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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向他走来,收音机的声音淹没了王家宽的脚步声。王老炳不知道王家宽已回到
家门口。
王家宽把一条毛巾和一百元钱塞到王老炳手中。王家宽说爹,这是你要买的毛
巾,这是剩下的一百元钱,你收好。王老炳说你还买了些什么?王家宽从脖子上取
下收音机,凑到王老炳的耳边,说爹,我还买了一个小收音机给你解闷。王老炳说
你又听不见,买收音机干什么?
收音机在王老炳手中咿咿呀呀地唱,王老炳感到一阵悲凉。他的手里捏着毛巾、
钞票和收音机,唯独没有他想买的肥皂。他想肥皂不是非买不可的,但是家宽怎么
就把肥皂理解成毛巾了呢?家宽不领会我的意图,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如果家宽妈
还活着,事情就好办了。
几天之后,王家宽把收音机据为己有。他把收音机吊在脖子上,音量调到最大,
然后走家串户。王家宽走到哪里,哪里的狗就对着他狂叫不息。即便是很深很深的
夜晚,有人从梦中醒来,也能听到收音机里不知疲劳的声音。伴随着收音机嚎叫的,
是王老炳的责骂。王老炳说你这个聋子,连半个字都听不清楚,为什么把收音机开
得那么响,你这不是白费电池白费你老子的钱吗?
吃罢晚饭,王家宽最爱去谢西烛家看他们打麻将。谢西烛看见王家竟把收音机
紧紧抱在胸前,像抱一个宝贝,双手不停地在收音机的壳套上摩挲。谢西烛指了指
收音机,对王家宽说,你听得到里面的声音吗?王家宽说我听不到但我摸得到声音。
谢西烛说这就奇怪了,你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为什么又能听到刚才我的声音?王家
宽没有回答,只是嘿嘿地笑,笑过数声后,他说他们总是问我,听不听得到收音机
里在说什么?嘿嘿。
慢慢地王家宽成了一些人的中心,他们跨进谢西烛家的大门,围坐在王家宽的
周围。一次收音机里正在说相声,王家宽看见人们前仰后合地咧嘴大笑,也跟着笑。
谢西烛说你笑什么?王家宽摇头。谢西烛把嘴巴靠近王家宽的耳朵,炸雷似地喊:
你笑什么?王家宽像被什么击昏了头,木然地望着谢西烛。好久了王家宽才说,他
们笑,我也笑。谢西烛说我要是你,才不在这里呆坐,在这里呆坐不如去这个。谢
西烛用右手的食指和左手的拇指与食指,做了一个淫秽的动作。
谢西烛看见王家宽脸上红了一下,谢西烛想他也知道羞耻。王家宽悻悻地站起
来,朝大门外的黑夜走去,从此他再也不踏进谢家的大门。
王家宽从谢家走出来时,心头像爬着个虫子不是滋味。他门头问脑在路上走了
十几步,突然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带着浓香,只轻轻一碰就像一捆稻草倒在
了地上。王家宽伸手去拉,拉起来的竟然是朱大爷的女儿朱灵。王家宽想绕过朱灵
往前走,但是路被朱灵挡住了。
王家宽把手搭在朱灵的膀子上,朱灵没有反感。王家宽的手慢慢上移,他终于
触摸到了朱灵温暖细嫩的脖子。王家宽说朱灵,你的脖子像一块绸市。说完,王家
宽在朱灵的脖子上啃了一口。朱灵听到王家宽的嘴巴啧啧响个不停,像是吃上了什
么可口的食物,余香还残留在嘴里。朱灵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贪婪动听的咂嘴
声。她被这种声音迷惑,整个身躯似乎已飘离地面,她快要倒下去了。王家宽把她
搂住,王家宽的脸碰到了她嘴里呼出的热气。
他们像两个落水的人,现在攀肩搭背朝夜的深处走去。黑夜显得公正平等,声
音成为多余。朱灵伸手去关收音机,王家宽又把它打开。朱灵觉得收音机对于王家
