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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我那里是储存这类反满抗日、爱国分子的唯一最好的仓库。她是你的养女,我的教女,怎么能不掩护她?
她如今在哪儿?”
“在天津。”
司徒雷登看了看金壳怀表。“事不宜迟,你不如马上坐汽车赶到天津。快把她接回来,就放心了。”
“好吧,您这是个好主意。尊敬不如从命,我这就走。”
司徒雷登也起身告辞。他照例是骑着他那匹白马身穿中式长袍进城的。爱狄把喂过燕麦的马牵过来,理查德把他送到门口,骑上马,拐上景山大街,他才坐进汽车,飞速向天津赶路。
将近十点钟,汽车进入了天津北站市区。但是打听西窑洼,却费了不少时间。汽车终于停在了这个狭窄、湫隘、到处是密如蛛网小胡同的街道上——红薇住处的小门前。理查德就着车灯看见这一片低矮的窝棚,实在是太穷太破了。“这山女不留恋景山公馆的优裕生活,却隐藏在这里宁肯受苦,这种信仰的力量在她身上真不知要超过她信仰基督多少倍啊!共产党是用什么方法使这部分中国人着魔的呢?可见我平时真是欠缺这一课啊!……”他望着这片贫民窟,这样思索着。
司机夏普——这也是理查德的赐名,下车叫门。啪,啪,啪。
屋里正在紧张地收拾东西。按照王万祥的指示,准备夜里穿过小胡同把家搬走。红薇听见了砰砰地叩门声。她诧异着:“这么晚了,能是谁呀?!”
“会不会是那姓艾的小子又来了呀?这个缺了大德挨刀的玩艺儿!”
“他约定我明天才跟他一块去探监呀,这是哪位夜猫子进宅呀?”
“甭管是谁,你还是先从厕所上房躲一躲。”
红薇赶紧走到小厕所,攀上那个木板门,上了房,趴在平顶房上。
王妈妈开了门。她真的吓了一跳。在黑暗中,她影影绰绰地认出了理查德。“哎哟,是老爷来啦!”
理查德急忙进了小院,回身掩上门说:“哦,你在这儿?
那好极了。有话咱到屋里说。”
“蓓蒂小姐呢?”他进屋朝四下看,见没有人。“她到哪儿去了?”
“我的老爷,可坏事了,”王妈妈急中生智,装出着急的样子,拍着手巴掌说,“她已经一天没回来了,谁知道出了什么事啦?”
“啊!曹刚这小子,送我空人情呀?”理查德自言自语着,“告诉我,王妈,是不是前些天有她一个相好的被日本人逮去了?”
王妈妈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你们这地方,已经让特务盯上了,必须快离开这里,”他掏出纸笔,扶在小桌上,急匆匆地写了一张便条,交给王妈,“我也不能在这儿久留,怕招来麻烦,回头二小姐回来,你把这交给她看。嗯,我走了。”
他没有落座,就出门钻进车里。“夏普!快开,开到英租界的美国领事馆,你还记得吧,前几年我到泰勒领事这儿住过一阵子呢。”
“记得。”夏普扭过头来,龇着一口白牙说“那回不也是来接二小姐吗?那次是爱狄带我去的,要穿过一片坟地,那鬼地方比这儿还穷。”
汽车向东直开,穿过天纬路,奔上了大马路,便飞速地上了金钢桥,一溜烟向北驶去,好像是逃跑一般。
这次乔治不敢再来,理查德才不能不亲自出马。他坐在汽车里,没有见着红薇,觉得很失望。
红薇听见理查德的汽车已经跑远,就从房上登着小板门下到院里来,边跺着冻僵的脚,边诧异着怎么理查德会找到这地方来。
王妈妈把大门拴上,两个人一齐进到屋里,红薇听了王妈妈的学舌,才解消了她心中的疑团。
王妈妈把理查德留下的那张纸条递给红薇,“快看看这张纸条上写的是啥就知道了。”
