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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当权派!我忍气吞声,度日如年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伺机逃离苦海。党和毛主席给我指引着方向,四年前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谢有盼头悬梁、锥刺骨,闻鸡起舞,卧薪尝胆,终于去到了北京,见到了曾经在毛主席身边工作过的众多革命前辈们,尤其是‘中央文革小组’的领导们。他们指示我要坚决和自己的反动家庭做最为彻底的斗争,并指派我回来,让反革命分子老旦知道,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青年,是可以大义灭亲的!”
谢有盼一口字正腔圆、咬文嚼字的普通话,大大镇住了在场的人们。当听到他见到了不少曾经在毛主席身边工作过的革命前辈时,台上所有的人都坐不住了,哗啦一声全站了起来。谢有盼俨然象一个毛主席派回来的革命青年,在高台上抑扬顿挫地列举着他父亲的种种罪状,话语中还仿佛带来了北京的某些革命组织的指示。台上的公社领导和大队领导们面面相觑,拿不准谢有盼的做派是真是假,但是从台下人欣赏和信服的眼神看,他们已经被这个后生子彻底打动了。
“我们的首都北京已经掀起了波澜壮阔的革命运动,革命的热潮即将席卷整个中华大地!毛主席号召我们进行全国大串联,我们这些毛主席身边的好学生,肩负着他老人家的重托,把革命的火炬传向中国每一个角落。我们公社也不例外!打倒反革命老旦和资产阶级反动权威郭平原等人,只是我们革命工作的第一步,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
没有人敢不喊这句话。
“打倒反革命分子老旦!”
“打倒反革命分子老旦!”
“打倒我爹!”
“打倒我爹!”
几乎所有人都跟着谢有盼高呼了。公社领导听着谢有盼传递的北京来的革命指示,竟有点胆战心惊了。刚才怒斥谢有盼的夺权者谢国崖,已经蔫蔫地躲在了一边,跟着谢有盼的口号高呼着。老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自己的儿子么?这是那个带着自己全部的希望,到北京城去念大学的儿子么?这还是那个拿到通知书后从车站奔跑十几里地回家报喜的有盼儿么?上苍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惊愕、愤怒、恐惧交织在一起,老旦感到一阵被抽干鲜血般的冰冷刺骨。
“低头认罪!向全体公社革命群众低头认罪!”
谢有盼嚎叫着,猛地把老旦的头按将下去,狠狠的撞在了木板上,再踏上一只脚上去。四周突然鸦雀无声了,人们惊讶的看着这个革命的青年用如此方式批斗自己的父亲,后背都一阵发麻。
“你说,你杀害了多少解放军战士……”说罢,谢有盼对着父亲的脸就是一记耳光。
“我日你妈!”老旦勃然大怒,一口带血的吐沫吐向了儿子。
“你还敢骂人?”说罢,谢有盼对着父亲又是一记耳光。
因为谢有盼的大义灭亲,公社的革命委员会决定让他把老旦夫妇带回家去,日夜对他们进行严厉的声讨,让他在革命的儿子面前交待罪行。谢有盼揪着父母,带着几百人一路高呼地回了家。
众人终于离去了,不少村民用鄙视的眼光看着谢有盼。谢有盼不为所动,狠狠地关上了门。
一进到屋里,谢有盼立刻把跪在地上的父母掺起来松了绑,刚把昏过去的母亲放在炕上,老旦的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把谢有盼打得扑倒在地,脸上象是挨了一记铁锤。
“日你妈的!俺怎么样养下这个畜生!早知道今天,老子当年就不会做下你,即便做了,回来的时候也一把掐死你……”老旦吐出一口鲜血,恶狠狠道。
“爹!”谢有盼咕通一下跪了下去。
“爹!儿子不孝,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保全你们,他们会把你们整死的,儿子动手打了你,可我不打你,别人下手会更狠。我动了手,别人本来就忌讳我从北京回来的,就不敢再拿你们怎么样!儿子每打你一下,心都跟刀割似的,爹,儿子不孝,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打我吧……我打你多重,你就加倍还回来,儿子都受着……儿子一定要让你们活下去,看着我有能力来保护你们,儿子心里发着毒誓,除非我死了,否则一定要让你们度过这场劫难!”
