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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见奇迹。在枯萎之颜际,热泪夺眶而出。其时西美昂与伞翁,始见此身映火光、寂然仰卧于鲁卡堂前之美少年,于焦破胸衣中,垂垂露其少女之双乳,莹然如玉。而焦煅之玉容,益不能掩其娇姿。“呜呼,罗连着乃女郎也!罗连若乃女郎也!”则见身背火场而环伺之教众,咸皆木然失色,以破色戒被逐鲁卡堂之罗连若,竟与伞女同性,乃一美目盈盈之此邦少女也。
瞬息间众皆肃然起敬,如闻天主玉青,自无星之夜空遥遥传来。于是圣鲁卡堂前教众,如风靡麦穗,低首环跪于罗连若之侧,耳所闻,唯万丈烈焰于空际呼啸。自后,不仅伞女,其如兄之西美昂,亦均于静默中高举双腕于罗连若之上,肃听神甫喃喃诵经,而高呼罗连若之名。此邦之窈窕少女,遂脸含微笑,仰视天空而溘然长逝矣。
此女生平,所知仅此,他无所闻,然此何事哉。夫人生之尊严,实已极于此刹那之铭感,无物可与之匹俦矣。世途茫茫如夜海,一波崛起,触新月之明光,苟不然者,又乌足以道生命之意义。故知罗连若之最后,亦足以知罗连着之一生矣!
余庆藏长崎耶稣会刊行一书,曰:《列干达·奥乌里亚》,盖LEGENDA AUREA之音译也。内容虽非尽如西欧之“黄金传说”,然于记载彼士使徒圣者言行而外,亦采录此邦西教徒猛志精进之事迹,为福音传道书之一种。
体式分上下二卷,以美浓纸刷交杂草体汉字与平假名文字,印刷不甚鲜明,亦不知是否活版。上卷扉页,刷横行拉丁文,其下刷汉字“千五百九十六年,庆长二年三月上旬镂刻也”,作二直行。纪年二侧有吹唢呐天使画像,技不甚工而楚楚可观。下卷扉页,除“五月接刻也”一语,与上卷无异。
二卷各约六十页,所载“黄金传说”,上卷八篇,下卷十篇。又二卷卷首各有序言,不署作者之名,及拉丁文目次。序言文不甚驯,间杂如欧文直译之语法,一目即知必出于西教士手。
上所采录《奉教人之死》一篇,系据下卷第二篇,疑为长崎西教堂遗事之实录。但所记火灾,查《长崎港草》等书,未能证实有无其事,事实发生之年代,遂亦无从确定之。
余于《奉教人之死》一篇,为发表之必要已稍加文字之润饰,如原作平易雅驯之笔致,能无所损毁,则幸甚矣。
一九一八年八月作
楼适夷 译
1976年4月
秋山图(芥川龙之介)
秋山图
作者:芥川龙之介
“……黄大痴,哎,您看过大痴的《秋山图》吗?”
一个秋夜,王石谷到颐香阁作客,同主人浑南田,一边喝茶,一边谈话。
“呵,没有见过,您见过吗?”
大痴老人黄公望,同梅道人,黄鹤山樵,都是元代绘画的神手。浑南田一边说,一边想起曾经见过的《沙碛图》、《富春卷》,仿佛还在眼前一般。
“是啊,可以说见过,也可以说没有见过,这是一件怪事哩……”
“那到底见过还是没有见过呢?”
浑南田惊异地瞅着王石谷的脸,问道:
“见过的是摹本吗?”
“不,也不是摹本,算是见过了真迹……不过,不但我,烟客先生(王时敏)和廉州先生(王鉴)对这《秋山图》也都有过一段因缘。”
“您要是有兴趣,我就谈一谈!”
“请吧!”
