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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罗亭昨晚请我吃饭,好话说了一大箩,反正是要跟我套近乎。最后,才恭喜贺喜我找到你这样一位女朋友,再后来就要我向你求个情,给他老婆梁佩芬弄一张保外就医的疾病证明书。”
我吃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朱亦龙,你老给我揽这种臭活,你是怕我不会犯错误怎么的?”
“看看,你说得多邪乎!不就是带梁佩芬去看看病么,医院、医生等等关节,杨主任自己会去疏通的。”
“不行,不行!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朱亦龙漫不经心说:“可不要后悔呀,人家答应事成之后,在市里给咱们弄一套三室二厅的单元房。”
我不为所动:“给我一幢小别墅也不行。”
“那可是市郊最好的花园住宅区,环境安静,风景又美,没二三十万别想买到的。”
“别说了,别说了,他就是把整个西源市给了我,我也做不到。”
朱亦龙就开导我,说:“你多死心眼呀!文化没文化,学历没学历,大老粗一个,干到一级警督加正科级干部到顶了吧!过两年警服一脱,你还住在这山沟沟里,那日子怎么过?人家给你一套三室二厅单元房,你退休以后搬到市里跟我一块住,咱俩去打张结婚证,正儿八经的举行婚礼,还有几十年舒心日子好过的。”
朱亦龙往床头一靠,一边抽烟,一边唠叨,反正把我们的前程说得天花乱坠,我听着听着也不是没有动心。不!想到我后半辈子能做个城里人,能住上高级房子,也许还能抱个孩子,就乐得心里开花!我命苦,一辈子待在清水潭,北京没去过,上海没去过,我如果警服一脱就能做个城里人,那是多美的日子!
可是,一想起我看管的许多女犯,不就是因为贪赃枉法,一家伙栽到这铁窗里来吗?自己没尝过那滋味,看也看怕了。我就说:“朱亦龙,你别说了,你嘴巴说出血,我当你吃红糟。这种蠢事我是决不会干的!”
朱亦龙不慌不忙穿衣服,穿鞋子,系皮带,还站在床脚前腆着个肚子抖了几下,裤裆里一大坨没羞没臊的玩艺儿也随之蹦了几下。他说:“你是真不干,还是假不干?”
“真的,我已经说过几十遍了。”
“那好!我们拜拜了!”
我还以为这冤家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哩,谁知他还跟老娘动真格的!从此,他在车间和我照面,总是不冷不热的,一副公事公办的臭脸。我悄悄邀了他几次,说“剑南春”给你准备着呢,他不理不睬。好啦,现在我又是孤家寡人了,夜里冷清清的,真难熬呀!我给朱亦龙打电话,家里没人,再打他的手机,电话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喂,谁呀?我说我是你老娘。他说,哟,是洪大队长,有何公干?我说你个兔崽子,有多少天没照面了?他说他忙。我说你忙个屁!你准是在哪里泡妞吧你这个老色鬼!他说,你真会异想天开,靠我这几个工资,想泡妞?嘿,你洪大队长借点钱给我怎么样?我口袋瘪瘪的,想抽包好烟喝瓶好酒,还得盘算老半天。我还想跟他聊点啥,他啪达一下把电话挂了。
气得我七窍生烟,再也不理朱亦龙。二十年活寡都熬过来了,我稀罕谁呀!离了你朱亦龙我洪月娥就不能活?笑话!
