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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劲嚷嚷要去大酒楼,富豪,王朝,要开包房,让那帮孙子也来伺候我们娱乐我们,还要卡拉OK!
我忽然想到,自己呢?今后该怎么办?真的卖笑卖到死?
×月×日
今天又有一件高兴事:艾艾悄悄把我拉到外面说,奶奶已经有变化了,让我跟奶奶好好聊聊。我问奶奶怎么变化的,她说跟她叨咕了好几遍:你爸爸没福气呀,这样的好女人上哪去找啊。艾艾说,这还不叫变化?奶奶高兴了大家都高兴,我求求你了妈!我搂住艾艾什么话也没说,可我心里真是高兴!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幸福,一个猪狗不如的人其实也有幸福,它就在我们心里藏着,一点不比别人的少。
这种变化从哪一天开始的我不知道,但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以前给奶奶擦洗的时候,让她怎么配合她都不答话,只是照着做,可那天她突然说了句:你放心吧。我去看她,她又把眼睛闭上了。我猜想,可能是因为那天说到了厂里一个工友跳楼自杀值不值的事。我说了句,死还不容易?真正难的是活。也许这句话刺疼了她。
这是真心话,我早就不把死当回事了,而且我随时都准备去死,我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我身上不留一分钱。我猜奶奶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她也想通了。只是我们大家都必须默默地等待那一天。那一天并不残酷,那一天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我相信奶奶的话也是真心的,这是一种心灵的默契,是两个苦命女人谁都不愿说破的秘密。最好,她能笑着,面对面地说一声——你放心!
中午,我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我们的脸碰在一起了,她对着我的眼睛看了一气,然后什么也没说,她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抱住她,听到了她钟摆一样的心跳,她的手在用力,让我感觉到了支撑,和她发自内心的理解,和温暖。于是我也像触了电一样。我们在心里把什么都说完了。作为媳妇,有她这句话,我知足。
×月×日
我听见自己的哭泣了。艾艾借来的录音机,把我的哭声录了下来。这哭声是倒吸着的,呜呜地,沙沙地,像是台漏气的抽水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哭,这样难听。如果知道,我会放开喉咙,美美地痛哭一场。我最近已经感觉到从下腰到后背有点不对劲,又酸又疼,有时还往脖子上蹿,像阿红讲的那样。听到自己的哭声,才明白其实自己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坚强。我无言以对。
艾艾瞧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妈妈我求你了,求求你了!隔壁奶奶的哭声也断断续续传过来,她们好像商量过了一样。我只好答应她,我要想一想,想一想总可以吧。
我看见霓虹灯又开始眨眼,电子广告又换了一批。这些彩色的光束在我身边旋转,我也加入进去旋转,我已成了它们的一部分。我们被消费了,我们被娱乐了,我们是为繁荣做出贡献的人。我们就在这彩色的光柱上,攀援,上升,飞腾。只是最后,谁来关电门呢?
谈话笔录19
谈话人:犯罪嫌疑人丁××;年龄:26;无业。
问:是这间屋吗?
答:是。
问: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答:知道。
问:因为什么?再说一遍。
答:因为杀人。
问:为什么要杀人?
答:因为假钞。
问:你想要回假钞?
答:是。老板为这个发火了,砍了一个弟兄的手。不拿回来他还砍。
问:所以你想把它要回来?
答:是。
问:说说具体过程。
答:没什么过程。我要,她不给。我就掐她,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掐。
问:她没有反抗吗?
答:没有。我也想不通。她还说谢谢。
问:说什么?谢谢?
答:是。她是说谢谢。她倒在床上,一动不动,说谢谢。
问:再确认一下,是这间屋吗?
答:是。这间屋挺怪。
问:怎么怪?
答:满屋都是光,一闪一闪,让人头晕。
侦察日志9
结案。
结案。
结案!
写于2006年2月28日
五一假期再改
我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范小青
范小青 女,生于上海松江县。1978年考入江苏师范学院(现为苏州大学)中文系。198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裤裆巷风流记》《老岸》《女同志》等16部,中短篇小说《瑞云》《顾氏传人》等二百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
老胡跟着老乡从乡下出来,担心自己无法适应,因为他除了种地,什么本事也没有。老乡比他早出来几年,对城里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他跟老胡说,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么多只会种地的人都在城里干活,照样把城里人伺候得好好的。那天他们下了火车,就有人来拉他们去参加培训班学手艺。老胡想学手艺,可老乡说,学了手艺你也是乡下人,没用。老乡把老胡带到工地上,让老胡推小车。推车也有技巧,但不算太难。不久老胡就胜任了自己的工作,虽然不算太出色,但也能应付了,再加上有老乡罩着,老胡的日子也过得去了。
工地是经常要换的,过了些日子,老胡他们就换到一个居民区里的拆迁改造工程上去了。在这里做工程要和居民打交道,事情就比较复杂一点,居民丢失了东西不问青红皂白就怪到农民工头上,他们用当地的方言说农民工很多坏话,老胡虽然听不懂,但老胡看得懂他们的目光,穿过小街的时候,他们的目光让老胡芒刺在背,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们,但他越是不让自己看他们,心里就越慌,好像自己真的偷了他们的东西,他脚步踉跄仓皇地逃过去。老乡说,胡本来,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老胡说,他们老是盯住我看。老乡也朝他看看,说,你是大姑娘,怕人家看?
