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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女犯。但我发现这是绝不可能的。在风狂雨骤的旷野上,王莹手上的手电筒能照到多远?而公路一侧,只要跨过一条一尺来宽的田埂,就是半人多高的芋子地,再稍远些,通过一大片芦苇丛,就可轻而易举地进人深山老林。任何一个女犯只要想逃,就像放出笼子的小鸟,在你眼前一晃,就会立即无影无踪。别说一个王莹,就有十个王莹,也决不可能看住这些能够放开手脚自由奔跑的女犯啊!
开初,我对章彬彬这种冒险的决定,不止一百二十个不放心,而且恼火透了。我在心里骂着章彬彬:笨蛋!笨蛋!这又何必呢?洪月娥死了活该,但是,万一跑脱一个女犯,这份责任我们负得了?
我的心不能不提到嗓子眼上,一边参加搬石头,一边老是要留神盯着吕金妹、关飞鸾等几名女犯。但我很快发现,吕金妹、关飞鸾们压根就没想到要跑,干起活来异常的卖力,小春臼般大的石头,两人抬起就走,小磨盘般大的石头,一个人抱起就走。
她们来来回回地小跑着,干得气喘吁吁,谁都不肯歇一歇。我这才相信,正是章彬彬对她们的信任,唤醒了她们做人的良知,激发起她们的自觉和力量,全都像竞技场上顶尖的运动员,出现你追我赶的场面。
章彬彬很快就命令王莹把暗哨撤了,也一块去搬石头。章彬彬站在路边照了一会儿亮,一把拉住我,把手电筒往我怀里一塞,说,“小任,我们换一换班!”
我说:“章姐,我行!你的腿有毛病。快上车去歇着吧!”我还记得去年夏天,我和章彬彬上山去采药,回来的时候她一拐一瘸的样子。她说过她患有痛风病,这大风大雨的,还去搬石头,能不要了她的命?
章彬彬根本不听我的,一下子就扑到风雨中去了。我看见大风撩起她的雨衣,里头的衣服在手电光下闪着黑亮的水光,她的全身已经湿透。我真担心这一场风雨把她的健康彻底摧毁了,又要去跟她换班。她就大声说:“任思嘉,你到底要不要服从命令?”
对这固执如牛的家伙,我毫无办法,我只好退到路边去打手电给大家照明。
果然,章彬彬才搬了几趟石头,腿就一拐一拐的了。我硬把手电筒塞还给她,这时她不拒绝了。大家在暴风雨中继续搏斗了一会儿,路面大体清理好了,还剩下一些细沙碎石,那是搬不胜搬的。
章彬彬对伫立在黑暗中的驾驶员说:“师傅,发动车子吧,你先开过去,我们随后上车。”
师傅上了驾驶室,一踩油门,救护车大声吼叫着往前冲。但它像陷在泥淖里的狮子,只一个劲咆哮却寸步难行。章彬彬就大步往车后走去,同时对大伙说:“来,咱们助它一臂之力!”
我和林红等几位姐妹,还有吕金妹、关飞鸾等几名女犯,一窝蜂拥向车屁股。有的用手推,有的用肩扛,驾驶员使劲踩油门,章彬彬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二、三!”这个被烂泥沙石阻滞着的庞然大物,居然被八个年轻女子扛动了。一寸一寸的,一尺一尺的,汽油热能带动的机械动力,加上八个女子纤细的胳膊产生的巨大的动力,居然就把那辆救护车推过了长达五六米堆满细沙碎石的路面。
“啊!我们胜利了!”
女警官和女囚们从心底爆发出的欢呼声,与风声雨声一起在被黑夜填满的山谷中滚动。
这时,我才感到我身上的力气几乎完全耗尽。我走路像踩在水面上一样,晕晕乎乎地浮了起来。我想别人也准是如此,因为我们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走向车门,又靠双手在车门上撑扶,才上了车的。
当车子开出一小段路的时候,董雪惊叫起来:“咦,大队长呢?”
