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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已经十四,上初二。她们是很好的朋友,喝茶时,我们有一多半的时间听她谈她的女儿她的家。她们美好地生活在一起。薛是个敞开的女人,也是一位长篇小说作家,并不给人闭锁感。和她们生活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单身姐姐。
三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呢?
薛认为我们的书可以放到明年底出,并嘱我挑好一个中篇,两个短篇,争取出一个中篇单行本。
晚上和丽泽桥长途汽车站联系,准备明天回去。
9月28日 天晴
吃过早饭,便向丽泽桥车站赶。路过门厅,看到高老师坐在那儿,我没有和他打招呼,以免尴尬。院里规定,30日才能走,我提前两天了。
下午,安排我们去中国作协参加庆祝酒会,两部电影也看不成了。
刘继明听说我走了,很着急。
在车站,难民一样拎着包,追着汽车跑。
夜里两点多,回到家。
10月7日 天晴
上午九点从海安出发。8号9号都有课程,院里怕的就是学员迟到。我已经早退了,再迟到也说不过去。
坐的大巴是卧铺车,只能躺在上面,头抬不起来。在马路上看到这种卧铺车时总是感到很新奇,坐在里面一定很舒服。真的上来了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根本不能坐着。
有些事你非得经历一下。
不久,中间过道上又塞进了不少民工,车里的气味一下子变得沉闷、恶心起来,车主的贪心让我愤愤不平,对民工的那股略带虚假的同情,又让我按捺下来,没办法,我只能选择忍气吞声,翻看着孙甘露的随笔集子《在天花板上跳舞》。再说,我一丝一毫的不满都可能引发车主和民工的强烈反应。好在同车的还有不少学生仔学生妹,有工程队的技术人员。一个躺在中间上铺的女孩子很漂亮,牛仔裤,红上衣,她和我一样被床折磨得坐卧不宁,并不时掏出手机发消息。她真的像是在天花板上跳舞呢。
我很担心自己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却不是她发的。
我的上铺和右手是一对年轻夫妇,丈夫海安人,妻子北京人。一个是纯朴的北京女婿,一个是爱撒娇的北京女人。可能有着热带雨林情结吧,北京女人一口气吃了五根香蕉,每吃一根,就把皮子递到她的海安男人手里。
停靠吃饭的地方,肮脏得很。
夜里十二点到达北京。这一回看着夜幕里的北京人,我感到很亲切。夜里一点到达鲁院,我已经完全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10月8日
早上才知道,上午的课已被取消,是上月底通知的。看来院里还是考虑到了实际情况,有早退者,就必然有迟到者。不过总的来说,我们这个班还是有气息的。
鲁院的领导老师都说,自从我们来了之后,鲁院的人气旺多了,《文艺报》也不时发一下鲁院学员的最新动态。中国作协把机关食堂的人马都调了过来,可见他们对青年作家的重视。
到门口取信,然后去邮局,给侄子周文汇购书款。
下午写小说,有点感觉。
刘继明百无聊赖,假期中途回去了。
晚上看中日国奥队的比赛,中国队得势不得分,或者说这种得势也只是虚假的主场现象,它掩盖了技术上的欠缺。1:0,日本人胜了。真可怕,中日、中韩打起来都这样,中国队现在是见谁被谁灭。
和苏苏约定明天见。
周天雨打来电话,问几条题目。
和潘灵对家打牌,戴来、荆歌胜。
10月9日 天阴沉
今天很繁忙,得听一整天的课。
国防大学的赵潞生介绍我军武器的现状、发展以及与外国军队的对比,同学们很感兴趣,踊跃发言,纷纷关心起台湾海峡的局势,尤其是宁波的艾伟和福州的北北,简直就不想让人家走,不想让我们吃饭了。可是我们要吃饭,我说建议大家还是去看看电影《台湾海峡》吧。
抽空给苏苏订了房间。
下午秦大河做报告:气候变化的事实、影响及其对策。这是我听到的最精彩的报告,简练,客观,朴实。秦大河是真正的科学家,有勇气,有智慧。尽管我在想着苏苏什么时候到达,边听边收发短信,还是明白了温室效应。
四点多钟,我溜出教室,去十里堡接她。远远地,我就看见苏苏下了公交车,拎着一个塑料袋,举着一部DV相机。苏苏显得憔悴。她说,本想一下车就拍我,可是我从另一条道上过来了。
到这时,我才知道苏苏此行的目的。苏苏来不是为了约会,而是为了拍我,给我拍一个DV片。我的心凉了半截儿。
走进我的宿舍,苏苏一把就把窗帘拉开。然后吃我给她洗的葡萄。然后给我看她替一个画家和一个导演贾樟柯拍的胶带。苏苏选择的拍摄对象都是一些边缘性质的艺术家,她认为只有在这些人身上,艺术还没有完全概念化,符号化。然后还是吃葡萄。
有那么一会儿,我抱住了苏苏。我喜欢苏苏。没有人知道,我喜欢苏苏,是因为苏苏长得像徐静蕾。可苏苏一动不动,身体硬硬的。她说她没有准备。她说她有男朋友的时候,绝对不会和别的男人那个的——哪怕是“优秀”的男人,让她“崇拜”的男人,她特别强调。她说这话肯定是抚慰我,也许是担心我尴尬吧。于是我松开了她,还敞开了门。正好李洱率领大队人马外出吃饭,要我们一起去。我说我不去。
