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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像母亲预言那样睡上三天三夜。黄昏时分,我睁开眼,看见母亲端坐在
床前。母亲说你醒啦。我拍拍脑袋,问母亲我睡着了吗?母亲微笑着点头,说你睡
了一整天。我觉得脑袋轻了许多,原先堆得满满的杂质,现在从脑子里清除去一些。
我想怎么就睡着了呢?我一直都是睡不着的。
从此,我白天睡觉夜晚醒着。我把白天和黑夜完全打乱了。不管怎样,能够做
到这一点我已经相当满足。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慢慢地把这种颠倒的秩序调
整过来。
夜晚,费鸣睡在我的床上。我或者逛街或者看电视看录像。我听到费鸣说了许
多梦话,有一次我听到她说我爱你,真的。我问她爱谁?我听到她的喉咙发出一阵
响声,她像是把她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一条重要的线索中断了,我感到万分遗憾。
费鸣就像我党的地下工作者,为了大家的安全,她咽下了一条重要的消息。第二天
晚上,我审问费鸣。费吗矢口否认她在梦中爱过谁。她说如果要说爱的话,肯定是
说爱你。我摇头表示怀疑,我说你说我爱你,当时你满脸的笑容,那种表情不像是
说爱我。费鸣说难道我说爱你时,总是愁容满面吗?我说也不是,只是你的那种表
情,绝对是一种有了外遇的表情。费鸣说我外遇了谁?我说我怎么知道。费鸣从沙
发上气冲冲地站起来,她说你睡不着觉活该,你的精神有毛病,你怎么连我做梦都
要干涉。费鸣走到门边,我拦住她。她推开我,说过去我跟我妈说是为了照顾你,
才留下过夜的,现在你的病好了,我还得回到我母亲的身边。
一般情况下,我从天亮睡着之后,中途不会醒来,白天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母亲和费鸣曾经在午餐时间摇过我几次,她们说我睡得像一头死猪。有了几次摇不
醒我的经验,她们再也不管我的白天。但是有一个特别的中午,我被一种叫声惊醒
了。睡眼矇眬中,我看见费鸣赤身裸体坐在椅子上,易平脱光衣服站在椅子前。他
们作爱的方式,与那个芳姐发屋里的男女作爱的方式一模一样。我想费鸣,你这只
骚狗,好的东西没有学到,反把那对狗男女的动作学到了家。我试图从床上跳下来,
但我感到全身乏力。费鸣已经看到我睁开的双眼,她把易平从她的腿间强行推开。
我拼足老命惊叫,我仅仅是惊叫。他们捡起衣衫和裤子跑进厕所,并且拴死了厕所
的门。那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站起来,操一把刀逼进他们。我只是躺在床上,
像看电影一样看他们的表演。
我看见他们衣冠楚楚地从厕所出来,易平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在中午突然
惊醒。费鸣说易平的胸口长满了毛。费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丢到我的沙发上。我
看见他们淫荡的身影,从我的房门一次又一次闪出去。
就这样费鸣离开了我,我再次失眠。母亲寻问我失眠的原因。我说没有原因。
我觉得我的头痛比前一次失眠来得更为猛烈。我把我的全部时间,用在如何报复易
平和费鸣上面。无论是白天或者黑夜,我都不能睡觉。因为我一睡觉,他们就会欺
骗我。
要报复费鸣,我打算采取包抄迂回的战术。我首先想到费鸣公司的经理姚昌凡。
我给姚昌凡挂了个电话,我说我是费鸣的未婚夫。费鸣曾对我说过你有一个情妇。
听说她长得很漂亮,是不是?从声音上判断,姚昌凡有一丝惊慌,他是说你是什么
人?为什么要管我的事。我说我是费鸣的未婚夫,我觉得她有这么一个上司实在是
叫人不放心。我准备把你搞情妇的事向公司所有的女职工公布。姚昌凡冷笑一声,
