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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姨妈一下子搂紧了我俩,“做个中国人,是得有出息!小日本打咱们
的国家,糟践咱们的草原,还逼着咱们去给大仇人磕头求饶去拜寿。是不能让家乡跟着
丢这份人,让外头的人都捅咱们温都尔草原的脊梁骨!”
“我这就去找雪驹!”我急不可待了。
“是该这样!”姨妈说,“牧人们都在瞧着呢!生怕雪驹也成为一条献媚取宠的癞
皮狗,只盼能保住它将来狠狠打日本!”
“放心!”我马上跳了起来。
“等等!”姨妈又紧紧拉住了我。
蒙古包里,灯盏里的灯苗幽幽跃荡着。索布妲姨妈又向我娓娓讲述起来,不知不觉
地又把我引向了那神秘的远山。似缓缓揭起一块蒙纱,竟使我恍然望到了丛莽深处那些
神出鬼没的好汉。尤其当他提到塔拉巴特尔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只觉得似有一条闪电划
过,眼前陡然又闪现了那张刚毅无比的刀疤脸……恍恍惚惚间,我竟渐渐觉得那恶煞煞
的原始丛莽不再神秘了,而是升腾起一片神圣的气息。蓦地,我凝视着索布妲姨妈的眼
睛若有所悟了:她肯定和这些抗日好汉是一伙儿的,只不过他们在深山、她在草原罢了!
同样地出生人死,同样地神出鬼没!
我明白这其间的良苦用心……
“敖特纳森!”倒是珊丹替我先说上了,“对!对!找到雪驹就去投塔拉巴特尔!”
“佛爷会保佑你!”老阿奶也说。
“好是好……”我回答。
“那怎么啦?”姨妈似看出了什么。
“姨妈!”我说,“雪驹是万万也不能给小日本的!塔拉巴特尔我也亲眼瞧见过,
那名儿可真没白叫:英雄!草原英雄!”
“这就对了!”姨妈肯定地说。
“可,可,”我竟出乎意料地提出,“能不能给我和雪驹先换个地儿呢?”
“为什么?”大伙儿不解了。
“你想呀!”我却很认真,“草原上最讲究忠诚,我一投奔塔拉巴特尔可就不能再
变心了!”
“是这样!”姨妈再次肯定。
“可我,”可我肯定令大家失望了,“可我还准备跨着雪驹给王爷争第一呢!换回
来阿爸,换回个自由身子!还有,还有,最重要的还是换回……”
我慎重地瞅了珊丹一眼!
“唉!”姨妈叹息了,“绕来绕去,绕了个大圈子又绕回来了。”
“阿弥陀佛……”老阿奶也在念佛了。
“没绕!”我却坚持说,“姨妈!重给我挑一个地儿,让我和雪驹先藏起来,等到
秋天的那达慕盛会……”
“傻瓜!”珊丹当即打断了我。
“傻?”我却不服气,“你瞧瞧人家摔跤手布音吉勒格,给王爷争了第一什么没有?
酥油、炒米、奶酪、崭新的蒙古包,还有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媳妇呢!”
“现如今王爷还能顾上这个吗?”姨妈问。
“可怜的王爷……”老阿奶双掌合什了。
“傻瓜!”珊丹开始急了,“还在做梦娶媳妇呢,人家可正在抓你!大玛力嘎在抓,
小玛力嘎在抓,日本鬼子更在抓!抓住了雪驹送日本,抓住了你呢?”
“哦!”我又感到了形势的险恶。
“那就这么办!”姨妈似乎也觉得不能拖了,“你就穿峡谷,进远山,见了塔拉巴
特尔就说你只是来躲躲的!”
“他们要信不过我呢?”我问。
“你就对他们说,”姨妈凝视着我的眼睛答,“我是中国人!”