宽,仅仅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吊在他的脖子上,他能感受到重量并不能感受到
声音。朱灵再次把收音机夺过来,贴到耳边,然后把声音慢慢地推远,整个世界突
然变得沉静安宁。王家宽显得很高兴,他用手不停地扭动朱灵胸前的扣子,说你开
我的收音机,我开你的收音机。
村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王家宽和朱灵在草堆里迷迷糊糊地睡去。朱灵像做
了一场梦,在这个夜晚之前,她一直被父母严加看管。母亲安排她做那些做也做不
完的针线活。母亲还努力营造一种温暖的气氛,比如说炒一盘热气腾腾的瓜子,放
在灯下慢慢地剥,然后把瓜子丢进朱灵的嘴里、母亲还马不停蹄地说男人怎么怎么
地坏,大了的姑娘到外面去野如何如何地不好。
朱灵在朱大爷的呼唤声中醒来。朱灵醒来时发觉有一双男人的手按在自己的胸
前,便朝男人的脸上狠狠地搧了一巴掌。王家宽松开双手,感到脸上一阵阵辣。王
家宽看见朱灵独自走了,王家宽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朱灵从骂声里觉出一丝痛快,
她想今夜我造反了,我不仅造了父母的反,也造了王家宽的反,我这巴掌算是把王
家宽占的便宜赚回来了。
次日清晨,王家宽还没起床便被朱大爷从床上拉起来。王家宽看见朱大爷唾沫
横飞捞袖握拳,似乎是要大打出手才解心中之恨。在看到这一切的同时,王家宽还
看到了朱灵。朱灵双手垂落胸前,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她的头发像一团零乱的鸡窝,
上面还沾着一丝茅草。
朱大爷说家宽,昨夜朱灵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如果是的,我就把她嫁给你做老
婆算了。她既然喜欢你,喜欢一个聋子,我就不为她瞎操心了。朱灵抬起头,用一
双哭红的眼睛望着王家宽,朱灵说你说,你要说实话。
王家宽以为朱大爷问他昨夜是不是睡了朱灵?他被这个问题吓怕了,两条腿像
站在雪地里微微地颤抖起来。王家宽拼命地摇头,说没有没有……
朱灵垂立的右手像一根树杆突然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落在王家宽的左脸上。
朱灵听到鞭炮炸响的声音,她的手掌被震麻了。她看见王家宽身子一歪,几乎跌倒
下去。王家宽捂住火辣的左脸,感到朱灵的这一掌比昨夜的那一掌重了十倍,看来
我真的把朱灵得罪了,大祸就要临头了。但是我在哪里得罪了朱灵?我为什么平白
无故地遭打?
朱灵捂着脸返身跑开,她的头发从头顶散落下来。王家宽进屋找他爹王老炳,
他说她为什么打我?王家宽话音未落,又被王老炳搧了一记耳光。王老炳说谁叫你
是聋子?谁叫你不会回答?好端端一个媳妇,你却没有福分享受。
王家宽开始哭,哭过一阵之后,他找出一把尖刀,跑出家门。他想杀人,但他
跑过的地方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他就这样朝着村外跑去,鸡狗从他脚边逃命,树枝
被他砍断。他想干脆自己把自己干掉算了,免得硌痛别人的手。想想家里还有个瞎
子爹,他的脚步放慢下来。
凡是夜晚,王家宽闭门不出。他按王老炳的旨意,在灯下破篾准备为他爹编一
床席子。王老炳认为男人编蔑货就像女人织毛线或者纳鞋底,只要他们手上有活,
他们就不会出去意是生非。
破了三晚的篾条,又编了三天,王家宽手下的席子开始有了席子的模样。王老
炳在席子上摸了一把,很失望地摇头。王家宽看见爹不停地摇手,爹好像是不要我
编席子,而是要我编一个背篓.并且要我马上把席子拆掉。王家宽说我马上拆。爹
的手立即安静下来,王家宽想我猜对爹的意思了。
就在王家宽专心拆席子的这个晚上,王老炳听到楼上有人走动。王老炳想是不