老旦高举着右手惊呆了。儿子竟然是在给全体造反派演了一出冤打黄盖!那发狠的劲头连自己都蒙了过去,真是今非昔比了!老旦迟疑片刻,低下头去,托起谢有盼的脸,抚摸着那张被自己打得红肿的脸,心中翻江倒海。良久,他猛地用单臂紧紧抱住儿子的头,放声大哭。
“有盼儿啊……爹委屈你了……可爹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啊……爹都不想活了……爹打了半辈子仗……就想过个安生……你哥已经没了……要不是惦记着你,要不是护着你娘,俺早就不想活了……他们天天往死里整俺们啊……”
“爹啊,你不能啊……你枪林弹雨都过来了,还怕这些王八蛋的唾沫么?还怕他们这点子猪狗手段么?儿子打你,你就记着俺是在打自己,就象俺小时候拿小棍儿打你玩,你别往心里去……不管怎么样,俺永远是你和娘的儿子,哥哥不在了,还有俺……你永远是俺的英雄爹……”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着,却又怕邻居听见而不敢放声。翠儿这时悠悠地醒来了,看见父子二人在那里抱着哭,觉得是在做梦一样,竟坐在炕沿儿上发呆了。
以板子村大队革命小组组长谢国崖为首的造反派们,隔三差五的前来揪斗老旦夫妇。每一次前来都发现谢有盼在对他们或高声训斥,有时甚至对老旦拳打脚踢,造反派们就觉得没啥必要天天来了。那个郭平原还是白白胖胖,应该腾出手来好好整整这家伙了。谢国崖高度赞扬了谢有盼的革命精神,邀他一同去斗郭平原等十几个各大队当权派,谢有盼以不能对反动派父亲掉以轻心为由而婉言谢绝,甚至对谢国崖的粗陋讲话提出了一些严厉意见,谢国崖心中不服,面儿上却也应承了。
随后的一个月里,周围的邻居们听到,老旦家里每隔一两天就会传出谢有盼对他父母的厉声训斥,时而夹杂着“劈劈啪啪”的耳光声音,其实那不过是谢有盼在拿鞋底抽着门框。乡亲们咬牙切齿,说老旦真是养了个出息儿子,对亲爹娘都能这么狠,真看不出这畜生!以后这人可是了不得,他从北京城回来,眼下更不能招惹,真得离这畜生远点儿。
板子村大队一共被揪出来二十多人,有几个熬不住无休无止的打击,害病就去了。鳖怪死在一个月圆之夜,那天三更时分,从他家里飘出了一曲板子村人从未听过的喇叭调子。那调子高得吓人,低得恐怖,象被活剥皮的狐狸的尖叫,象落入陷阱的夜猫子的哭嚎。这调子在半夜吹将起来,直罧得全村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活人哪有这么撕心裂肺的气力?村民们就都说这是鳖怪的鬼魂吹的。造反派们赶到时,鳖怪已经坐在炕头死去了,嘴里还叼着喇叭嘴儿,喇叭腔里流出的血染红了他矮小的身子,在炕席上洼成一团酱紫的血饼。他的婆娘在屋子里的房梁上吊着,想必蹬腿儿不久,还在那里咿咿呀呀悠悠荡荡,象个巨大的钟摆……
“爹,娘,我看最紧的风头过去了,我已经和谢国崖他们商量好,我要回北京去,接受中央文革领导的新指示,带红卫兵们下来。你们要关在家里,由民兵看着,但是我强调不许动你们,我很快又会回来,要把你们亲自押到农场去改造……我回北京去,一定要混成个头头出来,我要带着一帮好同学串连下来,革了谢国崖他们的命!”
“有盼儿你去吧,你爹和你娘想开了,你有出息了,俺们就有指望了,你能有个好出息,俺们这点子委屈算个啥?回北京去,好好混出个样儿来,你爹你娘心里就踏实了,这阵子风儿早晚刮过去,断不会没完没了的……”
翠儿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这些天和儿子朝夕相处,惊吓和愤怒慢慢地消散了。他爹的英雄时代过去了,可儿子眼看着就要接上,这场没头没脑疾风骤雨般的文化大革命,分明就是儿子的战场。她的儿子都和他的男人一样勇敢,一样顾家,这个家仍然是完完满满的,还有个啥希图?苦日子挨了那么久,不就是盼个今日么?无非是眼前被人折腾几下,臊几下脸罢了。有盼儿啊,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你就是俺们的盼儿啊,这是天意哩!
“你打俺的时候,下手还是太软,下次回来还可以打的重一点。俺这么多年戎马生涯,和鬼子拼刺刀都弄死不知多少,你这巴掌比起当年的高团长扇的,简直就是挠痒痒……唉!你爹见识虽不少,可就是大事儿端不起来,也做不了官儿……儿子你记着,你有这份精灵,能做大事,但是做大事就不能心软……当年俺的杨铁筠连长,眼皮都不眨就把十几个鬼子俘虏毙了……你要真的能成就出来,回来能给你爹正个名分,你爹我就是死在你手上,也是愿意的!你去吧,谢国崖他们不会把老子咋样,老子和你娘就装聋作哑,他么爱咋着都行,有你在北京,他们不敢弄死俺!”
老旦在黑暗里幽幽地说着。屋里不敢点灯,三人悄悄地围在一处,手拉着手,呼吸连着呼吸,三人的心跳此起彼伏,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节奏。屋里虽然冻得象冰窖一般,可是这一家三口竟觉得象在天堂般的温暖了。
回学校的路异常辛苦,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坐满了串联去北京的人。工人,学生和农民挤满了火车和汽车,车顶上都坐满了人。上车不要票,只让背几句毛主席语录就可以上去。一路上甚至吃饭都不用花钱,道路两边有不少粮食推车,馒头摞得象小山一样。
谢有盼杀回来了!
这个消息迅速在学院里传开了。原来的“土革支队”和“支革公社”已经被新的“政法革命先锋队”全面代替,是清一色的“左派”力量。学院已经全面停课,学院领导和教师们被分割成无数个小组,在北京各院校里周游批斗。谢有盼回来之后,还是有不少被定了坏成分的学生簇拥过来,询问他有何办法面对“政革先锋队”的进攻。已经有两个出身恶霸的学生被他们打死了。令谢有盼惊讶的是,第二批进驻的工作组竟也被“政革先锋队”夺了权,全北京市各高校的不少造反组织联合起来,成立了“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简称“三司”,因为前面还成立了两个“司令部”,分别称为“一司”和“二司”。“三司”造工作组的反,造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的反。他们开始冲出学校,进攻国家机关和团委等机构,要求揪出“藏在党内的走资派”。三个“司”有明显的矛盾,一时还看不清中央文革小组支持哪一个。
谢有盼向前来挑衅的“政法革命先锋队”队员出示了公社开具的革命证明,证明自己已经在板子村大队的批判大会上带头打倒了自己的反动派父亲,已经坚定地站在了无产阶级立场上。“政革先锋队”的首领是他以前在“支革公社”的队员,对他还是有三分敬畏的,看了证明后就没有再当面追究。
几天之间,谢有盼观察到,虽然北京“三司”的名气越来越大,但是保护工作组,保护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