红薇展开纸条,是用英文写的,她在心里默译着,给王妈妈念出来听:
亲爱的教女蓓蒂:
我听到了你的凶信,急忙赶来援救你。上帝是慈悲的。你如看见这张便信,请立刻回到北京的家来,司徒雷登先生已答应收留你这名学生。你会在美国旗帜的保护下,获得自由和幸福的。
爱护和忠于你的教父
理查德·麦克俾斯
又,如果你愿意,王妈和你可以一同回到景山公馆。
红薇看完,念完,把信折好收拾起来,想着日后这或许有用。便说:
“妈妈,先别想这些,还是快收拾东西搬家吧,无论如何,我们今夜也要搬走,别让艾洪水把咱堵到这院里。”
直折腾到后半夜,王万祥拉来一辆小排子车,到底把家搬了。
将近午后二时,穿着整齐的艾洪水,来到西窑洼大街那个小门前。为了带领红薇一起到监狱去探望李大波,他特意穿了一身在沦陷区敌伪中上层人员中非常流行、时兴的草绿色“新民服”——式样近似中山装,只是上衣多了两道线、一个开气,头上戴了一顶同样时兴的呢子“和平帽”。
他今天特别高兴。一是因为钓饵已垂手得到;二是意识到因为他掌握了这个有点幼稚“鸟囮子”,会成为他手中一笔奇货可居的交易筹码。
从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他正停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是为了他父母的生计,继承万贯家财,他宁愿抛弃都市奔波劳碌的生活,去当北大荒庄园主章怀德的入赘女婿;一是他想攀上平津过去隐退的督军省长高门的千金小姐,或是当今的高官显贵府上的闺秀,结成秦晋之好,来改换门庭。现在他都在摸索进行,还举棋不定。
这几年他已习惯了伪职工作,他常想,既然当了汉奸,那只有彻底“下海”,一是为了钱,二是为了官,有钱就有官,有官就有钱,周而复始,循环转化,所以他两样一齐抓,能先抓到哪个,就抓哪个。自从他钻进情报界当了记者,他除了借机向商家勒索钱财,充实腰包以外,他还巴结上了情报局长管翼贤①,他经常登堂入室拜门,看到管翼贤当了汉奸后的阔绰生活,他非常羡慕,一来二去他还拜在管翼贤老婆、那个涂指抹粉的老妖婆邵悒芬膝下做了干儿子,他多么想成为管门的乘龙快婿,可是那位管千金却看不上这个小跑腿的穷酸记者。他在进攻钗裙失败之后,才转而向他舅舅谋产,设下这个诱饵的毒计。他想把表哥弄回老家,他就会娶他表妹,分一半章家的财产,他觉得这个计谋实现,他就一辈子有了保障。他越想越高兴,用兴奋得有点发抖的手去拍门。
①管翼贤,敌伪时的大文化汉奸,除情报局长外,还担任《实报》社长,日本投降后枪毙。
正午街筒子里没有一个行人,他拍了一阵门,不见有人来开门,便改用拳头砸门,以脚踢门。这时才从院里传出:
“来了,来了。这是谁这么砸门呀?”
板门开了,门楣下站着一个肥胖女人,好像一口救火用的太平水缸堵在门口。因为是小跑着来开门,她张着嘴,一个劲儿喘息,两个大馒头似的大肉奶子像凉粉团似的颤动,扣着一口铁锅似的大肚子在一起一伏。她看见站在门外的艾洪水吃惊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便操着纯天津卫的口音没有好地说:
“哟!还撒呓症哪?大晌午的,吵得我不得睡觉!你倒是说话呀?找谁?”
“我……我找这院里的房主家。”
“嘿,你老算找对啦,我就是房主,你老是想租房吗?”“怎么,你是房主?”艾洪水焦急地问,“我是说,找这里住的那一家。”
“他们搬走了!”