是家宽在楼上翻东西。王老炳叫了一声家宽,是你在楼上吗?王老炳没有听到回音。
楼上的翻动声愈来愈响,王老炳想这不像是家宽弄出来的声音,何况堂屋里还有人
在抽动蔑条,家宽只顾拆席于,他还不知道楼上有人。
王老炳从床上爬起来,估摸着朝堂屋走去。他先是被尿桶绊倒,那些陈年老尿
洒满一地,他的裤子湿了,衣服湿了,屋子里飘荡腐臭的气味。他试图重新站起来,
但是他的头撞到了木板,他想我已经爬到了床下。他试探着朝四个不同的方向爬去,
四面似乎都有了木板,他的额头上撞起五个小包。
王家宽闻到一股浓烈的尿臭,以为是他爹起床小解。尿臭持续好长一段时间,
并且愈来愈浓重,他于是提灯来看他爹。他看见他爹湿淋淋的趴在床底,嘴张着,
手不停地往楼上指。
王家宽提灯上楼,看见楼门被人撬开,十多块腊肉不见了,剩下那根吊腊肉的
竹竿在风中晃来晃去,像空荡荡的秋千架。王家宽对着楼下喊:腊肉被人偷走啦。
第五天傍晚,刘挺梁被他父亲刘顺昌绑住双手,押进王老炳家大门。刘挺梁的
脖子上挂着两块被火烟熏黑的腊肉,那是他偷去的腊肉中剩下的最后两块。刘顺昌
朝刘挺梁的小腿端了一脚,刘挺梁双膝落地,跪在王老炳的面前。
刘顺昌说老炳,我医好过无数人的病,就是医不好我这个仔的手。一连几天我
发现他都不回家吃饭,我觉得有些奇怪,我就跟踪他。原来他们在后山的林子里煮
你的腊肉吃,他们一共四人,还配备了锅头和油盐酱醋。别的我管不着,刘挺梁我
绑来了,任由你处置。
王老炳说挺梁,除了你还有哪些人?刘挺梁说狗子、光旺、陈平金。
王老俩的双手顺着刘挺梁的头发往下摸,他摸到了腊肉,然后摸到了刘挺梁反
剪的双手。他把绳子松开,说今后你们别再偷我的了,你走吧。刘挺梁起身走了。
刘顺昌说你怎么这就样轻轻松松地打发他?王老炳说顺昌,我是瞎子,家宽耳朵又
聋,他们要偷我的东西就像拿自家的东西,易如反掌,我得罪不起他们。
刘顺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你的这种状况非改变不可,你给家宽娶个老婆吧。
也许,那样会好一点。王老炳说谁愿意嫁他呀。
刘顺昌在为人治病的同时,也在暗暗为王家宽物色对象。第一次,他为王家宽
带来一个寡妇。寡妇手里牵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女孩,怀中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
儿。寡妇面带愁容,她的丈夫刚刚病死不久,他急需一个男劳力为她耙田犁地。
寡妇的女孩十分乖巧,她一看见王家宽便双膝落地,给王家宽磕头。她甚至还
朝王家宽连连叫了三声爹。刘顺昌想可惜王家宽听不到女孩的叫声,否则这桩婚姻
十拿九稳了。
王家宽摸摸女孩的头,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为她拍净膝盖上的尘土。拍完尘土
之后,王家宽的手无处可放。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想起去抱寡妇怀中的婴儿。婴儿
张嘴啼哭,王家宽伸手去掰婴儿的大腿,他看见婴儿腿间鼓胀的鸟仔。他一边用右
中指在上面抖动,一边笑嘻嘻地望着寡妇。一线尿从婴儿的腿中间射出来,婴儿止
住哭声,王家宽的手上沾满了热尿。
趁着寡妇和小女孩吃饭的空隙,王家宽用他破篾时剩余的细竹筒,做了一支简
简单单的萧。王家宽把萧斗在嘴上狠劲地吹了几口,估计是有声音了,他才把它递
给小女孩,他对小女孩说等吃完饭了,你就吹着这个回家,你们不用再来找我啦。
刘顺昌看着那个小女孩一路吹着萧,一路跳着朝她们的来路走去。箫声声粗糙
断断续续,虽然不成曲调,但听起来有一丝凄凉。刘顺昌摇着头,说王家宽真是没
有福分。
后来刘顺昌又为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