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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摇摇地从他岳父家晃出来。父亲像讨到媳妇一样欢喜。父亲从这个早上开始走向
了他的酿酒生涯。
我的小说在隔壁孩童的哭喊声中进展缓慢,凝重。父亲注定要在有关坛子的地
方停留片刻。妇女的鞭子叭叭地击打着孩子的喊声,妇女像是有些累了,鞭子击落
的次数开始稀疏而又机械,追问声已经停了许久。我疑心妇女的鞭子是不是敲打在
木柱上,妇女是不是忘了鞭策孩子的目的,而孩子是不是在麻木地哭着,他根本没
有皮肉之苦。但无论如何,我是在鞭策声和哭喊声中写小说,这个古老的故事是我
写小说的背景,灵感由此而来。
父亲开始翻动《杜康神酿》,父亲按照书上的图画,从家屋的角落里找出那些
结满蛛网的酒具。父亲翻动酒具就像翻动陈旧的往事,父亲深信这些酒具曾经在酒
村的历史上占有很厚的页码。
那时候的酒村终日飘荡着酒的醇香,父亲只是个酒中的小辈,没有人把他挂在
心上放在眼里。当父亲的玉米酒开始流出酒视,父亲便悄然地汇入酒村的潮流。父
亲请来村上所有的酒佬,敞开坛口让他们豪饮。酒佬歪七竖八造型别致。酒佬们说
好酒,好酒呀。父亲心想既然我已造出好酒,他们便不敢小瞧我了,父亲从酒佬的
赞扬声中获取酿酒的通行证。
父亲没有品酒的经验,父亲直至死也没有酒瘾,这在酒村中绝无仅有。父亲用
酒换取高分,脸上桃花灿烂。父亲举起所剩无几的酒坛,抿了一口自酿的玉米酒,
父亲的脸突然如桃花凋零的枯枝,在风中失魂落魄。父亲没有嗅到桃子的香味,父
亲觉得这酒与他挖掘出来的那坛隔着遥远的路途。
那些商贾们在酒村中走进走出,像故事的角色时隐时现。商贾们没有买到父亲
的一滴酒。酒佬们认定父亲的酒一锅比一锅熬得好,是村上的王酒。按酒村多年的
规矩,王酒不能出售,专洪村上酒佬们品尝。父亲家的堂屋里高朋满坐,父亲因为
熬出王酒而成为一个不会喝酒的酒王。
父亲终日研读《杜康神酿》,父亲坚信这本书给他带来了好运。尽管父亲第一
次尝酒没有获得预期效果,但父亲还是看到了桃子苍白单薄的身体。桃子在酒佬们
的赞扬声中逐渐清晰,父亲每出一锅酒的日子,桃子便如期来到父亲的床上。父亲
不用嗅那只挖掘出来的酒坛,父亲只要嗅到自酿玉米酒香便占有了桃子。父亲已经
是酒王,已经造出了一流的玉米酒,酒佬都这样说。父亲臆想着桃子的一切动作。
我的到来使父亲与桃子靠近了一步。那时候父亲已做了十多年的酒王,父亲的
酒香常常引来酒佬,酒佬们像狗忠于主人一样忠于我的父亲。酒佬们说在坳上残破
的酒窑里,有一个弃婴在哭。酒佬们说那是仁富和桃子的孩子。仁富和桃子像母鸡
生蛋一样十多年来已经生养了十个孩子,他们再也养不起孩子了,便把新生婴儿丢
在酒窖里。父亲仿佛看到桃子分开两腿,生出个血淋淋的婴儿来。父亲对酒佬们说,
那是我的儿子。父亲说完便朝坳上奔去。
灶堂里的火扑闪着燃烧锅底。父亲熬酒的时候常常把我放在灶边痴痴地凝望。
父亲手中已经有了我和酒两种工具,我和酒在父亲的哺育下一同成长。父亲借助工
具逼近桃子,父亲在酒灶边骑到桃子身上,然后桃子的肚子迅速膨胀生下我来,父
亲嘿嘿地裂开嘴惬意地大笑不止。
父亲想不到他的这两种工具到后来会自相残杀。父亲后来曾抱着一个秘密征求
我的答夏,但我的回答使父亲大失所望,父亲在我的答案里瞬间苍老。
