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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杂种!”谁料小玛力嘎冲着的却是我,“玩弄我?没门!软的不吃咱们上硬的!
来人呀!大刑伺候!你给我跪下!跪下!”
“你?你?”我后撤着。
“我?”他恶狠狠地步步逼近着,“我要让你跪下对这老不死的说,你服了!老老
实实地服了!你心甘情愿地要给大日本天皇献上你的马!你服服帖帖地甘愿为猪冢队长
夺第一?说!说!气死这个装疯卖假的老东西!”
“啊!”我大叫一声,心如刀绞……
“生瓜!”这时却只见喇嘛爷猛地跃了起来。老树枯根一般,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
力气,蓦地就把小玛力嘎紧紧缠抱住了。还不等我缓过神儿,就听见他又在怪叫了:
“生瓜!还不快滚!还不快滚!”
我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拥着!
猛地便向王府大门外冲出去!
身后传来了喇嘛爷的惨叫!
还有珊丹失声的惊啼!
为了不可耻地下跪!
我拼上一切了!
奋不顾身!
往外跑……
往事历历在目,恍然间便——过去了。身边又只剩下了雪驹,却仍似很理解地在静
静等待着我。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是的!我不服!我不下跪!我绝不心甘情愿为天皇献出我的马!我更不心甘情愿为
小日本夺第一!
我跑了!我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王府!
但下一步呢?……
茫茫的大草原啊!海海漫漫,辽阔无垠,却似乎再没有一个孩子和一匹马的藏身之
地。现实无情,像莽莽苍苍的田野也在逼我做出抉择。
我的马啊我的马……
我又把雪驹搂紧了,摩娑着毛向它絮絮叨叨地倾述:至高无上的温都尔王没有了,
剩下的只是个荒诞无耻的糊涂虫。布音吉勒格为了他的荣誉倒在了血泊之中,他却全无
心肝地又捡起那两个美女大白亮天人了洞房。马背上的梦幻再没有了,只驮着抹不尽的
血和泪。我那巨人朋友并没有把“今天”和“明天”连起来,反而使我看到自己那向往
的“明天”有多么可怕!偶像坍塌了,梦该早已结束了!
雪驹点点头,似表示同意……
那就该回去了……或许再回到那原始的山野深处将是我惟一的出路。篝火、歌声,
还有那在光焰中一张张闪现的脸。多么豪迈,多么亲切,多么感人!就连那猴里猴气的
小单巴,在回忆中也似乎变得格外可爱了。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在自己耳旁“伙计!
伙计!”地叫着……尤其是那塔拉巴特尔,沉默中透着威严,无语中透着亲切。他曾为
我让人打过小单巴的尼股,这回我偷跑了他该亲自动手抽了吧?多委屈小伙伴……啊!
不对!他似正指着自己大喊:牧人的胸怀里能驰骋九十九匹骏马,可就拴不住一只虱子!
娃娃家……是的!是的!自己过去心上就是只拴着一只虱子——那个梦!啊!不对!他
好似根本忘却了自己,正在对着一个个丛莽好汉呐喊:看准方向撒缰的骏马,是九十九
头牤牛也难拉回头的!伙计们,给我冲啊……自己似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不值得一顾
的人。虽然说,就连狠心的姨妈也曾留下过话:千万回去!千万回去!可已经不辞而别
了,人家还会要我吗?
雪驹摇摇头,弹弹蹄子,似不以为然……
不会嫌弃?那这儿又该怎么办呢?猪冢队长早让我“见识见识”过了,就像在我淌
血的心头又挂上了两个铁钩。阿爸是被解押回温都尔草原了,但却看得出他在日本警备
队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一个骄傲的牧马人就这样痴了。傻了,任蛆虫在身上拱涌着。大
玛力嘎说还有救,并说“全看你的了”!条件是“顺应猪冢顾问官的心意”,夺得“草
原赛马第一”。而我那从小长大的珊丹,命运就更似维系在我的身上。才十二三岁,就
死死被个“汕头猪”盯上了。不但要“脱光了看是不是生娃的坯胎子”,而且还要被卖
到终身再难看见的大漠以北去。是死是活,大玛力嘎对“汕头猪”说得明白:“全看这
位小老弟的了”。不言而喻,条件同前:还要让我赛马!还要让我夺冠!而这一切仿佛
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我已初露锋芒,我身怀赛马绝技,更重要的是我有所向披靡的
雪驹!
雪驹昂首长嘶了,给以充分肯定……
但那不是等于自己应了小玛力嘎的威逼,自动当着众人在王府大院里跪下了吗?
向日本天堂,向猪冢队长……
这不仅仅是要气死疯疯颠颠的喇嘛爷,也是使整个草原跟着匍匐跪倒啊!恍然间,
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了。啊!布音吉勒格!即使为了家乡的荣誉,也要
在威胁利诱面前傲然挺立!而我这是面对着整个草原的荣辱,我又怎能轻易下跪喊服了
呢?似那身影更鲜明了,铁打铜铸一般,好像正在目光炯炯地对我说:老弟!你做得对!
但他的大仇又怎能不报呢?
那些无辜被抓的牧民又怎能不救呢?
疏不通,理还乱!不知为什么,思绪又从这里牵走了。陡然间,猪冢队长的声音又
在我的耳旁响起了:“只要你第一第一的,大管家死了死了的,牧民的通通放了放了
的!”对对!不仅仅是阿爸和珊丹,还有好多好多好心报信的乡亲们呢!
乱了!全乱了!我怎么想着想着又从这里绕回来了呢?
