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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刻在香樟里的回忆,永远都像是最清晰的画面。
闭上眼睛,他还是站在校门口的香樟下提着书包等着自己放学。
他还是会在黄昏的时候和自己一起把自行车从车棚推出来然后一起回家。
他还是会和自己一起穿越半个城市只为了去吃一碗路边的牛肉面。
他还是会和自己拉着宙斯去大街上随便乱逛。
从高二起就穿XL号校服的他依然会取笑比他矮大半个头的自己。
依然会和自己打架打到满身尘土满面笑容。
依然会在游泳池里拍打着水花,沉默地游着一个又一个来回。
所以他其实从来都未曾远离过。他一直都在这里。
举目望去,地平线的地方是一片绿色,应该是个公园。那些绿色绵延在地平线上,渲染出一片宁静的色泽。已经是盛夏了。家乡的凤凰花,应该又是开出了一季的灿烂了吧。
傅小司想着这些,眯起眼睛笑起来。
电话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起来。
立夏在的时候都是立夏接电话,可是这个时候立夏不在。傅小司把电话接起来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人问:“傅小司先生在吗?”
“在啊,我就是。”
“我是风云日报的记者。请问您看过一本叫做《春花秋雨》的画集吗?”
“嗯,有啊,一年前我在网上看过前面的部分。”
“您觉得怎么样啊?”
“嗯我觉得很好啊,而且我也尝试过那种风格,很漂亮呢。”
“相对于你而言,《春花秋雨》的作者应该比你名气小很多吧,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
“嗯,好像是哦。”
2002夏至·流岚·樱花祭(8)
“那你们画画的人会在创作中模仿别人的绘画风格吗?”
“嗯,应该都会吧,像我们从小开始学美术的时候都会临摹很多老师的画作呢,然后要到自己真正成熟了才会形成自己的风格,并且也一直要不断地学习别人新的东西,才能充实自己啊。”
“那你认识《春花秋雨》的作者么?”
“不认识。没接触过呢。”
“那你想要和她联系吗?”
“也可以啊。”
“好的谢谢您。”
“不客气。”
所有的问题都是陷阱。
所有的问题都隐藏着预设的技巧。
所有的对话都是一场灾难。
傅小司像个在树洞里冬眠的松鼠,沉浸在甜美而温暖的睡梦中,却不知道暴风雪已经逼近了树洞的大门。他还沉浸在对陆之昂的回忆里,时而因为想起两个人好笑的事情而开怀,时而因为想起以前难过的事情而皱起眉头。
他不知道,在自己的前面,是一条大地震震出的峡谷,深不见底。
而一切都是龙卷风袭来前的平静假象。地上的纸屑纹丝不动,树木静止如同后现代的雕塑。那些平静的海水下面,是汹涌的暗流,推波助澜地翻涌着前进。
2003夏至·旋涡·末日光(1)
那些离散的岁月,
重回身边。
那些暗淡的韶光,
缠绕心田。
曾经消亡的过去在麦田里被重新丰收。
向着太阳愤怒拔节生长的怨恨,
同样的茁壮生长。
那些来路不明的仇恨,那些模糊不清的爱恋,
全部苏醒在这个迟迟不肯到来却终于到来的夏日。
天光散尽,浮云沉默着往来,带来季风回归的讯息。
而多年前是谁默默地亲吻着他的脸。
那些风中被吹破的灯笼,泛黄的白纸糊不起黑暗中需要的光明。
谁能借我一双锐利的眼睛,
照亮前方黑暗而漫长的路。
谁能借我翅膀,
谁能带我翱翔。
北京国际机场的人永远那么多。那些面容模糊的人们匆忙地奔走在自己的行程里。一脸的疲倦和麻木。大多是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和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他们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忙碌的一群。
傅小司和立夏坐在国际到达的出口正对面的星巴克里面。傅小司不断地抬起手腕看表,再有三分钟三点,三点四十,三点五十七,傅小司心里越来越急躁不安。
立夏在旁边时不时地还取笑他,说感觉像迎接失散多年的恋人,搞得自己都快吃醋了。
傅小司抬起头瞪了立夏很多次,还是一双大雾弥漫的眼睛,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
立夏看着傅小司,心里也开始回忆起高中时代。无论是高一时像个野孩子一样的陆之昂,还是之后变得越来越沉默的他,回忆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晰。最开始的时候,也是陆之昂将自己带进了傅小司的世界,从此生命开始了完全不同的旅程。之后,谁都没有想到命运竟然会让陆之昂从傅小司的世界里离去,唯剩下自己。很多时候立夏都觉得陆之昂有点残忍,因为谁都可以看到傅小司在陆之昂离开之后的改变。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他变得更加的沉默寡言,本来就面无表情的他更是难得看到笑容,甚至在听到任何关于日本的新闻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留意,即使是走在大街上,也会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大厦外墙的电子屏幕,又或者在很高的地方,无论是摩天大楼上面,还是高大的山脉顶峰,他都会朝着东方发呆。而现在,离开那么多年的陆之昂终于重新回到这个世界里面,立夏想,小司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会不会像自己在大学入学来北京的时候,再一次见到遇见而抱头痛哭呢?
