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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歌者说,你记得吗?
我回答,我记得!当时我刚过六岁,正被孤零零地扔在一座破破烂烂的蒙古包里。
歌者说,风刮着,雪舞着……
我回答,风雪搅成了一团,茫茫的大草原刹那间便被席卷了。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银
白,就像有无数白发魔怪在田野呼啸冲撞着。我只感到,破烂的毡包随时有被抛到半空
的可能,被粉碎、被撕裂、被掷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我哭了,我只被吓得蜷缩在烂羊
皮袄里哭了。
歌者说,孩子的泪水不丢人。
我回答,可刚刚流下我的面颊,就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的冰珠了。本能驱使着我伸出
双手呼唤了:阿妈!我要阿妈……
歌者说,在孩子看来,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母亲的怀抱!
我回答,是的!母亲……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儿唱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是的!是时候了!我已经六十多岁,回忆似乎就应该从这一天开始。
就是这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
像踢碎了苍天一样,把无数冰雪肆虐地向一个六岁的孩子头上泼洒。当然,只要太
阳一出来蓝天还是依旧的,但对于我来说生活却从这一天彻底改变了。
我永远失去了慈爱的母亲,而草原上却多了一匹银白的小生灵。
马,一匹将载着我未来的马……
暴风雪降临的前半晌一切尚似乎是美好的。破烂的蒙古包里有母亲点燃的牛粪火。
暖融融的,还闪闪发着光。随着火苗的欢腾跳荡,一贫如洗的毡包里仍充满我童年的幻
想。更何况,母亲从王府门前捡了几根剔残了的牛骨,火架子上正煮着一锅砸断后熬成
的牛骨汤。没有肉,却仍残存着诱人的肉香。对于一个奴隶的孩子来说还需要什么呢?
这大概就是他稚嫩记忆中最好的生活。
五十多年前草原的天地……
我等待着。虽然垂涎欲滴,不住吸吮着自己的手指头,但我却仍在坚持等待着阿爸
的归来。我为他感到自豪,须知他是我们草原最出色的驯马手。现在他作为王爷手下的
牧马人,正在往峡谷牧场里收拢着马群。我只知道为阿爸感到骄傲,并不知道他在酷暑
和寒冬里饱受的艰辛。
眼前尚没有暴风雪,只有热腾腾的牛骨汤。
而且阿妈似乎也并不在意。不但相信阿爸牧马的经验,并已坚信那高山环抱的峡谷
牧场足以为马群挡风避雪。他们不是孩子,经历暴风雪肆虐多了。谁料,当暴风雪开始
在草原上徘徊,在气温骤降中还是从峡谷牧场中传来了不祥的消息。马群是在峡谷中安
然无恙,但一匹母马却在隆冬要罕见地生马驹了。出人意料,却在阿妈的脸上显出几分
惊喜。不是牧人是很难理解这份感情的,草原上的妇女永远怀着虔诚的心情迎接着每个
小生命的降临。
谁料,暴风雪霎时也变得更狂怒了……
雪舞,风狂,漫天抽打着无数条雪鞭。气温骤然又在下降,致使毡包里的干牛粪火
也黯然失色了。牛骨汤顿时也失去了诱惑力,我只感到了像剥光了衣服那么冷。这时,
我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望着母亲的怀抱,我终于伸出了双手扑去:阿妈!我要……
但蒙古包的门却先被推开了!
来人报讯说,母马难产,竟使经验丰富的牧马人也束手无策了。阿爸说,女人!峡
谷需要个女人……阿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匆忙推开怀里的我站起来了。我也知道意味
着什么:在茫茫的大草原上“爱畜如子”绝不是一句空话。草原上的孩子从小就知道孰
轻孰重,我只能像个小男子汉似的目送着母亲走了。
阿妈说,孩子!别怕!有佛爷和你同在!
我回答,我、我会点旺牛粪火……
阿妈说,冷了,先喝一碗牛骨汤,它会使你浑身变得暖暖的!
我回答,我不!我要等阿爸阿妈回来一起喝!