天哪!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又只有和雪驹絮絮叨叨了。我说:是的!我该当站立,可我又得去救阿爸、珊丹、
好心的牧人们!我不想下跪,可我又必须为了猪冢这坏蛋夺得赛马的第一!我的马啊我
的马,你来出出主意!
雪驹一直乖乖地听着……
这时却开始躁动不安了。时而不停地刨动着蹄子,似急于表达什么。时而咴咴直叫,
又像也找不到恰当的办法。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我再不愿折磨我这无言的朋友了,但红日西斜似也容不得我再这样优柔寡断了。我
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蓦地,我又想起了雪驹降生时给我留下的那个梦:一条洁
白的哈达从天而降了。飘飘忽忽,后来又在我的梦境中多次出现过。莫非……
刹那间,一个典型的孩子气决定形成了!
我亲昵地吻了吻它,一跃而上马背!
我说:雪驹!一切都交给你了!
由你驮着我,或东或西!
一切听任命运安排!
洁白的哈达啊!
助我吉祥……
雪驹显然激动了,它向着那苍茫茫的远山接连就是三声长嘶。看得出,它的意向已
定,是奔向那原始的荒野,是奔向那丛莽的健儿!或许是它知道了好汉们会原谅我,或
许是它明白那里才有真正的救星!
我一闭眼睛,准备听天由命了……
但就在这时,它却一扬前蹄猛地又停止不动了。似有更大的干扰转移了它的注意力,
竟默默地调转头静静地倾听起来。耳尖不时地抖动一下,明显地是在捕捉来自那达慕会
场的讯息。而这一切似乎渐渐压过了它对远山的向往,它竟又重新焦躁不安地弹动了蹄
子。到后来我才知道,不但人关心人类的命运,马也一样关心着同类的命运。但当时我
并不理解,只听得它又是三声凄厉的长嘶,便毅然载着我向那达慕会场奔驰而去了!
深感惊讶,但我或许更愿这样……
事实证明,骏马也会有冲动的时候!
但已无可挽回,只能随之奔腾!
夕阳下,会场已隐约可见!
火烧云似飞溅起来的血!
映红了茫茫的原野!
我将面临着什么?
枪声乍响……
第十七章
歌者说,你就这样又任骏马载了回来?
我回答,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因为我那思想的天平也始终向这方面倾斜着。
歌者说,那你就必须为猪冢队长去夺第一?
我回答,客观上很可能是这样,但在我幼稚的心灵里却始终这样想:只要他把阿爸、
珊丹、无辜的众乡亲放了,我总还会有机会和雪驹一起逃出魔爪的!到时候我会跨着雪
驹四处宣布的:我是为温都尔夺得第一的,我是为整个草原夺得第一的!
歌者说,然后呢?
我回答:然后,我再带着亲人们和众乡亲上山去投塔拉巴特尔!
歌者说,你知道众好汉在丛莽中正准备怎样行动吗?你知道你这样只会给他们增加
困难和干扰吗?你知道你这只不过是掩耳盗铃吗?你知道你这只不过是自投罗网吗?
我回答,我当时只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我仅隐隐有着一种不安的感觉。
歌者说,只怪你的马啊你的马……
我回答,不对!至今我在回忆中仍在不断探索雪驹这次出尔反尔的举动。或许不仅
仅是对同类的关切,或许它也知道把我载回远山,我还会后悔的。很可能它是先想让我
亲眼目睹死了心,然后再把我送回到塔拉巴特尔身旁的!
歌者说,你这是在为你的马辩护!
我回答,确实如此,我需要最后的猛击!
歌者说,最后的猛击?
我回答,是的!关系着彻底的觉醒。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里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枪声骤然炸响了……
当时,我正跨着雪驹路过那座草岗。记得吗?不远就是芒凯老阿奶的破烂蒙古包,
塔拉巴特尔就是在这里跃上雪驹逃脱追击的!
枪声使我刹那间警觉起来……
我急忙跳下马背把雪驹隐蔽在草岗之后,随之便只身爬了上去凭高远眺着。牧人的
孩子在放牧中大多都练就了一双好眼睛,老远老远就可发现前头发生了什么。
枪声来自那达慕会场……
天哪!只见那里似突然发生了什么。歌舞升平的景象没有了,却着地涌动着成百成
千匹惊恐的马。在一轮西斜红日辉映下,四周还闪现出一个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看得
出,马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牧民的,正在枪口威逼下惶惶然地向一起聚拢。不用问!刚才
肯定是有一匹烈马想突围,被日本兵“格杀勿论”地击毙了。远远尚可望见血,还有那
血泊中横陈的马尸。
怪不得雪驹突然向这里跑来……
物伤其类!肯定是凭着骏马特有的灵敏感觉,早已发现了那达慕会场上的情况异常。
迫不及待了,调头就要跑来看个究竟。枪声似乎也惊炸了它的心,现在它在草岗下显然
变得更焦躁不安了。咴咴地不断叫着,似在频频地催我问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我却只在想:日本人这是怎么了?
是的!这是怎么了?几个月来苦心经营的“共荣”仅仅一天就这样撕个粉碎吗?我
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布音吉勒格之死、报信牧民的被抓、温都尔王爷的白日洞房……
终于在那达慕上悄悄传开了。一种潜在的复杂情绪,一种本能的不安全感,竟使得各地
赶来的牧民纷纷要离开了。而猪冢队长呕心沥血的这场“好戏”又岂能让半道夭折吗?
于是他那“尽善尽美”的计划便开始提前执行了。首先是针对着牧人的腿——骏马开刀!
表面声称奉“主席”令:不准擅自离开,有意破坏“共荣”!而实质上是一箭双雕,那
可怕的巨网也就此开始收拢了。
我不知道,我还在望着……
只见得远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