正在回忆里的立夏,突然看到小司脸上迅速改变的表情和一双清晰得如同星辰的眼睛,立夏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到通关口走出来的,穿着深色西服的陆之昂。
陆之昂在飞机上一直跟邻座的一个小孩子聊天,那是个中国小男孩,去日本旅行回来。陆之昂因为太久没说中文的关系,和他聊得格外起劲。
下了飞机,周围几乎全都是讲中文的人,来往穿梭,那种感觉,是在拥挤的东京街头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到的。
在行李提取处拿了行李之后从通道口走了出来,抬起头,就看到正前方挥舞着双手的立夏,和立夏身边面无表情安静地站立着的傅小司。
看着面前的小司,我竟然有一瞬间的错觉,像是时光迅速地倒流回浅川香樟下的岁月。我伸开双手抱了抱他,四年过去了,尽管稍微有了点男人挺拔的骨架,可还是格外的单薄。那些记忆深处的画面全部浮现出来,我在一瞬间竟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而在周围喧闹的人声和飞机起落的巨大轰鸣声里,耳边是小司哽咽着说出的那一句,你回来了。
——2002年·陆之昂
车从机场出来,陆之昂很新鲜地看着北京繁华的街道和耀眼的夏日阳光。
“对了,”傅小司问他,“你回国联系工作了吗?”
“嗯,已经找好了。”
“这么快?”傅小司有点不相信。
陆之昂咧开嘴笑了笑,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傅小司。
傅小司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说:“我又不会日文,你给我我也看不懂呀。”
倒是立夏拿了过去,不过在看了一眼之后就是一声像见到鬼一样的尖叫,把旁边的傅小司吓了一跳。
“你叫什么啊,”傅小司揉了揉被震得有点嗡嗡作响的耳朵,没好气地说,“名片上又没印着日本首相陆之昂。”
“不是……是……”立夏有点结巴,于是把名片递给傅小司,“你自己……看吧。”
傅小司满是疑惑地拿过来,结果看了一眼嘴巴就再也合不上了。抬起头看着一脸臭屁模样的陆之昂,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名片,确定没有看错,上面印着中文:
2003夏至·旋涡·末日光(2)
立通传媒,宣传营销部副经理,陆之昂。
“搞什么飞机啊……”傅小司还是没明白过来。
陆之昂叹了口气,说:“我在回国前就已经和他们联系了呀,并且把履历表什么的统统寄过来了。正好我们学校的一个中国籍的老师和立通传媒有些交情,我知道这是你在的公司,而且他们待遇也不错,就决定来了呀。这个名片是他们寄给我看的样本啊。”
说完后就继续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沿路的树木飞速倒退。车厢里安静了几分钟,之后陆之昂缓慢地说:“小司,我在高中的时候,就说过有一天我们一定要并肩打天下,一起开创事业,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吗?我当然记得。
没有出口的话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我统统都记得。
车直接开回了立通传媒大厦。
立夏打电话到他们经常去的一家酒吧订了个最大的包间,然后又打电话叫了遇见七七,两个女生在电话里都尖叫起来,大声吼着:“啊啊啊啊啊这个祸害终于回来了呀!!晚上弄死丫的!”
立夏被公司的电话叫到楼上去了,傅小司说他先洗个澡,就进卧室去了。
陆之昂坐在工作室里,打量着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起散落在地上的原画,心里不由得赞叹小司的画又进步了。
无聊就玩了会儿小司的电脑,桌面上有个文件夹叫《小昂的信》,打开来竟然是小司把自己写回来的每封Email都整理成了文档,一封一封地按日期排列着。陆之昂一封一封地打开来,很多内容自己都忘记了,小司却全部保留了下来,甚至连“今天的东京下了场好大的雨,我一天待在房间里没有事做”也保留了下来。那些信里的文字全部复活过来,带回东京的樱花和落雪,带回四年东京的时光。
陆之昂把脚跷起来放到桌子上,双手交叉在脑后,听着傅小司在房间里洗澡时哗哗的水声,嘴边露出灿烂的笑容,像是夏天里洒下的透明的阳光。
嗯,真好,我回来了。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空调开得很足,凉风吹在皮肤上起了细小的颗粒。大大小小的酒瓶摆在茶几上。有些直挺挺地站着有些东倒西歪。桌面上也洒了很多的酒,顺着桌子边缘滴滴答答地砸在地面上积成一摊水。窗户隔绝了外面燥热的暑气,以及此起彼伏的喧嚣。
还好今天晚上自己喝得少。小司遇见和七七三个人都已经喝得在沙发上东倒西歪了。
立夏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眼前的这些朋友,眼睛有点微微地发胀。
陆之昂把外套脱下来披到熟睡的傅小司身上,用手轻轻托起小司的头,然后拿了个沙发的靠垫放到他的脖子下面去。回过头来望着立夏,低声说:“嘿,你还好吧?”
“嗯,我还好,就是……”喉咙哽咽着,声音从胸腔中断断续续地发出来,“有点想哭。”
还没说完,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喂,之昂,你睡了么?”
“还没有啊。”
“你想哭吗?”
“哈,其实我在你之前就已经悄悄地哭过了呢。只是没被你们发现而已。”
“我也是,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想小司也是吧,我有好多年没有看到他像今天这样闹得像个小孩子了,大口地喝酒,笑得眯起眼睛,露出整齐的牙齿。我看多了他在通告时完美的标准笑容,生活中他那种真正从内心发出来的笑容,在我的记忆里却变得好模糊。”
“嗯,已经四年过去了。在日本的时候,每到一些特别的日子,比如春节比如小司的生日,比如学校的校庆的时候,我就会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