阿妈说,好孝顺的儿子……
母亲走了,走出蒙古包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去了。那背影是令人终生难忘的,即使
望不见了仍让人感到她那慈爱的力量。我虽然在严寒中孤独地颤栗着,但绝对不怀疑母
亲会马到成功的。明天,当暴风雪平息后,在母亲的微笑中肯定会闪现一匹欢蹦乱跳的
小马驹的!
草原上的孩子从小就爱马……
这是一种外人很难理解的特殊感情。老人们常说,诗歌和骏马是牧人的双翼!几乎
每个孩子都从小企盼着早早有这么一双翅膀。就连放了二十年马群的父亲也常常这样自
语说,我的马!多会儿我能有一匹自己的马……但马群都是属于王爷的,人们只能望着
王爷的马群激动。
须知,骏马的驰骋就象征着自由……
为此,我从小竞在不知不觉中知道了许多马的故事。比如这匹即将产驹的母马,我
便听了不少有关它的传说。阿爸就曾告诉我,这是一匹非常出色的马。骨骼匀称,肌腱
发达,起跑就像脱弦的飞箭一般。就不该桀骛不驯,孤芳自赏,常常把看不顺眼的人摔
下马鞍。又因为王府不喜欢它那灰色,竟一直未敢把它晋呈在王爷面前。据说,即使作
为专供生育的母马,它也敢于对种马挑三拣回。一直未见得它生一匹马驹子,竟常常离
群飘逝得无影无踪。这次,等它又飘然从远天远地再归来时,牧马人这才惊讶地发现它
已怀上一个小生命。各种带有传奇色彩的说法颇多。有人说,它这是向远天借来一颗种
儿。有人说,小马驹的父亲可能是远地的一匹野马。也难怪!那远天远地很少有牧人涉
足,恶煞煞的丛莽中常有原始野马野驴的出没。
但更出奇的说法还来自于阿爸……
父亲是一个忠厚正直的牧马人,一辈于难得有过一个好梦。他的话从来是足斤足两
的,没把握宁可保持沉默。可有一天早上他却对阿妈说,他做了个梦。清清晰晰地望见
一条哈达从云端飞来,洁白如银,徐徐地向着自家破烂的蒙古包飘落……说也怪!也就
是在这一天那失踪的母马归来了,而且父亲还发现它意外地怀上了小马驹……当时母亲
只是说,这是阿爸想有自己的马想疯了!天上飘下了一条哈达,洁白如银,奴隶家哪来
的吉祥如意?莫非预示着一场隆冬的暴风雪?
好像是被母亲言中了……
灰色母马的传奇色彩果然被暴风雪淹没了。没有梦中那银白的哈达,有的倒是峡谷
中母马垂死的呻吟。但我不在现场,只是孤零零地待在被雪暴摇撼的破烂蒙古包里。我
才六岁,尚只能够一面哭泣着一面添旺牛粪火,还有就是守着那锅残骨熬成的牛骨汤,
我苦苦地等待着阿爸阿妈归来,一起热热地喝。
我终于在期待的困倦中睡着了……
不知为什么,也或者是因为那锅牛骨汤散发出的丝丝温馨。母亲熬的,使我渐渐地
进入了梦境。好像是阿爸曾经梦过的,我又在恍恍惚惚地再重复一次。起初是可怕的,
暴风雪似乎把我卷向了半空。我稚气地惊叫着,只能学着阿妈那样呼救:佛爷保佑!佛
爷保佑……真的!佛爷似乎马上就显灵了!刹那间,乌云翻滚的天空又变得青碧如洗,
肆虐的暴风雪竟渐渐收缩着化成了一条哈达。洁白如银,正托着我飘飘忽忽向草原降落。
在一片耀眼的祥光中,我终于落进了自家的蒙古包里。但那哈达并不因此而飘去,还在
我的眼前浮动,还在我的眼前闪烁着银白的祥光。
阿妈!我大叫一声清醒了。
梦!我明明知道是个梦!但眼前却没有了阿妈,而是真真切切地呈现着一团银色的
云。像一条哈达收卷了,还在我的眼前浮动着。阿妈!阿妈!我又大叫了两声。这回我