说现在的公司经理,有一两个情妇算不了什么,你公布吧,最好连我跟费鸣睡过的
事也公布出去。我这个公司现在负债累累,工资部快发不出了,这个经理我早就不
想干罗。我问他什么时候跟费吗那个了?他像是很得意的样子,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他说让费鸣自己告诉你吧。
放下电话,我跑到百货大楼第八层。我在服装之间穿梭往来,那些五颜六色的
服装像一排排整齐的树林, 挡住了我的视线。拨开它们,我终于找到了售货员137
号。 费鸣曾经告诉过我,137号是姚昌凡的老婆,但我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看见
她手里正拿着一件衬衣,在一位肥胖的男人背上摆弄。我发现她和那个买衬衣的男
人一样肥胖,我肯定整个楼层里都不会有适合他们穿的衬衣。用那些窄小的衬衣在
他们的身上比划一下,只不过是为了安慰一下他们自己。
听到我粗重的喘息声, 137号眉开眼笑地转过身子,问我买不买衣服?我看见
她的眼角, 挂着几道深深的皱纹。我说姚昌凡,他跟他公司里的职员睡觉。137号
的脸突然挂下,眼睛圆瞪,眼球似乎要从眼眶里蹦了出来。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全
部消失了,嘴巴张开着像一口幽深的井。她迅速扬起右掌,狠狠地搧到我的左脸上。
她说你不配管我家的事。我感到左脸像涂了一层辣椒,我用双手抚着左脸,从服装
的缝隙里退出来, 我说你就不心痛你家的钱,它被那些婊子白白地花掉了。137号
操起一个铁衣架追赶着我。我像一只过街的老鼠,飞快地躲进电梯里。
我隐约记得费鸣曾经在我的保险柜里,放过一本记事本,记事本上记着她们公
司的一些帐号。在她们公司的公开帐本上,她们债台高筑,但是在她们的秘密帐号
里,却有一百多万元资金。打开保险柜,我找到了费鸣留下的那个黑皮小本,上面
写满密码、帐号和一些重要的通讯地址。我抄下三个可疑的帐号,交给恒通公司经
理刘奇。刘奇像拍英雄的肩膀一样拍我的肩膀。刘奇说姚昌凡他们欠我们公司两百
多万元资金,他们正准备打官司,现在只要查出他们还有钱,就可以封他们的户头。
如果成功,我按收回资金总额的百分之三奖你。我握紧刘奇的手,并且是愈握愈紧,
我说谢谢你。
我坐在家里等候佳音。我感到我该做的事已经全部完成,好像登山的人已经登
上山顶,应该找一块光滑的石头坐下来好好地歇一歇。我就这么等着,日子一天一
天地从眼皮底下溜走,我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心里头仿佛烧了一把火,火势迅速蔓
延传遍周身。我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和轻松感,失眠和头痛日益加重。实在痛得难受,
我便用我的双手拔我自己的头发,几分钟拔一根,像杀鸡的人拔鸡毛。这种做法,
多少能缓解一点失眠带来的痛苦。我用全部的疼痛交换脑袋的内部疼痛。
大约过了半个月,我期待的事情终于来到,费鸣告诉我,她被开除了,原因是
她暴露公司的帐号。恒通公司从她们公司的帐号上划走了一百五十万元资金,这对
本来负债累累的姚昌凡的公司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领不到工资的职工们,恨不
得剥掉费鸣的皮。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惊叫一声倒在地上。母亲后来告诉我,倒在地上
时我口吐白沫,样子十分吓人。我像是一位临终的老人。一直在等待远方的儿子归
来。当儿子真的来到面前,我便双目紧闭撒手人寰。我苦苦等候半个月,似乎就为
了等待这样一种结果。为了这个结果,我眼睁地像一头猎狗,警惕地注视着从我面
前走过的时间。仅仅为了这么一个结果,我竟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突然看不起
