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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下降,就连山崖也快冻裂了。灰色母马显然不行了,就连血团中的小牲灵也随时有
冻成冰坨的可能。这时,在狂怒的暴风雪中奇迹发生了。那垂死的灰色母马竟站了起来,
用它口中尚剩的一丝余温不断地舔刷着那血团团,直到一匹银色的小马驹出现在一摊摊
殷红的血迹中。随之便是一声悲绝的长嘶,紧紧盯住那小牲灵一动不动了。至死未倒,
目光不移。在场的牧马人一个个被惊呆了,有的甚至当即滴下了泪。
关于母亲……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母亲是当时落泪最多的一个。灰色母马在严寒中化成一座冰雕,
阿妈当即把那抖抖瑟瑟的小马驹搂在了胸前。这好像是草原妇女特有的善良天性。她们
绝不会因畜群是王爷的或是他人的而听之任之,而是把照料每个小生命当做自己的天职。
更何况,稚嫩的小生命总是激发着人们的爱心。只不该阿妈似乎忘记天气太冷太冷了,
竟把自己的破皮袍子脱下覆盖在小马驹身上。还当即决定,即使背着、扛着或用皮袍子
抱着,也要尽快把小马驹弄回自家的蒙古包里。它太需要温暖和乳汁了,再在暴风雪肆
虐的峡谷里只会很快地冻死或饿死。我崇高的母亲啊!心头惟独没有只穿着褴褛内衣的
自己。完全可以想像,在茫茫的雪野上,阿妈是如何负重艰难地跋涉着。一步、一步、
又是一步,还有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劈头扑面的裹胁和席卷。终于,那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山谷外的一个草坑,现在却被暴风雪抹平变成了冰雪的陷阱。母亲失足栽进去了,顿时
面临着严寒的没顶之灾。按说她是可以挣扎着爬出来的,但是她却只顾举着双手想先把
小马驹托出去。这或许她肚里有口热食儿也是可能的,但那捡来骨头熬成的牛骨汤至今
也未喝一口。留给儿子和丈夫……以致等阿爸在峡谷安顿好马群赶来后,暴风雪骤停的
白皑皑雪野上只突出着一双女人的手,上面还托着一匹裹在皮袍里的小马驹。
我的母亲就这样消融在洁白的冰雪世界了。
只留下一个有关哈达飘落的梦。
还有一匹银色的小马驹。
同样失掉了,
母亲……
苍天作证!
即使在这样梦幻般的经历下,我也绝没想到把自己的命运和小马驹扭结在一起。这
不仅仅是因为丧母的巨大悲哀,而已因为我一出生就是个王爷的奴隶。
生活,让我从小就面对着现实。
我的爷爷活着时就对我说过,我们和草原上的畜群都是属于王爷的,只不过我们会
说话罢了。这是命中注定的,虽然悲哀,却无法改变。就连我们身上的虱子也理当归王
爷所有,又怎能去幻想自己会有一匹小马驹?
而且我童年的目光又是那么狭窄。
在我看来,世界就是茫茫无垠的草原。除此而外,还是草原!草原!我的家乡名字
叫温都尔草原,它大概就是世界的中心了。而温都尔草原上那座巍峨的王爷府,也就理
所当然是中心的中心了。
这是多么幼稚和荒唐的逻辑啊!
更可悲的是,童年时的我,还认为我们草原的王爷是王中之王。温都尔,在蒙语里
是高的意思。温都尔王,高高在上,名副其实,这还会有错吗?我当时尚未有幸见到过
王爷,只见过王爷的左膀右臂——东协理和西协理。好大的官儿,牧人们只把他们简称
为:大玛力嘎和小玛力嘎。大玛力嘎老声老气,小玛力嘎恶声恶气,但天天都这样不断
重复着向我们讲王爷的恩德,我稚嫩的心灵上能不留下一道深深的烙印吗?
高高在上的温都尔王啊!