山区的孩子一夜之间从土里冒出来似地,遍地生长。没有人再敢浪费一粒粮食,
酒村名不副实地搁浅在历史中。有人发狠地劈了酒具,投进熊熊炉火。父亲由婴儿
起步,现在正步入人生的高山峻岭。父亲执著地以最后一个酒佬的面孔装点村庄,
日子因而艰难。父亲牵着我的手穿梭于酒佬们中间。日落西山,天空灰色中夹杂浅
红,背景正逐渐暗淡着走向温馨。父亲和我坐在别人的家门看他们进食,父亲的眼
珠呆定着从不放过他们吃饭的动作。酒佬们说,你把《杜康神酿》拿出来,我换碗
饭给你吃。父亲吞了一口唾液,牵着我回家去吃发酸的酒糟。父亲携带着我在人生
的小径中穿行,直到我长大。
要说出那个时期的夕暮里的某夜,我和父亲坐在某家的门槛上看他们吃饭的过
程,我现在也感到力不从心。在我写小说的这个夜晚,我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痛。我
在村庄转悠的时刻,我常常留意谁家的门槛上是不是有一个小洞,如果有,那就是
我坐过的门槛。因为我和父亲看他们吃饭的榜晚,我总拿着一把小刀,不停地在门
槛上挖着,以掩饰自己的饥饿。经过认真观察之后,现在我有权利把全村所有的门
槛都显现在小说里,除了仁富家之外。父亲从不带我到仁富家去,父亲也不会走出
我的视线走出他的幻想到仁富家去。
父亲没有中断煮酒,父亲就没有离开桃子。灾年缓慢而颤抖地从父亲的视线内
游出去,渐渐地只剩下一截尾巴。父亲的新酒开了坛,酒佬们追着气味到来。照例
在一片好酒声中,酒佬们优雅道德地醉倒了,父亲陶醉了。父亲像没有记忆,从来
没有记起我和他坐在人家门槛上的一个个傍晚。一张陌生的男人的面孔,出现在父
亲和酒佬们的面前,陌生的面孔瘦削泛黄,如那本《杜康神酿》的书页。来人说,
十四年前,我们没有吃的,我们路过你们村庄,我丢了个婴儿在酒窑里,听说是你
收养了,恩人呀。来人看了我一眼,便软下双腿跪在父亲的面前。我用仇恨的目光,
看着软下去的那堆肉。
14年后陌生人的这个答案,实际上是对14年前酒佬们编织谎言的有力耳光,但
父亲没有听到耳光的清脆声响。酒佬们都从醉意中走出来,像一句句废话退出父亲
的大门。父亲独自面对来人,拂袖转身进入酒房。父亲说,他是桃子的儿子,谁人
也别想打主意。父亲终于进入情节高潮,父亲指着我愤愤地说,你问他,看他说是
谁的儿子?来人一直跪在地面不起,把目光侧向我,依然恭敬的跪着。我说你的那
个孩子已经冷死了,我是父亲的儿子。来人说,对呀,你是父亲的儿于,我是你的
父亲。我指着酒房的那个人说,我是他的儿子。父亲纠正我说,你是桃子的儿子。
来人唯唯诺诺退出家门,来人像是赎罪,一直跪着退向门槛。来人退出我家大门的
镜头,至今仍在我的脑海闪烁。
父亲看着酒佬们放弃酒感到失望。父亲为了鼓励他们重振昔日酒村的雄风,父
亲做了许多酒饼免费送给酒佬们。酒佬们虔诚的接过《杜康神酿》中的酒饼,但都
没有做出酒来。开始有人在喝着父亲的酒却大胆妄为地谈论啤酒、香槟、茅台。父
亲在谈论声中由村中心移到了村头,父亲开始长久的企望。父亲等待着邮递员的到
来,父亲总是迫不急待地接过邮递员送来的报纸,最先翻看那些关于啤酒、香槟、
柠檬、茅台、董酒的广告。父亲看得入迷的时候,父亲听到了轰轰的声音,父亲说
谁家又推磨了。父亲多年来都把这种来自天际的声响,当作推磨声加以消化吸收。
邮递员指着天空说,那是飞机。父亲仰起头颅,看见一只大鸟贴在白云之下滑动,
