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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今天是个很爽快温暖的春日,从学校窗口看见青的天,含蕊的树木,和家家敞开的窗槛上摆着的新绿的盆花等。先生虽是一向没有笑容的人,可是今天也很高兴,额上的皱纹几乎已经看不出了,他就黑板上说明算术的时候,还讲着笑话呢。一吸着窗外来的新鲜空气,就闻得出泥土和木叶的气息,好像身已在乡间了。先生当然也快活的。
在先生接着课的时候,我们耳中听见近处街上铁匠打铁声,对门妇人安抚婴孩睡熟的儿歌声,以及兵营里的喇叭声。连斯带地也高兴了。忽然间,铁匠打得更响亮,妇人也更大声地唱了起来。先生停止授课,侧了耳看着窗外,静静地说:
“天晴,母亲唱着歌,正直的男子都劳动着,孩子们学习着,——好一幅美丽的图画啊!”
散了课走到外面,大家都觉得很愉快。排好了队把脚重重地踏着地面走,好像从此有三四口假期似的,齐唱着歌儿。女先生们也很高兴,戴赤羽的先生跟在小孩后面,自己也像个小孩了。学生的父母彼此谈笑。克洛西的母亲的野菜篮中满装着董花,校门口因之充满了香气。
一到街上,母亲依旧在候我了,我欢喜得不得了,跑近拢去,说:
“啊!好快活!我为什么这样快活啊!”
“这因为时节既好,而且心里没有亏心事的缘故!”母亲说。温塔尔脱王 三日
十点钟的时候,父亲见柴店里的父子已在四角路口等我了,和我说:“他们已经来了。安利柯!快迎接国王去!”
我飞奔过去。可莱谛父子比往日更高兴,我从没有见过他们父子像今天这般相像。那父亲的上衣上挂着两个纪念章和一个勋章,须卷得很整齐,须的两端尖得同针一样。
国王定十点半到,我们就到车站去。可莱谛的父亲吸着烟,搓着手说:
“我从那六十六年的战争以后,还未曾见过陛下呢!已经十五年又六个月了。他先三年在法兰西,其次是在蒙脱维,然后回到意大利。我运气不好,每次他驾临市内,我都不在这里。”
他把温培尔脱王当做朋友称呼,叫他“温培尔脱君”,不住地说:
“温培尔脱君是十六师师长。温培尔脱君那时不过二十二岁光景。温培尔脱君总是这样骑着马。”
“十五年了呢!”柴店主人跨着步大声说。“我诚心想再见见他。还是在他做亲王的时候见过他,一直到现在了。今番见他,他已经做了国王了。而且,我也变了,由军人变为柴店主人了。”说着自己笑了。
“国王看见了,还认识父亲吗?”儿子问。
“你太不知道了!那可未必。温培尔脱君只是一个人,这里不是像蚂蚁一样地大家挤着吗?并且他也不能一个一个地看见我们呀。”父亲笑着说。
车站附近的街路上已是人山人海,一队兵士吹着喇叭通过。两个警察骑着马走过。天晴着,光明充满了大地。
可莱谛的父亲兴高采烈地说:
“真快乐啊!又看见师长了!啊!我也老了哩!记得那年六月二十四日——好像是昨天的事:那时我负了革囊捐了抢走着,差不多快到前线了。温培尔脱君率领了部下将校走过,大炮的声音已经远远地听到,大家都说:‘但愿子弹不要中着殿下。’在敌兵的枪口前面会和温塔尔脱君那样接近,我是万料不到的。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四步远呢。那天天晴,天空像镜一样,但是很热!——喂!让我们进去看吧。”
我们到了车站,那里已挤满了群众,——马车、警察、骑兵及擎着旗帜的团体。军乐队奏着乐曲。可莱谛的父亲用两腕将塞满在入口处的群众分开,让我们安全通过。群众波动着,都在我们后面跟来。可莱谛的父亲眼向着有警察拦在那里的地方:
“跟我来!”他说着拉了我们的手进去,背靠着墙壁站着。
警察走过来说:“不得立在这里!”
