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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总监有重要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我无权奉告。”小西双目圆睁看对方,对方根本不再看她,已然在电脑前坐下,劈里叭啦地打起了什么,人家忙着呢。小西拎着包,转身就走。
“小西!”
小西和前台小姐同时扭头,见何建国正从电梯门里出来,亲自迎接小西来了。前台小姐顿时张大了眼和嘴,惊诧地看何总监小心殷勤地呵护着那个中年妇女进入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片刻后,上升。
这是小西头一次来何建国的总监办公室,办公室不是特别大,办公家具也不是特别豪华,但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发散出一种此处是重要权位的信息——当然这也许是小西的心理作用,刚才前台小姐给她的——这使小西稍稍显得有一些拘谨。何建国忙着亲自为小西倒水泡茶。这时有敲门声,得到允许后对方进来,对何建国道:“何总监,VT公司的——”话刚说一半便被何建国打断,说他上午有事,什么事都不要安排。对方答应着出去。
何建国把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请小西坐他办公桌后的转椅上,自己则拖把别的椅子坐到了她的对面。屋子里静下来了。有一会儿没话。都急着说话,越急越找不到话说。何建国只好又说一遍“小西,喝茶”。小西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何建国紧着提醒“小心!烫!”但晚了,小西已被烫到了,水撒了一桌子,二人抽餐巾纸争着擦,手和手相碰,又讪讪缩回,各自坐下。安静片刻。同时道:“小西!”“建国!”
又同时道:“你说!”尔后还是同时说:“对不起。”
这天何总监不仅上午没安排事情,下午也没有,晚上也没有。当然也可以说他只安排了一件事情,这一天,他一直跟前台小姐眼里的那个中年妇女在一起。晚上,他请她吃的饭。这一天里,主要是他在向对方检讨,检讨属于他这方面的所有过错。翻来覆去,情真意切,越发令小西不解。
“你都知道是错为什么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犯?”
“总觉着他们在农村受穷,我一个人在北京享福——”
“建国,他们在农村受穷不是你的错,你在北京能有今天固然是你们家为你交学费供了你,但那是他们的责任,你考大学考出来了过上美好的生活,是你应得的,是你通过自己努力得来的,你并不欠任何人的。为什么你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们家,对不起你哥?的确,当年你哥和你一样同时考上了大学他比你还高了几分,但谁让你们家穷呀?供不起两个大学生呀?怎么办,只能让命运来决定。我个人认为,抓阄是一个再公平不过的方法,你抓到了,你哥没有抓到,这就是命。你没沾谁的光,你哥不冤。人的运气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有运气,有的人没运气,谁欠谁的?”
当时他们正坐在一家中档餐厅靠窗的两人餐桌前,面对面。何建国听小西说完这番话后许久没有话说,思想斗争激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深藏于心十几年、在这个世界上除他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小西默默看他,绝不再催,本能感觉到了他心中有事。何建国躲开这目光,把脸扭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绿草坪,草坪上的强光地灯强化着草坪的绿,使之如同他们家乡的麦田,刹那间,那刀刻斧凿般的一幕在脑海中再现:
农村的土炕,何建成何建国相对而坐,爹坐中间。爹抽着烟袋说:“你们两个都上大学,四年,得小十万块钱。十万块钱我和你娘就是卖房子卖地卖骨头卖肉,也凑不齐。你们俩,我只能供一个!”
何建国何建成同时抬头,目光不期而遇,又迅疾闪开。谁也不再看谁,不敢看。太残酷了,何建国不无绝望地想。想必此时,哥哥也是这样想。这时听爹又说:“都是我的儿子,让谁上不让谁上,我不能说。”爹说到这里,住了嘴。屋里静下来了,静得仿佛地球都停转了。后来,爹说:“抓阄吧!”何建国看哥哥一眼,哥哥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相对点了点头。接着,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求生的本能——高声说他来制阄,跳下炕找纸找笔。爹在他身后嘱咐,“一个写上‘不上’,一个写上‘上’!”
何建国把一张纸一撕两半,先在其中的一半纸上写下了“不上”,又拿过另一半纸,犹豫不到一秒,便果断也写下了“不上”,再接下来的动作迅速流畅一气呵成,把两张纸团再一团,交给了炕中间的爹,自己同时迈腿上了炕。爹把手里的两个阄放到了两个儿子中间的炕上。“抓吧。”
都没有动。爹催:“抓啊!”何建国开口了:“哥是哥,哥先抓。”爹点点头同意,“建成,抓!”何建成伸出手去,那手微微有一点抖——一抓定终生呵——最终眼一闭,抓起了一个,没看,直接给了父亲。建国爹展开纸看了一眼,半天没有说话。这时何建国迅速抓起剩下的那个阄,紧紧攥在了手心里。与此同时,爹开口了:“建成,让你弟去上吧!”
何建成何建国的眼圈同时红了。建国爹的眼圈也红了。……
泪水顺着何建国的脸滚滚流下,小西看着他,惊讶到了极点。“他们谁也没有人要看我的阄,谁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做,都觉着这张是‘不上’,那张肯定就是‘上’——他们信任我!……这信任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我的心上。……我永远忘不了我哥当时的那个样子,上了大学后很长一段时间,一做梦,就是我哥的样子,一声不响,抓起锄头下地!……小西,现在该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对我们家尤其是我哥,说一不二百依百顺,用你的话说,是没有原则的顺从袒护。那是因为我,偷了我哥的人生!”