浑南田拨拨灯檠的火头,便请客人谈谈这件事。
是元宰先生(董其昌)在世的时候,有一年秋天,正同烟客翁谈画,忽然问翁,见过黄一峰的《秋山图》没有。您知道翁在画道上是师法大痴的,凡是大痴的画,只要留在世上的,差不多全见过,可是这《秋山图》却始终没有见过。
“不,不但没有见过,连听也几乎没有听说过。”
烟客翁这样回答了,觉得挺不好意思。
“那么,有机会务必看一看吧。那画比《夏山图》、《浮岚图》更出色哩。大概可以算大痴老人生平所作中的极品了。”
“有这样好的作品,一定得看一看,这画在谁手里呢?”
“在润州张氏家,您去金山寺的时候,可以去登门拜访,我给您写封介绍信。”
烟客翁得了元宰先生的介绍信,马上出发到润州去。他想,张氏家既收藏这样的好画,一定还有许多历代妙品……因此他在自己西园的书房里呆不住了。
可是到润州一访问,一心想往的张氏家,虽然屋院很大,却显得一片荒凉。墙上爬满了藤蔓,院子里长着长草,成群的鸡鸭,见到客来表示好奇的神气。翁对元宰先生的话都怀疑起来了:这种人家能收藏大痴的名画吗?但既已来了,也不能过门不入。对门口出来接待的小厮,说明了来意,是远道而来,想拜观黄一峰的《秋山图》的,然后,交出了思白先生的介绍信。
不一会儿,烟客翁被请到厅堂里。这儿空空洞洞的,陈设着紫檀木的椅子,上面蒙着一层淡淡的尘土。……青砖地上,飘起一股荒落的气味。幸而那位出来接待的主人,虽然一脸病容,却还风雅,苍白的脸色,纤巧的手势,有贵族的品格。翁和主人作了初见的应对之后,马上提出想拜观黄一峰名画的愿望。翁好像有些迷信的想法,以为现在不马上观看,这画便会烟消云散了。
主人立刻答应。原来这厅堂正墙上,就挂着一幅中堂。
“这就是您要看的《秋山图》。”
烟客翁抬头一看,不觉发出一声惊叹。
“画是青绿山水,蜿蜒的溪流,点缀着小桥茅舍……后面,在主峰的中腰,流动着一片悠然的秋云,用蛤粉染出浓浓淡淡的层次。用点墨描出高高低低的丛山,显出新雨后的翠黛,又着上一点点朱笔,到处表现出林丛的红叶,美得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好一幅绚烂的图画,而布局又极为宏大,笔致十分浑厚……在灿烂的色彩中,自然地洋溢着空灵淡荡的古趣。”
烟客翁完全被迷住了,恋恋不舍地看着看着,真是愈看愈觉神奇。
“怎样,喜欢吗?”
主人笑眯眯地望着翁的侧脸。
“神品,神品,元宰先生的称赏果非虚言,耳闻不如目见,以前我所见过的许多佳作,对此都要甘拜下风了。”
烟客翁一边说,一边眼睛仍没离开画幅。
“是么,真是这样的杰作吗?”
翁听了这话,不觉把吃惊的眼光转向主人。
“什么,您觉得我看得不对吗?”
