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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孙科这么一说,我爬山的干劲倍增。我知道孙科从不食言。
爬山的过程中,我始终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不时好奇地回望山下,我发
现杨家跟张家的那一堵墙,其实并不高。在张家的这一边,围墙上架着一把梯子。
一位青年男子正一步一步地爬上墙头,朝杨家的菜园张望。杨家的后门无声地打开
了,梁琴从门里闪出来。她仰望围墙上的青年,两手不停地向他挥舞,好像是叫他
下去。那个青年依然站在墙上一动不动,双手伸向梁琴,作拉她上墙的姿态。梁琴
从地下捡起一颗石子,朝青年砸过去。青年一躲闪,石头飞过围墙,落到张家的瓦
房上。梁琴再次弯腰,从菜地里摘下一个南瓜,然后抛给青年。青年稳稳地接住,
并且腾出一只手来作了一个飞吻。青年抱着南瓜沿楼梯走下围墙。他放下南瓜之后,
又放下梯子。我终于明白,昨夜后院的响声,是这一对情人所为。
再往上走一段路程,我看清玉兰山下几户人家的瓦顶,有一只猫从瓦顶上慢慢
走过。在杨家屋顶的一角,堆着一把稻草,稻草的中间有一个鸡窝,鸡窝里摆着二
十多个鸡蛋,它们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像二十几个透明的玻璃球。一只肥大的母鸡
飞上瓦顶。悠然地走向鸡窝,缓慢地坐在鸡窝里。它匍匐阳光之下,一派幸福安详。
它期待着它的小鸡早日出壳。
我一直没有认真地观察刘露,原因是她不属于我。与己无关的人和事,我都不
想浪费我的心思甚至于一个眼神。但是在这条盘旋而上的小径上,我发现刘露走路
的姿态特别动人。她的两手像两根拐杖,在她不经意的甩动中,推动她前行。她的
臀部结实饱满。她的脸蛋愈来愈红,像秋天里成熟的果。我和孙科的两个行李包现
在全压在她的身上,她竟然走得比我们还快。遇到沟坎,她就跳跃前行,像一只灵
巧的猴子。她不时哼唱两句山上的民歌,民歌像一把抓挠,抓得我心里直痒。这种
时候,我只能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
粗又长。我是一个蹩脚的歌手,从来不善歌唱。我的黄腔黄调惹得刘露和孙科一阵
笑。笑过之后,刘露说小芳是我姐,我姐叫刘芳。孙科说还真有个小芳呀。
中午时分,我们到达玉兰山的半山腰。我已经能够看到青石山的山顶。那些树
冠在烈日之下,全变了颜色。一柱炊烟像清水似的,从青石山的树丛升起。我问刘
露,青石山上为什么只有烟没有火。刘露说青石山里住着人家。我说不可能。刘露
说怎么不可能,上到山顶你就全知道了。
走着走着,我们看见路边立着一间茅棚。刘露说茅棚里住着一位四大爷,第一
次下山时,我看见田大爷的头发是黑的,第二次下山时,我发现他的头发全部发白
了。现在,恐怕田大爷的牙齿都脱光罗。我建议在田大爷的茅屋里找口水喝,顺便
歇一歇。他们采纳我的意见。刘露推开田大爷的柴门。柴门里空无一人,我们坐在
茅屋前的木凳上发呆。一串古怪的笑声从天而降,我们发现田大爷就坐在不远处的
一块石头上晒太阳,他正对着我们友好地笑。
我问田大爷,青石山上有没有人居住?田大爷说没有。我说那边有一柱烟。田
大爷说那是女人的白发,不是烟。我被田大爷的说法紧紧抓住。我调头寻找刘露,
想在她和大爷之间确定一个正确答案。刘露和孙科横躺在木凳上,显得有些疲惫。
他们对故事和传说不感兴趣。
田大爷说青石山那边原来住着一户人家,男的叫侠,女的叫叶,他们上有两个
老人,下有一对儿女。甲子那年天旱,所有的粮食都不生长,连山上的泉水也干枯
了。太阳像火苗一样,烧得树木滋滋地响。侠对叶说我们下山吧,也许沟底还可以
种活粮食,也许山下还有一点可以吃的。叶说那要问一问爹妈,看他们愿不愿意?