“姨妈……”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多年之后,有些回忆录中曾说,我这次出走纯属“奴隶的觉醒”,我认为这并不确
切。有人甚至称之为“十二三岁就参加了革命”,那就更有点言过其实了。事实上当时
我对王爷尚存有某些幻想,只是走投无路被逼向这一步的。但如果要有人说这是“奴
性”,我也认为这是对草原缺乏的理解。王公世袭制度沿袭了几百年,其间绝不乏对内
对外的纷争。为了保持一个部落的生存,王公的名分有时便成了某种象征。一支一脉、
一系一部,往往得靠这种名分来凝聚。有时对王爷的推崇,在更深意义上只能说是对故
土草原的忠诚。内涵极为复杂,绝不仅仅是个觉醒不觉醒的问题。我当时就是这样,是
依依不舍地奔向那远山峡谷的。
夜,更深更浓了……
芒凯老阿奶开始为我的平安又在念佛了,索布妲姨妈亲自送我来到黑沉沉的旷野深
处,只有珊丹在破烂的蒙古包里一动未动,似给我留下了一种难言的遗憾。还是好朋友
呢!连点那个那个意思也没有!
夜如泼墨,伸手不见五指……
我渐渐顾不上埋怨珊丹了,心情陡然间紧张了起来。须知,那峡谷附近密布着小玛
力嘎的爪牙,为了雪驹他们就在那里扎下了。而索布妲姨妈也似乎知道这一点,走着走
着就带我又停下了。隐藏在附近的草丛中,开始了紧张的等待。
远处,有几只怪鸟在啼叫……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猛听得远方的黑暗中一片骚动。似听得有谁正在惊呼:跑了!
别让它跑了!随之,蹄声乍起,众马嘶鸣,夜的死寂霎时被撕了个粉碎。出了什么事情?
我正惊慌得要问姨妈,就听见那呐喊声越来越近:白马!白马!刚刚冲过去了……
雪驹!雪驹!难道是我的雪驹?
或许是它“遥感”到我的出现?或许是它远远就闻到了我的气息?我再藏不住了,
猛地就想扑出!但就在这时,我只觉得眼前似有个黑影一闪,有人就翻滚到我和姨妈身
旁了。我一怔,差点失声惊叫出来。
是谁?是谁?
“引开了!”多么熟悉的声音,“都给大伙儿引开了!”
“珊丹?”我太感意外了。
“好孩子!”姨妈的声音,“没出事吧?阿妈懂事的好孩子!”
“没有!”珊丹在说,“我骑一匹白马在前头,好些大叔在为我断后呢!这不,我
刚跳下了马背,又有人跨上去了接着跑!”
“啊!”我恍然大悟了。
“啊什么?”谁料竟引起了珊丹的不满,“谁像你那样没情没义,没心没肝呢!”
“我有、有!”我忙分辩。
“别闹了!”姨妈忙制止,“珊丹!快送小哥哥走!”
“谁要他这小哥哥!”珊丹说。
“那你要我怎么呢?”我忙问。
“闭上眼!”她说。
“闭就闭!”我答。
“傻瓜!”随之,我便感觉到她那小嘴唇贴近了我的耳朵,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地对
我说,“我等着你……”
“等我?”我的心激荡着,只盼她再说下去。
“走吧!”但姨妈终于说话了。
“走吧!”她也只好说。
夜,恋恋难舍的夜……
我走了,终于跨在一匹老马背上向夜幕深处走去。马蹄是索布妲姨妈用破毡片包裹
过的,悄然无声,载着我奔向那莽莽苍苍的远山。四野依旧是黑如泼墨,但我却一点也
不害怕了。只要有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等着我,我走得再远也不会感到孤单。
啊!多么清纯美好的少年情谊!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我带走了它!
向着峡谷驰去!
呼唤雪驹……
第八章
歌者说,你掀开了人生最关键的一页!
我回答,但我当时却似乎只看到了满纸尽写的是雪驹!雪驹!雪驹!