我领着苏苏去了近处一个没有吃过的地方。苏苏的脚后跟破皮了,我给她买了几张创可贴。我们要了一锅水煮鱼。还有两瓶啤酒。苏苏什么也不想吃。葡萄让她肚子胀。这是她的说法,我想还有她对我的恐惧引起的紧张吧。
吃饭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的男朋友在北京,每个学期她都有一个月的假过来看望男朋友。我渐渐地知道,苏苏在北京上的学。又考研考到南京去了。在北京的四年,她每个周末都坐车,从城东到城西,她习惯了这样或者那样的生活。随着苏苏的叙述,我绝望到了极点。苏苏的生活是针插不进水也泼不进的。我已经忘记了是怎么认识苏苏的,怎么接到苏苏的问候的,又是怎么误以为我们之间会产生一段情感的。现在,绝望让我的脸上露出笑容,看上去很美,实际上有点傻。
我对苏苏一无所知,竟然想着和她来电,真是傻呀。我恨不得现在就把她赶走。回来后,坐了一会儿,让她洗澡。热水还没有来,她只好穿上衣服。放了一会儿,热水又有了,她再次钻进卫生间。
把她送进楼下的房间,她要我坐一会儿,要我聊一会儿。我说你休息吧。
回到宿舍,我呆呆地坐着,想着写一个关于求爱者的小说。还想写一写我和她。
接着看完《把这个男人送给你》,德国女作家克劳迪亚·凯勒写的,连续四年畅销的家庭题材经典之作。女主人任劳任怨,结果发现她的男人,她崇拜的对象竟然有外遇,而且撒谎撒得眼睛不眨,她决心离开他,她也知道男人依赖惯了离不开她,但是她的决心已下,她要把一切都打碎,她要让那个女人如愿以偿,让那个女人来尝尝做这个家庭主妇的滋味,更主要的是,让那个女人成为一根绳子,从此捆住那个爱撒谎的男人,爱拈花惹草的男人。
女人的阴谋真是千奇百怪呀。
10月10日 阴冷
还像以往一样,很早便醒来了。看着电视,等着苏苏。七点半,她过来了。
一起去食堂用早餐,出门下楼,苏苏便开始了拍摄,引来同学们诧异的目光。
苏苏夜里肚子痛得厉害,没有热水,她竟然傻得不知道去走廊上冲水,也不晓得打开空调。苏苏的脸比我还苍老,看着她举着DV对准我和红柯,心里真不是滋味。
苏苏说,她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她是准备着承受苦难的人。她选择拍摄和制作纪录片,就是选择了一条无法辉煌的人生之路。
上午,我带着苏苏,为了她的片子,分别和艾伟、谈歌、戴来碰面。主要是围绕我。艾伟挺认真的,戴来直嚷着不准拍,反应甚是强烈。
我向苏苏介绍戴来,一部小说的题目《练习生活练习爱》,就卖了七万块。
我本来不想拍了,但苏苏说,这样拍了以后,她可以经常看到我,这是她的一种情感寄托方式。那么我呢,为了“一个人对我的记忆”而感动吗,而高兴吗。苏苏看我,其实是看世界的一个分子,一根枯枝,一粒砂子,并不是在看特别的我。
苏苏还是冷,我让她披上一件衣服。许是累的吧,她来北京没歇脚,就奔我这儿来了。
拍完,回到宿舍,在苏苏的一再要求下,我们互换了日记本。
苏苏的日记更像是一个副导演的场记,字写得漂亮,很细密,生活挺丰富。不像我的,粗线条勾画。特别是她还记录了一个女孩(也许应该是女人吧)的心情、梦想。作为碎片,我的形象不住地在她的梦中出现。有时候,甚至强制性侵入了她和男朋友的生活中。我知道,苏苏其实有矛盾。她把日记给我看,就是要我看她的矛盾心情,这样一来,我更加没有理由强迫她了。
但是我还是后悔看这样的日记。看到她的男友的一些片断,他们怎么吵架,怎么和好,她怎么想一个人呆着。看后很不舒服。尤其是她男友说她是他的整个生命,我又傻了。
苏苏的理解是,即使她老了,他也爱她。
女人总往好处想,男人尽会找借口。
中午苏苏只喝了一碗汤,一片南瓜。
饭后,她要我和荆歌散步,让她拍。我们坐在鲁院花圃的凉亭上。我们不知道这个凉亭上还坐过谁,但我相信,那些人也曾经像我们这样坐着。苏苏让我们互相揭短。哪有什么短呀。不过我们很快进入角色。荆歌说了我的几件事,我也说了他的几件事。也许这样的揭短对我们之间消除误会还是管用的,苏苏事后却叹息着说,你们哪,真像一对孩子。
门厅里,丁丽英正组织大家用扑克牌玩“杀人”游戏,苏苏趁机补拍了不少镜头。我被怨死了,荆歌被杀死了,还有雪漠、北北、麦家、刘玉栋、陈继明,死得各不相同。
回来后,苏苏便整理东西离开。她不想在这儿休息。我想我们已经了结了。我送她到农民日报社门前的车站。她坐一段公交车,再转乘地铁,可惜这条地铁肯定不会开往春天。我们再也不会联系了。
午后醒来,想写小说。结果发现,打开电脑,昨天还让苏苏读过的小说开头,竟然神秘地失踪了。生活就是神秘,正像马尔克斯说的,初稿不能给人看,不能跟人说,否则麻烦就大了。
吃完晚饭,重起炉灶,准备动手写《幸福的求爱信》。写了一会儿,顾建平和评论家施战军来了。
我惦记着苏苏。她也不告诉我有没有到家,她的家在圆明园。我犹豫着是否打电话。后来她发来短信说,她回到家就睡觉了。她说我的破电脑应该扔掉。
十点半了,还在打牌。不久,鲁院保安的高音喇叭喊起来:里面的人请安静,外面的人请出去,里面的人请安静,外面的人请出去。
要是苏苏听到了,才开心呢。
10月11日 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