侠去征求爹妈的意见,两位老人不同意下山。他们说要下山,你们下山吧,反
正我们也活不长了,我们宁可饿死在山上,也不离开我们的家。
侠和叶平时很孝顺老人,既然老人不下山,他们只好铁下心肠呆在山顶上。他
们先是挖野山薯充饥,野山薯挖完了,就剥树皮吃草根,这些都吃完了,他们就吃
白土。叶想自己死了不足惜,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小孩。小孩们吃白土的时候,眼睛
一鼓一鼓地,白眼仁填满眼眶,比吞毒药还难看。叶想与其让小孩受罪,不如毒死
他们。但他们死了,谁来给我们养老?干脆我们也死算了。我们死了,谁来养爹妈?
要死,不如全家一起死。
一天,叶采集满满一背篓蘑菇。蘑菇的颜色五花八门。蘑菇长得很肥壮。全家
人为叶的收获而高兴,他们想终于可以好好地吃上一餐了。他们都不知道这些蘑菇
有毒,只有叶知道。叶煮熟那些有毒的蘑菇,全家人吃得津津有味。他们揉着他胀
的肚子,满足地睡去。但是他们一睡下就再也没爬起来。叶只喝了一口汤,所以她
还好好地活着。第二天早上,当叶发现亲人们都死去时,她开始感到后悔,后悔自
己没有跟他们一同上天。叶相信人有灵魂,人死后灵魂可以升天。叶想现在爹妈、
儿女以及侠的灵魂就站在天上,看着我。是我毒死了他们,我有罪。于是叶也吃下
两大碗毒蘑菇。大约中午时分,叶倒地身亡。
在叶倒下去的地方,后来长了一棵树,那棵树越长越高。每天中午,那棵树的
根部就会升起一缕白烟。传说那是叶的头发,它由青变白,愈飘愈高。那个叫叶的
女人,沿着她的头发往上爬,她一心一意要爬到天上去追赶她的亲人。每天中午,
我都坐在我现在坐着的石头上,看叶的头发盘旋而上。有时,她的头发梳理得十分
整齐,有时,她的头发盘出许许多多的花样。有风的日子里,她的头发会被吹乱。
我们走走停停,到达玉兰山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玉兰山和它周围的山峰,
被黑夜连成一片。站在山上,我仿如站在平地,那些深谷高山不复存在。我看到一
盏、两盏、三盏……无数盏灯火,狗吠声从灯火之下传出,风穿行在空隙里。山上
的风比较凉爽而且猛烈。
刘露很快被一群姑娘围住。那些姑娘大都面色红润头发乌黑,她们不时向我们
张望,像是揣度我们的来意。有人甚至对着我和孙科叫姐夫、妹夫,好像我们其中
有一个,必定是刘露的丈夫无疑。
我和孙科同时注意到了刘芳。她默默地走进走出,为我们做饭、倒水、铺床。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手里面始终端着一盏煤油灯,她要借助煤油灯来照明。我发现
煤油灯没有灯罩,风把灯苗吹弯压倒,但风一停那火苗立即垂直起来。火苗像一根
潮湿的蛇信子,在刘芳的眼皮下晃动,她的脸庞被灯苗映红,眉毛险些被灯苗烧焦。
公正地说,刘芳比刘露要漂亮十倍。孙科不停地用言语惹她,她一言不发,偶尔抿
嘴微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说孙科,你别费口舌了,她是个哑巴。孙科
说她真的是个哑巴?我们找刘露来问一问。
这时,我们才发现刘露已不在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她和那群姑娘悄悄地溜出
去了。刘露的父亲和母亲仍然坐在堂屋的一角,他门正在灯光下砍猪菜。孙科轻声
对我说,我问谁能够使刘芳开口说话,谁就可以打她的主意。我说好。
其实那个晚上,我们谁也没能使刘芳开口。我们坐到深夜,刘芳的父亲和母亲
先睡了,屋里只剩下我、孙科和刘芳。煤油灯在我们之间无声地燃烧,偶尔扑闪一
下。刘芳像是跟我们赌气,坐在离我们三米远的地方,双手不停地卷她的衣角,目
光落在她的手上。孙科说刘芳,你只要说一句话。我们就去睡觉。你这是何苦呢?