歌者说,人和骏马……
我回答,是的!一种局外人绝难理解的亲密关系。英国的李约瑟博士说,自从中国
人发明了马镫,人和骏马就融为一体了。不但曾改变过中世纪的历史,而且还流传下来
许多人和骏马动人的传说。
歌者说,你和雪驹就是一例……
我回答,情同此理。为此,当我一离开珊丹和索布妲姨妈,在黑沉沉的暗夜里我便
只剩下一个愿望了:尽快地和雪驹融为一体。那种渴切的心情是很难一言而尽的,直到
多少年后我才选中了一句话: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歌者说,悠悠草原情……
我回答,更何况,我和雪驹是几乎同时失掉了母亲,是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对我
来说,它已不仅仅是匹骏马,而是家庭中必不可少的一员。没有它,我的梦想就失掉了
腿。没有它,我的未来将变得永远遥远。自打我投身于暗夜这一刻,我的心灵就一直发
出这样的呼唤:我的马啊!我的马……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里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莽莽苍苍的荒野,黑沉沉的夜……
我跨着无声的骏马急驰着,奔向那暗夜中的远山,奔向那黑暗中的峡谷!马蹄是包
着破毡片,而我那发自心灵的呼唤却是无遮无掩的:
雪驹!雪驹!你在哪里?
是的!一天不见还像三年呢!我和雪驹已经整整分别一个多月了,我这心灵的呼唤
它还能听到吗?
我不由得感到有些慌乱……
但胯下这匹骏马既然是索布妲姨妈为我选中的,当然应该是熟悉山路的。果然,片
刻工夫便穿过了黑沉沉的草原,迎来了那黑沉沉的峡谷。绝无退路,蓦地便嗅到了一股
恶煞煞的荒蛮气息,我知道我已经在黑暗中冲进了那险要的山口。峰峦叠峰,峭壁森严,
四周黑压压的,更显得伸手难辨五指了。
我有些惘然,下意识地调转了马头……
山下更黑更暗,只听得峡谷外又是一片嘈杂。很显然,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出走,索
布妲姨妈真是煞费了苦心。派出了几匹烈马幽灵般地奔腾着,顿使得山脚下的亲丁们陷
入了盲目的追逐之中。峡谷的封锁被打乱了,使我才得以安全脱险。我感谢姨妈,我思
念珊丹,我也因此不由得埋怨起雪驹来。
莫非你就无动于衷吗?
还是听不到雪驹的一丝声息,我失望地在想了:马,毕竟只不过是一匹马。当人们
为着解救它的小主人出生人死时,它却久久不见踪影。难道它已被那恶煞煞的原始荒野
气息融化了吗?忘却了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要知道,分开已经一个多月了。
顿时,我在暗夜里更感到惶恐不安了……
但又好像不是。雪驹如果真被原始丛莽深深吸引去了,那峡谷外将不会总是守候着
小玛力嘎和他的爪牙。几乎每个人都可证明,一个多月来雪驹始终在峡谷外昂首转望着。
似玉雕,似银铸。虽不乏警觉,但却痴心不改。有一天,风狂雨骤,雷电交加,就连小
玛力嘎等都惟恐躲之不及,它却驾着风,冒着雨,追逐着霹雷闪电,又突然闪现在自家
那空荡荡的破烂蒙古包前。不住地长嘶,不住地哀鸣,似在向苍天发出声声质问:在哪
里?在哪里?我的小主人在哪里?
风雨掩不住,雷电闪不住!
如咽,如诉,长嘶不已!
暴雨倾盆,电光闪烁!
它却痴痴一动不动!
仿佛凝固了!
而现在……
大山深处,夜色更浓更黑。环顾四周,全是黑压压的悬崖峭壁。这对于一个从小生
活在坦荡大草原上的男孩子来说,更难承受这种沉重的心理压力。没有风,没有雨,更
没有闪电雷鸣,但这种近于原始的死寂无声,却更使人感受到了一种神秘的恐惧。我终
于哭声哭气地又开始喊叫了:
“雪驹!雪驹!我的雪驹……”
我这一喊叫不要紧,胯下那马匹也显然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