云里雾里一般。只听爷爷生前对我说过:世代的温都尔王爷都肥硕无比,粗壮过人,
难挪难动,只能威坐在深深的王府内。后来似一代不如一代了!当今的王爷虽仍一顿能
吃半只羊,却体态大不如前了。老王爷肥胖惊人,竟伸手难摸到自己的屁股。而当今王
爷虽重量仍超常人,但已经可以举步挪出王府了。坐不稳当,不祥之兆!多亏了有王府
家庙的乃登喇嘛妙语连珠,笑话不断,才总算免了当今王爷许多躁动不安。难怪牧人们
总很感谢这位瘦小枯干的喇嘛爷。须知,王爷每次出巡,奴隶就得执一层皮。
但王府的王法却仍森严地笼罩着整个草原!
奴隶,当是王爷天生会说话的工具。忠诚,驯服,只能匍匐在地思罪。意外造成王
府牲畜的死亡,罪无赦!小的鞭答,大的戴枷,心爱的直至以命偿命!即使你再把温都
尔王虔诚地奉为王中之王,也很难幸免于祸。而眼前暴风雪中就死去一匹王爷的母马,
至今仍冰雕一般冻硬在雪谷里。虽然阿妈舍弃生命托出了一匹银色的小马驹,但看来还
是难逃王府王法的。罪无赦!大祸就要临头了。失去了母亲之后,我又面临着丢掉父亲
的灾难。
我诅咒梦中那条飘落的哈达……
我几乎忘了失母的巨大悲痛,只顾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要知道,关于那灰色母马的
神奇传说,早就在温都尔大草原上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当然,其间更多的还是对阿妈奋
不顾身的赞颂,但王爷最关心的肯定还是他那匹带有传奇色彩的母马。大小玛力嘎经常
巡视在各畜群点之间,消息会不胜而走很快传进王府的。厄运难逃,我开始仇视那匹同
样也失掉母亲的银色小马驹。
而它竟置若罔闻……
有索布妲姨妈给它从畜群上讨来的乳汁,小马驹竟似乎不知道自己有过母亲。典型
的有奶就是娘,竟在姨妈的面前撒起娇来。一双眼珠子清澈如水,似溢满了欢欣的调皮
神情。浑身上下洁白如银,柔软的小马鬃就像飘动的轻云。四只小腿已经能够站直了,
小马耳朵好像也能够不时抖动一下捕捉声音。渐渐地它好像不安于在蒙古包里了,小脑
袋一顶竟把木门顶开了。眼望着外面的茫茫雪野好不兴奋,出人意料地还“咴咴”叫了
起来。实在是可爱极了,小珊丹也不由得跟着笑个不停。
望着,望着,我又恨不起来了……
本能,一种牧人天生的本能,使我又猛地把小马驹抱在怀里了。索布妲姨妈落泪了,
还对我说:亲亲它!它身上有你阿妈的爱……我哭了,小马驹也在咴咴地叫着。一种难
以言喻的交融,刹那间便在我的心头涌现了。
我能感觉到小马驹也和我一样……
但是明天将面临什么呢?
森严的王爷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一天终于到了,在战战兢兢的等待中终于到了。一开头,是王府的亲丁先把阿爸
从马群上抓走了。随之便传下话来,命我也带着小马驹前去王爷府。索布妲姨妈当即惊
叫了:祸及子孙!难道要祸及子孙?
六岁!我便可能成为罪犯……
我完全被吓蒙了,不会哭,不会叫,只是在王府的亲丁押解下木然走着。恐惧充满
了心头,完全不知道随后他们是怎么把小马驹搞去的。为什么还要带去这无辜的小牲灵?
神秘莫测。我只感到昨天的仇视是那么多余,原来我俩是同病相怜的。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王爷府……
巍峨,森严,高墙环绕,大门外还镇着一对巨大的狰狞的石狮子。遥想当年,飞檐
斗拱,雕梁画栋,很可能也曾金碧辉煌一时。但现在它却好像老了,阴沉沉的,仿佛只
剩下了一片灰暗。只有后院内的家庙香火旺盛,不时传来众喇嘛的嗡嗡颂经声。
我终于跌跪在温都尔王面前了……
从未经历过的场面,使我吓得只剩下发蒙了。我不敢抬头,只顾得匍匐在地抖抖瑟
瑟。但我内心却还有个不屈的声音:我没罪!我阿爸也没罪!是暴风雪杀死了那匹母马!