“我是属于四十九联队四大队的。”可莱谛的父亲把勋章指给警察看。
“那可以。”警察看着勋章说。
“你们看,‘四十九联队四大队’,这一句话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哩!他原是我的队长,不可以靠近些看他吗?那时和他靠得很近,今日也靠近些才好呢!”
这时,待车室内外群集着绅士和将校,站门口整齐地停着一排马车和穿红服的马夫。
可莱谛问他父亲,温培尔脱亲王在军队中可拿剑。父亲说:
“当然罗,剑是一刻不离手的。枪从右边左边别来,要靠剑去拨开的哩。真是可怕,子弹像雨神发怒似的落下,像旋风似的向在密集的队伍中或大炮之间袭来,一碰着人就翻倒什么骑兵呀、枪兵呀、步兵呀、射击兵呀,统统混杂在一处,像百鬼夜行,什么都辨不清楚。这时,听见有叫‘殿下!殿下!’的声音,原来敌兵已排齐了枪刺近来了。我们一齐开枪,烟气就立刻像云似的四起,把周围包住。稍停,烟散了,大地上满横着死伤的兵立和马。我回头去看,见队的中央,温塔尔脱君骑了马悠然地四处查察,郑重地说:‘弟兄中有被害的吗?’我们都兴奋如狂,在他面前齐喊‘万岁!’啊!那种光景,真是少有的!——呀!火车到了!”
乐队开始奏乐了,将校都向前拥进,群众踮起脚来。一个警察说:
“要停一会儿才下车呢,因为现在有人在那里拜谒。”
老可莱谛焦急得几乎出神:
“啊!追想起来,他那时的沉静的风貌,到现在还如在眼前。不用说,他在有地震有时疫的时候,也总是镇静着的。可是我屡次想到的,却是那时他的沉静的风貌。他虽做了国王,大概总还不忘四十九联队的四大队的。把旧时的部下集拢来,大家举行一次会餐,他必定是很欢喜的。他现在有将军、绅士、大臣等伴侍,那时除了我们做兵士的以外,什么人都没有。想和他谈谈哩,稍许谈谈也好!二十二岁的将军!我们用了枪和剑保护过的亲王!我们的温培尔脱君!从那年以后,有十五年不见了!——啊!那军乐的声音把我的血都震得要沸腾了!”
欢呼的声音自四方起来,数干的帽子高高举起了。着黑眼的四个绅士乘人最前列的马车。
“就是那一个!”老可莱谛叫说,他好像失了神也似的站着。过了一会儿,才徐徐地重新开口说:
“呀!头发白了!”
我们三人除了帽子,马车徐徐地在群众的欢呼声中前进。我看那柴店主人时,他好像全然换了一个人了,身体伸得长长的,脸色凝重而带苍白,柱子似的直立着。
马车行近我们,到了离那柱子一步的距离了。
“万岁!”群众欢呼。
“万岁!”柴店主人在群众欢呼以后,独自叫喊。国王向他看,眼睛在他那三个勋章上注视了一会。柴店主人忘了一切!
“四十九联队四大队!”他这样叫。
国王原已向了别处了的,重新回向我们,注视着老可莱谛,从马车里伸出手来。
老可莱谛飞跑过去,紧握国王的手。马车过去了,群众拥拢来把我们挤散。老可莱谛一时不见了。可是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稍过了一会儿,又看见他了。他喘着气,眼睛红红地,举起手,在喊他儿子。儿子就跑近他去。
“快!趁我手还热着的时候!”他说着将手按在儿子脸上,“国王握过了我的手呢!”