父亲说是鸟!只有鸟才能够飞。父亲的目光跟随着鸟飞扬,父亲突然感到脚下踏着
一团东西。父亲低下头,看到了他赠送给酒佬们的酒饼,正毫无用处地撒落在村道
上。
父亲终于看到他用来逼近桃子的两个工具开始厮杀。父亲用信任的目光端起一
碗酒向我递来。父亲信任我是因为我承认自己是他的儿子,是桃子的儿子。父亲说,
仔,你长大了,你喝一碗爹的酒,你说说这酒好不好?我接过父亲的信任一饮而进。
我用手抹了抹嘴皮说,这酒不好喝,算不得好酒。
父亲如一座山轰然倒下。父亲倒下几天之后能够爬起来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
上厕所。父亲在便后用那本《杜康神酿》为人生画了句号。用木棍擦了一辈子屁股
的父亲,感到改用纸擦的快活程度无与伦比。我发现父亲时,父亲已死在厕所里。
酒死了桃子便死了,父亲也就死了。关于酒村的故事被封存在历史里,那些黑色的
瓦罐和碎片是酒村的注脚,隐隐约约地发出诱人芳香。
父亲走出我的小说。父亲把村庄所有的幻想席卷而去,村庄再也没有幻想。
叭地一声脆响把我从虚幻飘忽中唤回现实,唤回到秋夜的寒冷里。隔壁的鞭策
声渐渐减弱,成为夜晚的一种装饰,显示家的温馨。妇女像是出了差错,碰落了一
只瓷碗。瓷碗叭地破碎在地面。瓷碗叭地破碎声成为我这篇小说的句号。
大路朝天
县城高中补习生张旗鼓推开家门时,听到母亲平静地说林丹今天嫁人了,迎亲
的队伍刚刚出村。张旗鼓的脑袋轰地响了一下,像有十分重要的东西,此刻正从身
上丢失。木立于家门前的张旗鼓,感到自己虚弱空洞得仅剩下一副骨架。
张旗鼓扭过僵硬的头颅,朝灰白的天空嘹望,他看见天空辽阔无边深不可测,
上面没有半点喜庆的迹象,几只秋雁像几滴墨汁很小心地飞过,哨声听起来凄厉忧
伤。
出村的大路横在张旗鼓的面前。衰草树木从他眼睛—一闪过,干旱的尘土在他
跑动的脚步声里飞扬。终于,张旗鼓看到大路的那头,迎亲的队伍像一尼欢快的鱼,
摇头摇尾进入桃村。鞭炮红色的纸屑随风飘落,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穿越秋天,如
坚硬冰雹砸在张旗鼓的头顶。张旗鼓对着苍白的大路喊:高德——我操你妈,你讨
了我的老婆。
婚礼按照不变的顺序展开,嘈闹声悬浮于人群之上。张旗鼓看见林丹在声音里
出没,和四、五个女伴嘻哈打笑。林丹像一枚青果还未成熟便被采摘,张旗鼓想她
根本不像个新娘,或许她是一个绝顶聪明的新娘,她知道今夜会有许多好事降临。
张旗鼓被林丹头上那个小提琴发夹灼伤了眼睛,那是几年前他送给林丹的礼物,
但想不到她竟保留到新婚的这一天。张旗鼓看见他母亲从大路上走过来,径直走到
林丹的面前,把一块花布搭在林丹的头上。发夹被盖住了,姑娘堆里又传出一串笑
闹。张旗鼓暗暗恨他的母亲,如果不是母亲强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补习,也许现
在与林丹结婚的不是高德,而是张旗鼓。因为补习,张旗鼓失去了机会。
第二天清晨,林丹精心妆扮完毕拉开大门,正要往门外泼水,却看见在门外睡
了一夜的张旗鼓。张旗鼓在林丹的惊叫声中站起来,怀里一件包装精美的东西噹啷
落地。张旗鼓小心地捡起物品,递给林丹。一盆清水从林丹的手中飞出,张旗鼓觉
得那水像泼在他的脸上,甚至有一种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