们今后的地下工作。杨承烈最后苦笑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