白天那么辛苦,晚上还陪我们坐着,明天你还要劳动。要不你先睡,我们还想坐一
会。
刘芳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依然默默地坐着。我知道玉兰山上的人很好客,只要
客人不休息,总会有一位主人陪着你坐。在这个静静的深夜里,人类的声音完全彻
底地消失了,动物的声音和呼呼的风声响亮起来。屋外像跑过一群野马。虫子的鸣
唱像潮水漫过我的脚面、膝界、胸膛,淹没我的头顶。刘芳的母亲不时从睡梦中传
出两声提示。她说刘芳,怎么还不带客人去休息,天快亮了。
我看见倦意一点一点地爬上刘芳的脸庞,她的眼皮重重地合上,头慢慢地低下。
她像是再也抵挡不住睡意的袭击,从凳子上站起来。她说你们,谁先洗澡?我说我
先洗。
刘芳擎着煤油灯,把我领到门外的一口井边。她告诉我衣服放在什么地方,我
应该站在什么位置,然后退到离我十步之外的地点,用两只手小心护卫那一柱灯苗。
我说你可以回屋里去了,我不需要照明。她不回答我,仍然站在那里,双脚不断跺
动。我看见木盆里已装着一盆清水,那是刘芳事先从井里打出来的。我把水弄得稀
里哗啦地响,以便引起刘芳的注意。但我发现刘芳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双手上
那簇红红的灯苗。
我洗完之后轮到孙科洗。我想孙科不会安分守己的。我刚这么想着,井边就传
来一声脆响,好像是玻璃破碎的响声。我看见刘芳神色慌张地跑进屋来,衣服上湿
了一大片水。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说没什么,我不小心把煤油灯打破了。
晚上我和孙科睡在一起。我审问孙科,是不是在井边动手动脚,把刘芳吓跑了。
孙科不正面回答,他只是一个劲地说我要干掉她。我在孙科的誓言中睡去。第二天
早上,我被蚊虫一样的声音惊醒。睁开眼,我看见刘芳的父亲站在我们的床头,他
和孙科每人手里捏着一支香烟。我听到刘芳的父亲说,刘芳她已经订婚了。
刘芳订婚的消息赶跑了我的睡意。我溜下床跑到井边洗脸。我从井底吊起一桶
水,然后把脸埋进桶里。埋了大约半分钟,我抬起头,清凉的水珠沿着我的下巴滴
落。我正准备用手抹脸,一条崭新的毛巾递到我的眼前,我看见捏着毛巾的五根细
嫩的手指、细长的手臂以及两个浅浅的酒窝。我接过毛巾,她又递过来一块香皂。
我朝她微笑,她也朝我微笑。我说你订婚啦?是你爹说的。她低下头无声地走开。
洗完脸,我站在井边往青石山方向遥望,青石山尽收眼底。四五户人家的屋顶
升起四五柱炊烟,几个人和几头牛马在山上无声地挪动。密林深处农民垦出了一块
又一块玉米地,现在玉米地一片金黄,它们像打在青石山上的补丁。一阵马蹄声惊
醒我的遥望,我回头看见刘芳的父亲刘国良,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公马来到井边。那
马朝我洗脸的木桶唤了嗅,并不饮我留在木桶里的洗脸水。刘国良把桶里的水全倒
到他的脚背上,重新打起一桶。马的脖子突然伸长,它的嘴巴沉入清水里,两只耳
朵警觉地竖立,喉咙缓慢地蠕动。它的鬃毛在山风吹拂下猎猎飘扬,呈现出一种奔
跑的姿态。我对刘国良说,刘伯,你们为什么住在这么高的山上?
刘国良蹲在马肚下,卷了一支烟,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划了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