终于看清了,蒙古包里确确实实再没有了母亲,而阿爸却意外地归来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手里似捧着一条洁白的蜷缩的哈达,但我这次揉过眼看清了,这是一匹不安分的银
色小马驹。还很衰弱,却挣扎着总想要动。啊!我这才知道,我已经整整睡了一晚上。
天晴了,雪住了,暴风雪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一个银色的梦还活生生地展现
在我的眼前。飘荡的哈达,真的化成了一匹洁白的小马驹。
阿妈!我开始惊喜地呼唤母亲了。
但我却突然发现父亲的面颊上落下的两行泪。强悍汉子的,像钢珠一般。我一怔,
蓦地只觉得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涌向了心头。我的眼珠子不住转动着,开始四处搜寻着母
亲慈祥的身影。我猛地像脱弦了的箭冲向门外,发疯似的向着茫茫的雪野发出呼唤:
阿妈!阿妈!我要阿妈……
白雪皑皑的大草原上,除了像马头琴低吟般的风儿徘徊外,再没有任何声息回答。
只留下那稚嫩的呼叫:阿妈!阿妈!我要阿妈……在海海漫漫的雪原上不断回荡着。也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的嗓子开始滴血了,我猛扑到冰雪堆里不会动了,这时我才听到
有谁轻轻走到我的身旁。我猛一抬头,便不由得扑进她的怀抱哭叫了:
索布妲姨妈……
是索布妲姨妈。母亲最好的朋友,我家最近的邻居。但在草原上最近的邻居,蒙古
包间也往往相距两三里。不能用城市的概念思考,牧野便是牧野。比如说,索布妲姨妈
的丈夫是一根套马杆,这就令现在的孩子更难理解。我现在只想说,除了阿爸阿妈,当
时我便把索布妲姨妈视为世界上最可亲的人了。因为她不但像母亲那样美丽善良,而且
她还有个和我同岁的小女儿:珊丹!我们是交换吃着母乳一起长大的,谁也熟悉对方阿
妈的怀抱。
多亏索布妲姨妈来得及时……
我被抱回了蒙古包,阿爸仍在那里抱着银白的小马驹一动不动,泪珠仍在面颊上淌
着,但浑身却仍旧像被昨夜的暴风雪凝固了。小珊丹也在,正露出一双黑亮的眸子,小
模小样地望着我,充满同情,似又怕把呆滞的阿爸惊乍了。还有许多牧人,也大多不知
如何是好。我回来了,还是索布妲姨妈的轻柔话语使这凝固的场面松动了。
她说,敖特纳森回来了……
我是叫敖特纳森。我轻轻喊着:阿爸!
她说,大哥!别光自己抱着,小马驹身上还留着他阿妈的爱!
我又想起了梦中的哈达,但我却又在哭叫:我要阿妈……
她说,快给孩子,母亲的爱!
阿爸的双手终于松动了……
事后我才知道,在我酣睡之后峡谷中有一个多么惊心动魄的夜晚。暴风雪发狂地抽
打着,马群惊恐地嘶叫着,而那灰色的母马却怎么也生不下来。长时间的痛苦折磨已使
它精疲力竭,但它却仍挣扎着要表现它孤芳自赏的性格。即使面对熟悉的牧马人,它也
开始表现出特有的桀骛不驯。狂躁不安,总想独自一个远离马群。阿爸明白,高傲的烈
马常常选择孤独的死亡。选一处更荒更野更人迹罕至的崖头,一声长嘶纵身跃下万丈深
渊。还好!母亲及时赶来了。以她特有的女性气质,终于唤醒了灰色烈马的母爱。它在
阿妈的爱抚下开始挣扎着产驹了,似宁愿粉身碎骨也要迎来这个小牲灵。但马驹的难产
竟连老练的牧马人也从未见过,他们是在猛地一次血崩后才见到一个血团崩出的。气温
还在下降,就连山崖也快冻裂了。灰色母马显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