大家这才发现章彬彬没有上车,一时都慌了手脚。大家乱纷纷的下了车,看见车后头好远好远的路中间,搁着个漆黑的物体,原来章彬彬哼哼吱吱地躺在那里。
我扑了上去,大声叫着:“大队长!大队长!”
我不止在喊,更是大声恸哭。雨湿透我的全身,可我的嗓子眼却火烧火燎。
章彬彬非常微弱的声音在风雨中颤抖:“没事的,唉,我这腿,不争气!”
我紧紧抱住章彬彬:“章姐,你这是何苦呀!你有痛风病呀!”
林红、王莹、董雪和吕金妹、关飞鸾等也围了上来,哭叫着:“大队长!大队长!”
章彬彬说:“别耽搁了,快快上车吧!”
姐妹们和女犯们轻轻地轻轻地把章彬彬抬了起来,走过一段泥泞路面,上了车。然后,把章彬彬安排在车头的座位上。
驾驶员尊敬地递过自己的保温杯,说:“大队长,你喝一口热水!”
“谢谢!”章彬彬接过了保温杯。她第一句话就问:“张医生,洪月娥的情况怎样?”
张医生说:“够呛!但心脏还在跳动,很弱很弱。”
“哦!”章彬彬说,“师傅,开车!加速前进!”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我们的车子像一只皮划艇,在积满雨水的公路上漂飞起来。
洪月娥——
哦,这是在哪里呀?我使劲睁开眼睛,看见天花板雪白,墙壁雪白,我躺着的床铺也是一片雪白,连站在我床前的许多男人和女人也都穿着雪白的白大褂。噢,我一点一点地从阴间还阳活过来了,接着,就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记起来。天呀,我没有死成,我被章彬彬她们送到医院来抢救。瞧,我左侧放着一个输液的铁架子,胳膊上扎着一根皮管,一滴一滴血浆往我血管里流;我的鼻孔里扎着两根皮管,一种带着芬香气息的气体缓缓吸进鼻腔和胸腔。
急救室里非常静,我听到一个男中音在身边嗡嗡地响:“她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还要特级护理,一小时后,再输血300CC,注射强心针一支。输氧24小时不能中断。”
我的眼皮跳动一下,再跳动一下,终于微微睁开了。哦,章彬彬、任思嘉、王莹、董雪,还有吕金妹、关飞鸾等等好多人都站在病床前。我觉得她们向前移动了两个小步,用惊喜的目光把我罩住,轻声说:“哦,她醒过来了!”
章彬彬弯下身子贴着我的耳朵问:“洪月娥,你感觉怎么样?
好点吗?”
那一瞬间,我简直恼火透了!呵,章彬彬,章彬彬,又是章彬彬!你怎么总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我想死,你也不给我自由?
我突然伸出右手去拉扯扎在左胳膊上的输液管。但是,我没有成功。章彬彬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着,出手有如闪电,一家伙就把我的双手按住了。
章彬彬气咻咻地喝道:“洪月娥!你想干什么?”
我说:“我想死,我不要活,你们让我去死吧!”
任思嘉靠前一步说:“洪月娥,你不要不识好歹,为了抢救你,我们昨晚是冒着大雨送你来市医院的,路上还碰上塌方堵车,大家都下来清除路障,车子才过得来。你看,一个个浑身都湿透了,连衣服都没有换,你知道的,章大队长还有痛风病,为了抢救你,晕倒在路上呢!”
我看见章彬彬等人身上果然都是水淋淋的,就想起我昨晚对自己动刀子的时候,外头的确下着大雨,而这会儿,屋外还有哗哗的雨声。
章彬彬说:“小任,别说了,让洪月娥好好休息吧!”
我也不知是感动呢,还是羞愧,反正心里非常狂躁,又想把胳膊上、鼻孔上的皮管扯掉,双手胡乱动弹起来。章彬彬和医生连忙按住我的手。我就连声狂叫:“你们让我死!你们让我死!
