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金色的果实叫‘善果’,绿色的叫‘恶果’……”
长老讲着讲着我就感到厌烦了。因为他特地给作的说明,我听了只觉得像是陈旧的比喻。我当然假装专心致志地听着,可也没有忘记不时地朝大寺院内部偷看一眼。
科林斯式的柱子,哥特式穹隆,阿拉伯风格的方格花纹,分离派的祈祷桌子——这些东西所形成的调和具有奇妙的野性的美。尤其引我注意的是两侧神龛里的大理石半身像。我仿佛觉得认得这些像,这倒也并不奇怪。那只弯着腰的水虎结束了“生命之树”的说明后,就跟我和拉卟一道走向右边的神龛,对神龛里的半身像附加了这样的说明:“这是我们的圣徒当中的一个——背叛一切东西的圣徒斯特林堡。大家把这位圣徒说成是吃了不少苦之后被斯维登堡的哲学所解救。然而实际上他并没有得到解脱。这位圣徒也跟我们一样信仰生活教——说得更确切些,他除了信仰生活教,没有其他办法。请读读这位圣徒留给我们的《传说》这本书。他自己供认,他是个自杀未遂者。”
瞥着第二个神龛,我有些忧郁起来。那里摆的是一幅胡须浓重的德国人的半身像。
“这是《扎拉图斯拉》的作者——诗人尼采。这位圣徒向他自己所创造的超人寻求解脱。但他没能获得解脱却成了疯子。要不是发疯了,说不定他还成不了圣徒呢……”
长者沉默了片刻,接着就把我引到第三座神龛前。
“第三座神龛里供的是托尔斯泰。这位圣徒搞苦行比谁都搞得厉害。因为他本来是个贵族,不愿意让满怀好奇心的公众看到他的痛苦。这位圣徒竭力去信仰事实上无法相信的基督,他甚至公开宣称他在坚持自己的信仰。可是到了晚年,他终于受不住当一个悲壮的撒谎者了。这位圣徒经常对书斋的屋梁感到恐惧,这是有名的轶事。但他当然不曾自杀,否则还入不了圣徒的行列呢。”
第四座神龛里供的半身像是我们日本人当中的一个。看到这个日本人的脸时,我毕竟感到亲切。
“这是国本田独步①。是一位诗人,非常熟悉卧轨自杀的脚夫的心情。用不着向你进一步解释了吧。请看看第五个神龛……”
① 国木田独步(1871…1908),日本小说家。诗人。他的短篇小说《穷死》写一个搬运工人因贫病交迫而卧轨自杀。
“这不是瓦格纳②吗?”
② 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文学家。1849年参加资产阶级革命,事败后流亡瑞士。1864年应巴伐利亚王路德维希二世之召,返慕尼黑;所作歌剧宣扬了宗教神秘及“超人”思想。
“是的。他是国王的朋友,一位革命家。圣徒瓦格纳到了晚年,饭前还祈祷呢。但是,他对生活教的信仰超过了基督教。从他留下的书简来看,尘世间的痛苦不知道有多少次险些把他赶去见死神呢。”
这时候我们已经站在第六座神龛前了。
“这是圣徒斯特林堡的朋友。他是个商人出身的法国画家,丢下生了一大群孩子的老婆,另娶了个十三四岁的圭蒂姑娘。这位圣徒的血管很粗,有海员的血统。你看他那嘴唇,上面留着砒霜什么的痕迹哩。第七个神龛里的是……你已经累了吧。那么,请到这边来。”
我确实累了,就沿着馨香弥漫的走廊和拉卟一道跟随长老踱进一个房间。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座黑色的维纳斯女神像,前边供着一束野葡萄。我原想僧房是什么装饰也没有的,所以略感到意外。长老或许是从我的神态之间揣摩到了我的心情,还没有让坐就抱歉地解释道:“请不要忘了我们信奉的是生活教。我们的神——‘生命之树’教导我们要‘兴旺地生存下去’……拉卟君,你请这位先生看过我们的《圣经》了吗?”
“没有……说实在的,我自己也几乎没读过哩!”拉卟搔搔头顶的凹坑,坦率地回答说。
长老照例安详地微笑着,继续说下去:“那你就不会明白了。我们的神用一天的工夫就创造了这个世界。(“生命之树”固然也是一棵树,它却无所不能。)还创造了雌水虎。雌水虎太无聊了,就要求有个雄水虎来做伴。在雌水虎的哀求下,我们的神以慈悲为怀,取出雌水虎的脑髓造了雄水虎。我们的神祝福这一对水虎道:‘吃吧,兴旺地生存下去。’”
长老的话使我想起了诗人托喀。他不幸跟我一样是个无神论者。我不是水虎,不通晓生活教的真谛也就难怪了。可是生在水虎国的托喀总应该知道“生命之树”呀。我可怜托喀不遵从这个教导,以致有了那么个结局。于是我打断长老的话,告诉他托喀的事。
长老听罢,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哦,那个可怜的诗人……决定我们命运的只有信仰、境况和机遇。(当然,此外你们还要加上遗传吧。)托喀君不幸的是没有信仰。”
“托喀羡慕过你吧。不,连我也羡慕哩。拉卟君年纪又轻……”我说。
“我的嘴要是好好的,说不定会乐观一些呢!”拉卟也插话说。
经我们这么一说,长老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眼眶里噙满泪水,直勾勾地盯着那尊黑色的维纳斯像。
“其实我也……这是秘密,谁也不要告诉……其实我也不信仰我们的神。可是早晚有一天,我的祈祷……”
长老刚说到这里,房门突然打开了,一只大块头的雌水虎猛地向他扑了过来。不用说,我们想拦住她,但是转瞬之间这只雌水虎就把长老撞倒在地。
“糟老头子!今天你从我的皮夹子里偷走了喝盅酒的钱!”