发了工资,老胡到街上去转一圈,他并不买东西,但是口袋里有钱和口袋里没钱,转着的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老胡要的就是那种感觉。后来有个人要卖一辆半新的自行车给他。老胡一直想要一辆自行车,有了自行车,他就可以到市中心去,也可以骑上自行车去看看在其他工地上工作的老乡。但这人开价太贵,要五十块。老胡说,我没有五十块。这人就伸手到老胡兜里一掏,掏出两张十块的,用手指一捻,说,就二十吧,便宜你了,老乡。说完拔腿就走。老胡扶着自行车站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有自行车了,他乐滋滋地骑回来,还没到工地呢,就被街上一个居民抓住了,说这辆自行车是他家的。老胡有口难辩,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明白,就已经人赃俱获了。
事情惊动了包工头,包工头对老胡的老乡说,你介绍来的人,你自己处理吧。老乡回头跟老胡说,我说你怎么老是鬼鬼祟祟的,原来你做贼心虚。老胡说,不是的,我不是贼,是人家卖给我的。老乡说,谁会相信你。老胡说,可我跟你是老乡呀。老乡说,老乡又怎样,就算我相信你,别人也不会相信你,所以我也不能相信你。老胡第一次打工生活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老胡的第二份工作也是老乡介绍的,当然那是另一个老乡。老胡到一家工厂当工人,在流水线上做零件。老胡进来以后,老是担心那个老乡会把自行车的事情告诉这个老乡,因为老乡和老乡之间会经常碰面的。老胡就时不时地向这个老乡试探,你见过那个老乡吗?他跟你说过什么吗?他说我什么吗?弄得这个老乡对老胡疑疑惑惑,说,胡本来,你在那边犯了什么事情吗?老胡赶紧问,我犯了什么事情?他说我犯了什么事?这个老乡更怀疑了,说,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老胡答非所问说,我不是被他们赶走的,我是自己主动走的。老乡警觉地看了老胡一眼,不再和他说话了。
有一天车间里一个工人做的零件少了,就在车间里乱怀疑,一会说是张三,一会说是李四,弄得大家都很不高兴。大半天老胡一直神魂不定,老是在老乡身边转来转去,老是问,查出来没有?查出来没有?老乡看老胡慌慌张张的样子,就跟他说,胡本来,你要是拿了,就还给人家。老胡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猜到这个老乡已经和原先工地上的那个老乡见过面了,他们已经说过他的事情了,所以这个老乡会怀疑他,老胡急了,赶紧说,你不能听他的,我没有偷自行车。这个老乡听了,脸色很不好看,说,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事情,怪不得我老觉得你鬼鬼祟祟的,我就知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老胡说,他不了解情况,他相信别人不相信我。老乡说,胡本来,你真是做贼心虚,自己说漏嘴了,我根本就没有碰着他,我都大半年没跟他联系了。老胡更急了,说,你误会了,你误会了,自行车是人家卖给我的。老乡说,谁会相信你?最后老乡说,我不跟你说了,反正车间主任一会儿要来调查零件的事情,你自己跟他说吧。
这一下把老胡吓得不轻,老胡赶紧去上厕所,但他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他逃走了。
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所以确切地说,这些事情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事情不是老胡的经历,而是小胡的经历。小胡跟着老乡进城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后来小胡慢慢地变成了老胡。小胡在变成老胡的过程中产生了某些感悟,这些感悟是生活教给他的。比如车间里缺少零件的那件事,明明是组长干的,但因为组长是师傅,大家的活儿都是他教会的,而且他自己干活又快又好,是大家的榜样,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他,怀疑了别人也不会相信。在长长的岁月中类似的种种事情教育了老胡,让他知道,当年老乡带他进城的时候,说手艺没有用,这个说法是错误的。
于是老胡怀着正确的想法,重新回到了开始。
一
现在老胡重新回到了火车站。火车站的广场比过去大了几倍,农民工短期培训班的招牌也比过去多了几十种,可到底应该学哪一种手艺,老胡拿不定主意,只觉得心里乱纷纷的。后来老胡就被一个人喊住了,这个人看上去很憨厚,他握了握老胡的手,说,喂,老乡,参加我们的“绿色通道”培训吧。老胡不知道“绿色通道”是什么,呆呆地看着他,这人就朝老胡眨眨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又拿着钥匙做了个手势,老胡眼里是看明白了,但心里仍然糊涂着,老胡说,什么,你说什么,学开门?这个人就笑了,他拍着老胡的肩说,老乡,你是聪明人,三千块怎么样?三千块保你三天之内学会,我们还配发工具。老胡说,什么工具?这个人说,你说什么工具,要打开人家的锁,要用什么工具呢?老胡说,钥匙?那个人说,对,就是钥匙,我们不仅培训你技术,还给每个学员配发一把钥匙,有了我们的技术,再加这把万能钥匙,天下就没有打不开的门,你想进谁家就进谁家,这大千世界,不都是你的绿色通道吗?老胡听出了一身冷汗,才知道这是培训当小偷的,老胡吓得二话没说赶紧逃开,逃出好长一段路,才敢回头看看,发现那个人根本没有盯住自己,他早已经瞄上了新目标,老胡的心还乱跳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