“搬走了?……什么时候搬的呀?”
“昨天。”
“搬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人家搬到哪儿还告诉我?”
肥女人看见艾洪水好像气球撒了气似地垂下头,急得满脑袋直冒汗,便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八成吃错药啦!”砰地关上了门。
他的头一懵,几条青筋、像豆虫似地在他的额头太阳穴暴露出来。
“他妈的,这小娘们,属黄花鱼的,这回又让她溜了!好!为了报复你,方红薇,我让你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李大波。”
红薇的新居在新开河西岸,紧挨着法商学院,与王万祥隔河相望。如果有什么急事,站在河岸上都能打招呼。互相来往只需过那道木制的法政桥就行。
这里虽然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小河,但两岸的居民却有很大区别。新居附近住有许多大学生和教职员,红薇在这里混在人群中不那么突出显眼,这里是比较好隐蔽一些。
正当艾洪水仍旧徘徊在西窑洼想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时,她已经按照王万祥的通知,化装成大学生的模样,用宽大的围巾包住头,又戴了一个大口罩,穿上一件大衣,向宁园急匆匆走去。
4月的宁园,已经换上了春装。湖畔的柳树,抽出了细嫩柔软的绿色枝条;上次她看见的坚冰,已经溶化成湖水,清澄碧绿,漾着一片涟漪;一条条的游船排列在湖边,等待踏春的人们试桨;小草已破土而出;燕子在水面低飞呢喃;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日本影星李香兰唱的软绵绵的《夜来香》的歌声:“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忘记身外事物成对成双的情侣,正在园中踏青。
红薇今天是应杨承烈的约会来到宁园的。现在她格外的警惕和小心了。她随时注意着是否有尾巴相随、特务盯梢,她不时停下来,故意走进商店假装买东西。她的心里总是处在感情和理智互相消长的状态,她时而想起李大波在监牢受苦,幻想他受了酷刑,她就冲动地非想去探监不可;但理智却压住了她的冒失行动。她是多么想跟着艾洪水一块儿去探监呀,但党的任务在身,她又绝不能这样做。现在,她就怀着这种矛盾痛苦的心情走进了宁园。穿过临湖的弯曲道路,向影剧院门前走去。
她刚走到石狮的坐墩边,看见对面长廊上的碑亭前,站着衣冠楚楚的杨承烈。他今天化装成一名新闻记者。穿一身浅棕色方格的薄呢大衣,衣领处,露出了一条春香呢领带,戴一顶鸭舌帽,肩上挎着一只照相机。他吸着烟,斜倚在铁栏杆那里,望着鱼儿嬉戏冒着水泡的河面。艳阳当空,天气晴和,空气格外湿润爽朗,在阳光中,漫舞着第一批飞飘的柳絮。
长廊上坐着一对对情侣。红薇走进长廊,来到杨承烈脸前,用情人约会的姿态,挽起他的胳膊、用较大的声音故意说:
“对不起,你等我好久了吧?”
“哪一次你不罚我多等啊!我等得着急了,差点要走。”杨承烈微笑着,故意应和着说。
他俩挽起手,顺着长廊走去。他们走过一座小桥,向东走,又来到花窖的温室前面。上次杨承烈就是在这僻静的地方,约着李大波和红薇一块见面的。红薇见景生情,想起李大波已系縻牢狱,不在他们中间,心里又涌上一阵痛楚。“红薇,我真怕你心里难过,”杨承烈低声地说,“我没告诉你就搬了家,你应该知道这全是为了党的利益。一个同志被捕了,不管他在狱中的表现如何,党的秘密机关都应该立即转移。如果我被捕了,你也应该马上采取这种断然措施。这并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这是党的纪律决定的,你明白吗?”
“我现在明白了,”红薇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段柳枝,摆弄着,“可是当时我真难过。找不到党怎么办呢?我心里失掉了主心骨儿,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