我不想活!”
“洪月娥,你实在想死,我们拦也是拦不住的。”章彬彬平静地说,“但是,在你闭眼之前,有个消息,我想你不会不感兴趣的。这就是朱亦龙的判决结果,你想不想听?”
嘿,我心里冷笑一下。章彬彬哪章彬彬,你还想再给我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吗?我说:“你说吧,说吧!我听着。”
“跟你说吧,朱亦龙和你一样,也是判十八年。”
哈哈哈,我心里又是一阵冷笑。我根本不想跟她多费口舌。
你们哄谁呀?朱亦龙二十多年前强奸二十三名女犯,就拉去毙过一回,现在又犯了那么多大罪,还有他的活路?
章彬彬继续说:“本来,他新罪加旧罪,数罪并发,要一块儿算总账,足够判他死罪的。但是新的《刑法》救了他的命。他二十年前的强奸罪,因为事过境迁,竟没有一个受害者愿意出庭作证,这桩案子就一笔勾销了,只剩下贪污罪和拒捕罪,加在一起判了十八年。看吧,你们两个都一块儿好好表现,蹲上十多年号子,出来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好过。”
章彬彬的神情很平静很真诚,我看不出她有哄骗的意思。同时,我脑子轱辘辘转了一会儿,心想章彬彬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新《刑法》给犯人定罪的确是重证据轻口供的。这么说,朱亦龙还有活路哩!我自寻绝路惟一放不下心的就是朱亦龙,现在,他还活着,我哪能匆匆忙忙去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许多活得猪狗不如的人就是这样活过来的。罢罢罢,两行泪珠流出我的眼角,心里的气恨就消了大半。
我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下来。
任思嘉——
我们走出急救室的时候,洪月娥居然欠了欠身子。我猜想她似乎想表达感激之情。但是章彬彬把她止住了。
朱亦龙没有处死,是否让洪月娥还有一丝活下去的盼头呢?
我忽然想起陀斯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记》中的精辟分析。
他说,囚犯的生活再苦,也是希望活下去的。不管刑期多长,他们都像旅途中的一个过客,“把二十年看得像两年那么短暂,而且完全相信,等他五十岁出狱时,他仍将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就连那些被判处无期徒刑的人,也都期待着有朝一日从彼得堡下来的“特赦”令,能让他们绝处逢生。
我想,正是章彬彬在洪月娥头顶挑起一盏希望之灯,洪月娥的眼睛倏地一亮,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了。
姐妹们走到候诊大厅的时候,我看见章彬彬的动作明显的迟缓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我正要过去搀扶她,只见她的左脚突然一崴,摔倒在地。
“怎么啦?怎么啦?”我和王莹、董雪都上去搀扶章彬彬。只见她脸色纸一样煞白,额上直冒汗珠,手脚不断抽搐。
章彬彬气喘吁吁说:“咳,真倒霉,我这条腿!就让我这么坐一会儿吧!”
张一男医生也赶来了,瞅了瞅说:“哎呀!大队长,你病得可不轻呀!来,来,来,快把她抬到急诊室!”
我吩咐董雪把四名女犯带上车。我和王莹、张医生抬着章彬彬进了急诊室。医生一检查就咋咋呼呼:“这位女同志真是不要命哪,患这么重的痛风病,还敢吹风淋雨,你们看,一身湿透了也不换衣服。她是不是神经有毛病,啊?啊?你们都是她的同事吗?好,注意听着,第一,赶快去给她弄一身干净的衣服来;第二,赶快去给她办住院手续。”
我和王莹正要往外走,章彬彬叫住了我,凄然一笑对我们说:“别紧张,没那么严重的。可我知道我一时回不去了,有两桩事拜托你们:一、请把小黛照顾好,她的功课请小任多管一管,吃饭穿衣请小王多操点心;记着,可别把我的病说得很重,莫把孩子吓着。二、请快给崔一峰打个长途,要他快快回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