小西彻底理解了何建国。她不知该说什么,又不能不说,于是安慰他:“也不能这么说,就是你不做弊,你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话说得苍白无力。
何建国猛烈摇头,一把拉过小西的手紧紧捂在了自己的脸上失声痛哭:“小西,小西,小西!”
这天晚上,他们一直坐到饭店打烊。
何建国开车送小西回家。快一点了,北京的深夜,公路一马平川。
“小西,你能理解我了么?”小西点头。“能原谅我么?”小西又点头。“那咱俩的事,你啥意见?”
小西凄然一笑:“我的意见管用吗?……建国,我现在是真的、打心眼里理解了你,还有你们家。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听从他们的决定!”
何建国急急道,“小西,我们还年轻,我们治!我上网查了,习惯性流产不是说不可以治。……”
“要就是治不好呢?”
“我哥说,你不能生孩子的事,他跟我爹我娘说。”小西蓦然一怔。何建国道:“我哥坚决站在我们这边。来北京后他长了不少见识。他跟家里说比我说要有力度。”
“你哥真好。”小西停了停,尔后慢慢道:“还有,我的意见,抓阄那事就不要跟你哥说了。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忏悔后的轻松,就把痛苦推到你哥的身上,徒然打乱他已经平静下来的生活。……”
“谢谢你的理解小西。”何建国低道,“请也不要对你们家说,好吗?”
“但你得用实际行动弥补!”小西道,“首先,帮助你哥充电,提高,参加成人高考!他底子好,这不应该成为问题。其次,让你哥哥的两个孩子到北京来上学,你负责全部学费,小学,中学,大学!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找我。”
何建国痛苦而感动,感动是因为小西,痛苦还是因为小西。这么好的女人,他却无法就他们的未来做出任何承诺,他只能听家里的。小西当然感觉到了何建国内心的矛盾,不禁潸然泪下。……
晚上何建国回到家后,哥一直在等他,关心他和小西谈得怎么样。何建国却问他和爹谈得怎么样。何建成说他在电话里把事儿和他的意见建国的意见都说了,爹没说话。尔后长叹说,自己要是生的是儿子就好了,结果,俩闺女!何建国说男女都一样。何建成说那是在城里。这时何建国说了小西的话:“哥,小西说,让你的两个女儿都上北京来上学,小学中学大学,让我出学费,说要是有困难,可以找她。”何建成意外而感动。何建国继续说:“哥,你再给爹打电话,跟他说,小西是有很多显而易见的缺点——包括所谓的不能生孩子——但同时,她更有很多难能可贵的优点!……爹要是不同意我和她的话,我这辈子就——”停了停,“就单身!”
又是一年情人节。天阴,飘着零星雪花,但一点都不影响情人节气氛。商家广告铺天盖地。处处可见卖花的小姑娘捧着玫瑰和手捧玫瑰而行的情侣。
“快递”人员手执六枝“蓝色妖姬”进了出版社,在楼道里寻寻觅觅。终于看到了“六编室”,他进去:“请问哪位是顾小西?”
简佳和小西同时吃了一惊,为了那束昂贵的蓝色妖姬。签收时得知是何建国送来的后,简佳笑了,说情人还是比老婆的待遇高啊,从前何建国什么时候舍得花这钱?小西却一点也不笑,说花这钱干嘛?还不如攒着给他侄女当学费。简佳说她变了,小西却不想就此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问简佳和小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简佳说打算着小西和何建国有了确实消息后再说,小西说那你们就别结婚了。简佳说不至于那么悲观吧?小西笑笑没有说话。
下班后,小西捧着蓝色妖姬回家,一路上,小心而珍惜,她很想拿回家炫耀一下。没想小夏和爸爸对她手里这束昂贵的花置若罔闻。幸而小航回来,一回来就惊叫:“蓝色妖姬!”总算还有一个识货的。小西去找瓶子插花的工夫,小航悄悄对爸爸说,何建国能送这花给姐姐,意思很明确了。接着发愁,要是他们都结婚都出去了,爸爸怎么办。爸爸说他有小夏,同时伤感,这可真是,“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妻子生前常说这辈子没有照顾好他,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今天就让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小夏做了她没有能来得及做的事。小航却总觉这不是个长久之计,不管怎么说,小夏是保姆,还年轻,人家还要有人家的生活,到那时候,爸怎么办?
小西捧着插好的花出来,放在客厅最醒目的地方。
小航看姐姐,眼里含着坏笑。“谁送的?”
小西白他一眼:“还能有谁?”
小航:“何建国?”
小西:“知道还问!”
小航:“你们俩晚上不出去啊?”
小西:“他约过我。”
小航:“你为什么不去?”
小西慢慢道:“知其不可为,就不能为之。……”
小西爸插道:“不是这样的,原话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小西不耐:“原话我知道!”转身,去了自己屋。小西爸起身,跟到了女儿屋。“小西,要不,我出面找建国谈谈!”小西摇头。小西爸急了,“那你到底想怎么办?总这么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跟建国谈,他在这个问题上,有观念错误!”
小西说:“甭管什么错误,只要他们家不同意,就是何建国同意了我也不能同意。我承受不起这样的牺牲!”
是夜,小西爸睡不着了,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小西现在还年轻还很难体会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