像一头推磨的骡子,我又回到二十年来清汤寡水没滋没味的日子。白天时光还好打发。不是去总部开会,就是下车间检查生产;不是找干部们研究工作,就是找女犯们训话。实在憋闷得慌,找个女犯来吼两声,挥着电警棍耍耍威风,看着电火花啪啦啦在女犯们头上炸响,心头有片刻的痛快,漫长的一天很快就浪荡光了。晚饭后,必定到章彬彬家串串门,跟我的干女儿小黛亲热一阵子。小黛真是让我心疼死了!一见到我,就“干妈!干妈!”叫得我心头淌蜜,骨头酥麻。可是,我又不敢在章彬彬家多待,多待了会影响小黛学习做作业。快活这么一会儿,我就懒懒地回家。可我这个家还算个家吗?我忽然感到才一室一厅的房子特别空阔,特别冷清,夜晚特别的长。看电视吧,荧屏上总是些谈情说爱的事,更让我看了伤心,啪啪地换了三个频道,都是这些玩艺儿,我气得把电视关了;读书看报吧,无论是“两伊战争”,克林顿丑闻,还是叶利钦心脏病发作,和我一个小警察没多大相干;拿起书报沉甸甸的,一点儿也引不起兴趣。不知怎么搞的,这时我的耳朵特灵,能听见野地里野猫叫春的狂嚎声,能听到树丛里公鸟踏母鸟的噼啪响;鼻子也特尖,时不时能闻到朱亦龙留在被褥上的汗臭味和烟草气,嗅到他从来不刷的大黄牙留下的口臭。随即,他在床上表演的种种无耻镜头就在我脑子里过着电影我的妈呀,在心里埋了二十年的野火,一旦被他撩拨起来,就是开来十台灭火机,怕也休想扑灭。
我三下两下,扯下了外衣扯内衣,扯下了长裤扯裤衩,就那么赤条条的走进卫生间,一拧水龙头,莲蓬头洒下千丝万缕冰凉刺骨的冷水,我又揉又搓使劲作践自己,直到全身发紫全身通红几乎蜕去一层皮。我连忙钻进被窝里,还是浑身发烫发烧像打摆子。天呀,我实在不能忍受了,摸黑拉开抽屉,掏出一根小布棒槌。这玩艺儿是前几年从一个女犯的枕头下收缴来的。那个死女囚竟敢在号房里私藏淫具,这还了得!我罚她关了三天禁闭,那玩艺儿却留下自己受用。
但是,这回这布棒棒一点也不管用。它没有生命,没有热情,没有温度,又是个哑巴,三撩两拨,把我心里的火苗子愈拨愈旺,我就扔下那破玩艺儿,一把抓起床头的电话听筒。
“喂,谁呀?”
朱亦龙这个没教养的无赖,哪一次拿起听筒都不知道说:
“您好!”只会“喂、喂,谁呀?谁呀?”
我就对着话筒骂他是狗东西,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我?他就说,月娥呀,你给我仔细听着,我这也是为咱们能过上好日子。你想想,你今年四十三,我今年四十五,到哪一天你一下岗,还待在那山沟沟里,你说我怎么能再去找你?我说,你不能来找我,我会去找你。反正一下岗,我有的是空儿。
“哈哈哈!”朱亦龙在那头一阵大笑。“你到那会儿就找不到我了。”
我说:“为什么找不到你?你还能躲到爪哇国去?”
朱亦龙说:“你想想,杨罗亭是市经委主任,是我们兴隆鞋业公司的顶头上司,他要我办件小事,我不能尽心尽力,我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
这话一下把我噎住,心想这朱亦龙也有他的道理。如今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朱亦龙不替杨罗亭办事,他还能在他管辖的公司里混个小科长?
罢罢罢,我是被逼梁山了,对着话筒有气无力地说:“行呀行呀,你给那个姓杨的回话,咱们约个时间见见面,我听听那狗日的有啥要求再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变得高兴起来:“好啊,好啊!你早说这句话,也省得我操心呀!”
我说:“你别高兴太早!你给我马上滚过来,这事难度太大,我们合计合计再说吧!”
那无赖就无赖透顶地笑起来:“嘻嘻,遵命,遵命!我就知道你想合计个啥,我会很好跟你合计合计的。”
洪月娥——
一走进龙宫酒店大堂,我就像孙猴子一样有了分身法,亮锃锃的大理石地面上有许多鲜亮的洪月娥,镀金的大圆柱上有许多拉长了的洪月娥,四周哈哈镜上还有许多胖得不成样子和瘦得不成样子的洪月娥。我真像进了龙王爷的水晶宫,看得眼花缭乱,脑袋晕晕糊满了糨糊。
“走呀!傻站着干啥?”朱亦龙扯一扯我的胳膊说。
我说:“我的妈呀,这酒店真漂亮!”