他梦也似的茫然目送那已走远了的马车,站在惊异地向他瞠视的群众中。群众纷纷在说:“这人是在四十九联队四大队待过的。”“他是军人,和国王认识的。”“国王还没忘记他呢,所以向他伸出手来。”最后有一人高声地说:“他把不知什么的请愿书递给了国王哩。”
“不!”老可莱谛不觉回头来说,“我并不提出什么请愿书。国王有用得到我的时候,无论何时,我另外预备着可以贡献的东西哩!”
大家都张了眼看他。
“那就是这热血啊!”他自豪地说。幼儿院四日
昨日早餐后,母亲依约带了我到幼儿院去,因为要把泼来可西的妹子嘱托给院长的缘故。我还未曾到过幼儿院,那情形真是有趣。小孩共约二百人,男女都有。都是很小很小的孩子。和他们相比,国民小学的学生也成了大人了。
我们去的时候,小孩们正排成了二列进食堂去。食堂里摆着两列长秦,桌上楼有许多小孔,孔上放着盛了饭和豆的黑色小盘,锡制的瓢摆在旁边。他们进去的时候,有忙乱了弄不清方向的,先生们过去带领他们。其中有的走到一个位置旁,就以为是自己的座位,停住了就用瓢去取食物。先生走来说:“再过去!”走了四步五步,又取一瓢食,先生再来叫他往前走,等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他已经吃了半个人的食物了。先生们用尽了力。整顿他们,开始祈祷,祈祷的时候,头不许对着食物。他们心为食物所吸引,总转过头来看后面。大家合着手,眼向着屋顶,心不在焉地述毕祈祷的话,才开始就食。啊!那种可爱的模样。真是少有!有拿了两个瓢吃的,有用手吃的,还有将豆一粒一粒地装人口袋里去的,用小围裙将豆包了捏得浆糊样的。有的看着苍蝇飞,有的因为旁边的孩子咳嗽把食物喷在桌上,竟一口不吃。室中好像是养着鸡和鸟的园庭,真是可爱。小小的孩子都用了红的绿的青的丝带结着发,排成二列坐着,真好看哩!一位先生向着一列坐着的八个小孩问:“米是从哪里来的!”八个人一边嚼着食物,一边齐声说:“从水里来的。”向他们说“举手!”许多小小的白手一齐举起来,闪闪地好像白蝴蝶。
这以后,是出去休息。在走出食堂以前,大家照例各取挂在壁间的小食盒。一等走出食堂,就四方散开,各从盒中把面包呀、牛油小块呀、煮熟的蛋呀、小苹果呀、熟豌豆呀、鸡肉呀取出。一霎时,庭间到处都是面包屑,像给小鸟喂饵似的。他们有种种可笑的吃法:有的像兔、猫或鼠样地嚼尝或吸着,有的把饭涂抹在胸间,有的用小拳把牛油捏糊了,像乳汁似的滴在袖子里,自己仍不觉得。还有许多小孩把衔着苹果或面包的小孩像狗似的追赶着。又有三个小孩用草茎在蛋壳中挖掘,说要发掘宝贝哩。后来把蛋的一半倾在地上,再一粒粒地抬起,好像拾珍珠似的。小孩之中,只要有一人拿着什么好东西,大家就把他围住了。窥探他的食盒。一个拿着糖的小孩旁边,围着二十多个人,并在卿卿我我地说个不休;有的要地抹些在自己的面包上,也有只求用指去尝一点的。
母亲走到庭里,一个个地去抚摸他们。于是大家就围集在母亲身旁,要求接吻,都像望三层楼似的把头仰了,目中呀呀做声,情形似在索乳。有想将已吃过的橘子送与母亲的,有剥了小面包的皮给母亲的。一个女孩拿了一片树叶来,另外一个很郑重地把食指伸到母亲前面,原来指上有一个小得不十分看得出的病,据说是昨晚在烛上烫伤的。又有拿了小虫呀、破的软木塞子呀、衬衫的纽扣呀、小花呀等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