是老天爷要了它的命!一种本能的驱使,驱使着我想喊,想叫,想说!
“抬起头来!”一声威严的大喝。
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我已被亲丁抓着头发只能仰视了。天哪!爷爷说过王爷一代
不如一代了,但在我看来他的肥硕胖大已足够惊人了。肥下巴颏耷拉在胸脯子上,胸脯
肉又耷拉在大肚子上,而大肚子沉甸甸地耷拉下干脆把盘坐的腿这严了,只剩下一双小
小的王靴尖儿,颇为滑稽地露在肥肉外面。
“啊——嚏!”猛地一个喷嚏。
惊心动魄,声势浩大!我看清了,这是王爷在吸鼻烟,喷嚏打得令他颇为畅快。再
看两旁,右手站着东协理——大玛力嘎——一个满脸长满褐斑的瘦高挑儿老头儿。左手
站着乃登老喇嘛——一位既能给王爷说笑话又常给穷人施医施药的矮小老头儿。啊!没
有小玛力嘎?我早听爷爷生前说过,只要凶如虎狼的小玛力嘎不在场,王爷往往还是不
乏仁慈的。现在这位壮年气盛的西协理不在眼前,或许正是我为阿爸喊冤叫屈的时候。
“冤枉啊!”我挣扎着大叫一声。
“嗯?”王爷当即努力瞪大着那双小黑豆似的眼睛。
“不是我阿爸!”我不顾一切了,“是老天爷……风,还有雪……怪叫,恶吼,还
冷!冷!冷!冻裂了石头,冻崩了山崖…”
“嗯?”大玛力嘎也伸长了细瘦的脖子。
“可!”我一咬牙完全豁出去了,“可我阿爸,是个最好最好的牧马人……最好最
好的,人人都这么说……为了马群,七天七夜没有回家……还把阿妈叫了去……阿妈!
我要我的阿妈……”
“别哭!别哭!”只有喇嘛爷的声音是柔和的。
“阿妈!”我干脆嚎啕不止了,“没了、永远没了……别、别再杀阿爸,别、别再
给他戴枷……”
“啊——嚏!”王爷又是一个喷嚏。
“听着!”谁料大玛力嘎竟如闻圣旨,制止住我的嚎啕便当即宣示道,“王爷深深
体察子民苦情,一切差错概免于追究。查牧马人夫妇格尽职守,其妻竟为王爷群畜舍其
性命。为此,特传见其子敖特纳森觐见王爷,以示王恩浩荡!”
王恩浩荡?这的确是极为罕见的!
天哪!阿爸可以不死,我还成了草原上第一个得以觐见王爷的奴隶的儿子?
深感意外,大为激动……
过了好多年后我才知道,在这场暴风雪后冻死的牲畜太多了。如何对待放牧的奴隶?
因此便有了大小玛力嘎之争。小玛力嘎坚持:从祖制。大玛力嘎却认为:恐怕逃亡的奴
隶太多了。王爷要乃登喇嘛占卜决断,遂才有了这次觐见之举。当时我并不懂得,竟只
顾得深感满足了。
“王爷!”好像乃登喇嘛并不满足。
“嗯!”胖王爷仍然是简单地哼了一声。
“嘛!”下头的却好像早已明白了,蓦地我的眼前便闪现出了那匹银色的小马驹。
亲丁们推着拉着,把它呈现在温都尔王的座下。
“好马!”大玛力嘎失声惊叫了。
“嗯?”王爷也在瞪大黑豆眼睛。
这实在让我在激动之余又惊讶不已了,他们这是在又想干什么?
但小马驹却似没这么多问题……
它还小,更没有人那么复杂的思维。乍然出生在草原上,当然会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即使在王府阴森的殿堂上,它也敢于无拘无束地咴咴嘶叫。像一团洁白的轻云一样,竟
自由自在地踢动着小蹄子走动起来。
“王爷!”乃登喇嘛又像在提示着什么。
“嗯?”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