朱亦龙轻声说:“别傻看了,傻看会被人家笑话,走!”
朱亦龙领着我上了电梯,挺熟练地用手指头在墙壁上戳了两下,电梯自动关上,又自动上升,我们就哧溜哧溜上了十八层的旋转餐厅。朱亦龙问一个穿着大红旗袍的小姐,经委杨主任订的包厢是哪一间?小姐说,噢,先生,您好,杨主任订的包厢在伦敦。请跟我来吧!
我心里纳闷:看你牛的,西源市一个小山城,哪里有什么“伦敦”?
领班小姐前头走着,像风摆杨柳,紧包在旗袍里头的小屁股蛋一扭一扭,一双白晃晃的大腿一会儿亮出,一会儿又掩上。我睇了一眼朱亦龙,见那色鬼的眼神早就直直的。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看见一路经过一些小房间的门头上,悬挂着什么“东京”、“纽约”、“巴黎”、“柏林”、“莫斯科”,七弯八绕的,最后才到了“伦敦”。
小姐说:“请进!就在这里。请先用茶,杨主任一会儿就到的。”
我一边啜着香茶,一边打量小包厢里装修得真高级,还有电视、音响等等设备,不由十分惊讶:“我的天,这样的地方,吃一餐饭要花多少钱?”
朱亦龙说:“看你怎么吃?光吃饭,一人也就一两百块吧。
如果要来一次‘一条龙’服务,那可得大几千。”“什么叫‘一条龙’?”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你不信?”我真有些委屈,说:“你想想,我一个长年蹲在山沟沟里的监狱警察,一个月才几百块钱,没人请我,我敢进这种酒店?”
“可怜可怜,你们这些看羊狗!”朱亦龙虽然也当过监狱看守,却极端蔑视监狱看守,总骂我们是“看羊狗”。他又仔细跟我解释:有大“一条龙”—这酒店里有住宿部、餐饮部、桑拿部、歌舞厅、保龄球馆,吃、住、玩、乐齐全,这是大“一条龙”。这么逛一次,至少一两千。小“一条龙”呢?是指每个娱乐项目的所有程序,比如歌舞厅,有陪歌陪舞陪酒甚至陪睡的,这是小“一条龙”;再比如洗桑拿,有脚按胸按全身按摩等等,这是按摩“一条龙”。这么玩一次,一个人也得大几百上千块。
我像城隍庙里的无常鬼,舌头吐得长长的缩不回去了。
朱亦龙说:“你不要大惊小怪,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叫人不认识了。谁叫你只会当个穷警察,可怜巴巴过一辈子。”
正说着话,杨主任杨罗亭就到了。朱亦龙马上站起来,把我介绍给他。他连声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今天市委张书记专门找我谈工作,一谈就是一下午,迟到一步,让二位久等了!”
听他那口气,他无疑是西源市一个有斤有两的角色。这一点我略知一二,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爱开口闭口扯上一两个大人物,好抬高自己的身价。
寒暄一会儿,杨罗亭递过菜谱请我点菜。我瞟了瞟那菜谱,都是百把两百块一盘,我哪敢点啊。朱亦龙接过去,什么龙虾、鲍鱼、石斑鱼、鳕鱼来了一大堆,还要了一瓶茅台。这家伙真是久经沙场,“宰”起人来一点不手软。
杨主任频频给我们敬酒,一再解释把梁佩芬弄出去看看病,实在算不了一回事,要我放一百二十个心。他说,梁佩芬虽然出了点事,省市领导都是想保一保的。当了十多年的县市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么,都是那些新闻记者可恶,捕风捉影捞到一点材料,匆匆忙忙捅出去,领导们只得“挥泪斩马谡”了。现在把她保出来看看病,也是领导的意思,只是这事操作起来,只能由家属出面,不能由组织出面。所以,今天略备薄酒,衷心感谢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