“不,没有什么不对,实际是……”
主人像少女似的羞红了脸,然后淡淡一笑,怯生生地看着墙上的画,接下去说:
“实际是,我每次看这画时,总觉得好像在睁眼做梦。不错,《秋山图》是美的,但这个美,是否只有我觉得美呢?让别人看时,也许认为只是一张平常的画。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这样怀疑。这也许是我的迷惑,也许在世上所有的画中,这幅画是太美了,其中必有一个原因。反正我就一直那么感觉,今天听了您的称赏,我才安心了。”
这时烟客翁对主人的辩解,也没特别放在心上,这不仅是因为他看画看入迷了,同时也认为这主人不懂得鉴赏,硬充内行,所以胡乱说出这种话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翁告别了这个荒院一般的张氏家。
可是总忘不了那幅留在眼里的《秋山图》。对于师事大痴法灯的烟客翁,什么都可以放弃不要,只一心想得到这幅《秋山图》。翁是一位收藏家,在家藏书画中,甚至用二十镒黄金易得的李营丘《山阴泛雪图》,比之这幅《秋山图》的神趣,也不免相形见绌。因之,以收藏家出名的翁,无论如何想得到这幅稀世的黄一峰的画。
于是,在逗留润州时,他几次派人到张氏家去交涉,希望把《秋山图》让给他,可是张氏家无论如何不肯接受翁的请求。据派去的人说,那位脸色苍白的主人说:“王先生既然喜欢这幅画,可以借给他,但是不能出让。”这使高傲的翁有点生气了。他想,现在不借,总有一天可以搞到手的,终于没有去借,就离开了润州。
以后过了一年,烟客翁又到润州,再次访问张氏家。那墙上的藤蔓和院中的荒草,仍如过去,可是出来应客的小厮,却说主人不在家。翁告诉他不见主人也行,只要再看看那幅《秋山图》就可以了。可是提了几次,小厮总推托主人不在,不让他进去,最后甚至把大门关上,不理睬了。于是,翁无可奈何,只好想象着藏在这荒院中的名画,怅然而归。
可是后来又见到元宰先生,先生对翁说,张氏家不仅有大痴的《秋山图》,还收藏着沈南田的《雨夜止宿图》,《自寿图》那样的名画。
“上次忘记告诉了,这两幅跟《秋山图》一样,可称为画苑的奇观,我再给您封介绍信,务必去看看。”
烟客马上又派急使到张氏家,使者除了元宰先生的介绍信,还带去收购名画的现金。可张氏家仍同上次一样,别的画都可以,不过黄一峰那一幅是决不出让的。于是,翁也只好从此断念了。
王石谷讲到此处,停了一下,又说:
“这是我从烟客先生那里听说的。”
“那么,只有烟客先生见过《秋山图》的了。”
恽南田捋捋长髯,点点头,眼望着王石谷。
“先生说是见到了,可到底是不是真见到,那就谁也说不上了。”
“不是您刚才还说……”
“嗨,您听我讲,等我讲完,您也会同我一样想了。”
这回,王石谷没喝茶,又娓娓地讲下去了。
烟客翁同我讲这事,是在第一次见过《秋山图》以后,经过快五十年星霜的时候,那时元宰先生早已物故,张氏家也不知不觉到了第三代。所以这《秋山图》已落谁家,是不是已经消灭了,也已无人知道。烟客翁好像如在手中似的给我讲了《秋山图》的妙处以后,又遗憾地说:
“这黄一峰的《秋山图》,正如公孙大娘的剑器,有笔墨而不见笔墨,只是一股难言的神韵,直逼观者的心头……正是神龙驾雾,既不见剑,也不见人。”
此后过了约一月,正是春气萌动时节,我独自去南方游历。翁对我说:“这是一个良机,务请探问《秋山图》下落,倘能再度出世,真画苑大庆了。”
我当也如此愿望,马上请翁写了介绍信,预定的旅程要到不少地方,一时不容易去访问润州张氏,我藏着介绍信一直到布谷啼叫时,还没有去找《秋山图》。
其间偶然听到传言,说那《秋山图》已落入贵戚王氏之手。在我旅程上烟客给的介绍信中,也有认识王氏的人。王氏既为贵戚,大概事先必定知道《秋山图》在张氏家。据书画界说,张家子孙接到王氏的使者,立地将传家的彝鼎、法书、连同大痴的《秋山图》,全都献给了王氏。王氏大喜,即请张家子孙坐上首席,献出家中歌姬,奏乐设筵,举行盛大宴会,以千金为礼。我听到这消息十分高兴,想不到饱经五十年沧桑之后,这《秋山图》竟然平安无恙,而且到了相识的王氏家。烟客翁多年来费了多少苦心,只想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