我自己。
我被母亲、妹妹和妹夫强行送往康复疗养院。妹夫像押解犯人一样押解我。在
驰往疗养院的五公里路途上,我几次寻找机会跳车,均被妹夫铁钳似地双手牢牢地
按住。我愈是这样他们愈觉得我有进疗养院的必要。我对他们说,让我从恒通公司
刘奇的手里领到四万五千元奖金之后,再送我去疗养也不迟。妹夫说你不再耽误治
病的时间,你已经耽误不起了。至于奖金,我代你去领。我想如果妹夫领到这笔钱,
他肯定会私吞掉。
进入康复疗养院时,我的行李遭到了一次毫无道理的检查。他们从我的皮箱里,
翻出BP机、剃须刀片和一把水果刀,他们把这些东西还给妹夫。一位穿着白大褂面
色红润的姑娘对我妹夫说,到了这里就不能跟外面联系,你们也不要来看他。一切
不利于他恢复健康的东西,你们都得带回去。
关上皮箱,我提着它往疗养院里走,我看见铁门旁竖着一块闲人兔进的牌子。
我想现在妹夫他们都成了闲人,而我却成了大忙人。出于对他们行动的反抗,我没
有回头跟他们打招呼。我义无反顾一摇一晃地背离他们。我听到妹夫对那位脸蛋红
朴朴的姑娘告密我,妹夫说我的我的裤带上还挂着个手机。听到妹夫的告密,我撒
腿便跑。我听到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那个姑娘在追赶我。
她细碎的脚步声,像一阵虫鸣咬进我的肌肉。她追上我,撩开我的衬衣取下手机,
然后返身跑回妹夫面前。她把我的手机交给我的妹夫,妹夫满脸笑容,不停地点头
哈腰。妹夫从未用过手机,现在他趁火打劫把我的手机据为己有。
送走妹夫、母亲和妹夫,那个姑娘跟上我。她告诉我今后有事就找她,她将对
我全面负责。我对她说如果是这样,我愿一辈子呆在疗养院里不出去。姑娘的脸双
倍地红,她从我手里接过皮箱,说你哪里像个病人。我说我根本就没有病。姑娘和
我拉开距离,她带我穿过一座拱桥,我看见一些人在小溪边垂钓,一些人在远处的
亭子里下棋、打麻将。河水很清,树木很绿,眼前的一切都他妈的爽心悦目。
第二天早上,一位秃顶的中年男人接见我。我看见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皮严重
下垂,一看就知道他没有睡好。一个本身就没有睡好的人,要来跟我谈睡眠问题,
这无疑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转身欲走,他拉住我的衣袖。他问我想不想赌钱?我反
问他这里面也可以赌钱?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大沓牛皮纸,他说不是钱,是一种游戏,
亭于里的那些人就是拿这种纸片来赌。我看见那些切得整整齐齐的纸,和十元人民
币一般大小,上面用红色圆珠笔写满十元、百元、伍十元等字样。秃顶的中年人右
手捏着一沓纸片,在左手的手心里拍了拍,说这叫摹拟生活,我现在就瘾这个,昨
天晚上我跟几个疯子玩了一夜。我说玩真的差不多。秃顶的中年人说真的也可以,
晚上你偷偷地约几个人,到我的宿舍里干。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只手已经搁到我
的肩膀上。他向我介绍,在疗养院里像我这种病人,可以选择几种玩法。一是钓鱼,
使心境平和;二是练气功;三是做一些重体力锻炼,然后再配以药物治疗。我对他
说药物对我不起作用,我还是练气功吧。
经过几天的接触,我和秃顶的中年男人成了朋友。他叫卫功达,每天早上教我
练气功。他曾经是这里的病人,过去因练气功走火人魔住进疗养院。经过半年的治
疗,他彻底恢复健康。快要出院的时候,卫功达央求院长留在疗养院里。他觉得疗
养院山青水秀环境好,适宜练气功健身。院长犹豫了半天,便同意将他留下。现在
他在疗养院里教病人练气功,每月可拿到八百元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