十来分钟以后,我们把长老夫妇撇在后面,简直像逃跑似的奔出了大寺院的正门。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之后,拉卟对我说:“看那副样子,长老也就不可能信仰‘生命之树’啦。”
我没有答腔,却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大寺院。大寺院那高耸的塔和圆屋顶像无数的触角般地伸向阴沉沉的苍穹,它散发出一种可怕的气氛,就像是出现在沙漠的天空上的海市蜃楼一般……
十五
约莫一个星期以后,我偶然听医生查喀谈到一件稀奇事。说是托喀家闹鬼。那阵子雌水虎已不知去向,我们这位写诗的朋友的家变成了摄影师的工作室。据查喀说,每逢顾客在这间工作室里拍照,后面总是朦朦胧胧地出现托喀的形影。当然,查喀是个唯物主义者,并不相信死后的生命。他讲这段故事的时候,也狡黠地微笑着,并做出这样的解释:“看来灵魂这个东西也是物质的存在哩。’在不相信幽灵这一点上,我跟查略是差不多一致的。但我对诗人托喀怀有好感,所以就跑到书店去买来了一批刊有托喀的幽灵的照片和有关消息的报刊。果然,在这些照片上,大大小小的雌雄水虎后面,能够依稀辨认出一只像是托喀的水虎。使我吃惊的倒不是照片上出现的托喀的幽灵,而是有关报道——尤其是灵学会提供的报告。我把它几乎逐字逐句地译出来了,将其梗概发表在下面。括弧里的是我自己所加的注解。
《关于诗人托喀君的幽灵的报告》(见灵学会杂志第八二七四期。)
我们灵学会会员前不久在自杀的诗人托喀君的故居、现为某某摄影师的工作室的××街第二五一号召开了临时调查会。出席的会员如下。(姓名从略)
九月十七日上午十点三十分,我等十七名会员与灵学会会长培喀先生,偕同我等最信任的灵媒赫卟夫人,集合于该工作室。赫卟夫人一经走进,立即感触鬼气,引起全身痉挛,呕吐不已。据夫人称,此乃由于诗人托喀君生前酷爱吸烟,其鬼气亦含有尼古丁云云。
我等会员与赫卟夫人静默地坐在圆桌周围。三分二十五秒以后,夫人乍然陷入极其急剧的梦游状态,而且为诗人托喀君的灵魂所附。我等会员按年龄顺序,与附托在夫人身上的托喀君的魂灵问答如下:
问:你为何显灵?
答:目的在于知道死后的名声。
问:你——或是说诸位,身为魂魄仍然眷念俗世的名声吗?
答:至少我是不能不眷念的。然而我所遇到的一位日本诗人的魂灵却是轻视死后的名声的。
问:你知道这位诗人的姓名吗?
答:可惜忘记了。我只记得他所喜欢作的十七字诗中的一首。
问:那诗讲什么?
答:古老的池塘啊,青蛙跳到水里,发出了清响。①
① 这是松尾芭蕉所作的一首脍炙人口的俳句。
问:你认为这首诗写得好吗?
答:我并不认为写得不高明。不过,如果把“青蛙”改成“水虎”就更精彩了。
问:为什么呢?
答:因为我们水虎在任何艺术中都迫不及待地要找到水虎的形象。
此时会长培喀先生提醒我等十七名会员,此乃灵学会的临时调查会,并不是评论会。
问:各位魂灵的生活如何?
答:与诸位毫无二致。
问:那么你后悔自杀吗?
答:未必后悔。如果魂灵生活过腻了,我也可以用手枪“自活”。
问:“自活”,容易做到吗?
托喀君的魂灵提出另一个反问答复了这个问题。对于了解托喀君的水虎来说,这样应答是不足为奇的。
答:自杀,容易做到吗?
问:诸位的生命是永恒的吗?
答:关于我们的生命,众说不一。请不要忘记,幸而我们当中也有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拜人教等各种宗教。
问:你信什么教?
答:我一向是个怀疑派。
问:然而你至少不怀疑魂灵的存在吧?
答:我信得没有诸位那样深。
问:你结交了多少朋友?
答:我交的朋友,古人今人,东方西方的都有,不下三百个。其中著名的有克莱斯特①、迈兰德②、魏宁格尔③……
① 克莱斯特(1777…1811),德国戏剧家、小说家,后自杀。
② 迈兰德(1841…1876),德国哲学家,受叔本华影响颇深,后自杀。
③ 魏宁格尔(1880…1903),澳大利亚思想家。
问:你所结交的都是自杀的吗?
答:那也不一定。为自杀作辩护的蒙坦①是我的畏友之一。但是不曾自杀的厌世主义者——叔本华②之流,我是不跟他往来的。
① 蒙坦(1533…1592),法国思想家。
② 叔本华(1788…1860),德国哲学家,唯意志论者。
问:叔本华还健在吗?
答:他目前创立了魂灵厌世主义,议论着可否实行“自活”。可是自从他晓得了霍乱也是细菌引起的疾病之后,心情似乎颇为踏实了。
我等会员相继打听拿破仑、孔子、陀思妥耶夫斯基、达尔文、克莉奥佩特拉①、释迦牟尼、德漠斯特涅斯②、但丁、千利休③等魂灵的消息。可惜托喀君未能详细地予以答复。托喀君却反过来询问起关于他自己的种种流言蜚语。
① 克莉奥佩特拉(公元前69…公元前30),埃及女王,自杀而死。
② 德漠斯特涅斯(公元前382…公元前322),希腊雄辩家,自杀而死。
③千利休(1522…1591),日本茶道的创始人,自杀而死。
问:我死后名声如何?
答:一位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