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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愈他心跳加速的良药,且满足了他那小小的民族优越心。从此但凡遇到不顺心的事,他便搬出此贴良药。服食日久他便相信自己是身处乱世的清者,自小到大他活得从没那么自重过。
异域的生活比他原来预期的要顺遂得多。于是他念完硕士又攻读了个博士才回来。五年多的留洋,由于他的自重自爱,他没得罪过任何人,可是也没有结交到任何朋友。这倒与他的孤拐个性十分吻合。那几年他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自在。
台北是个叫他又恨又爱的地方,倒不光是宝儿的缘故。这里毕竟是他生长的地方,有一切伴他成长的东西,有一切供他惆怅低回的材料。但,同时他也必须接受那如火般热烈的同胞爱。回来头一个月超过三十次的饭局,就吃得他胆破心裂。
刚开始他也为自己受到这样的礼遇感动过。可是他实在是怕极了饭桌上的应对,尤其是被询及在美生活的情形。面对那一双双热切的眼睛,他要怎么解释这五年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每天陪伴他的除了统计数字,就是统计图样。所以多半时候他总是支支吾吾就带过去了。
可是他随即发现,这样的处理徒然是为自己裹上一层神秘色彩,只会引起对方的好奇和揣测,所以每次饭局都让他有暗箭伤身之惧。
他会留连这样的场所,也是为了平复箭伤之恸来的。几杯酒入肠便可让他放下很多、忘掉很多。几首老歌一哼便可让他沉浸在昏黄的气氛里,那种照片摆久了的昏黄。宝儿占了他回忆里很大部分,可是回忆会改变事实的。他以为经过婚变的宝儿会有些低沉、憔悴,甚或有些沧桑的味道,尔后等着他来宽慰和拯救。所以乍见宝儿那张叫短发衬得有些稚气的圆脸,就令杜伟明颇不是滋味,甚至有点恼羞成怒。
自他晓事以来,他就以为每个中国男儿身边都该有个芸娘相伴。可是他如何努力也无法使宝儿成为自己心底的芸娘,这是在初认识宝儿时就该认清的事实。而同样的他不愿去面对、承认的另一桩事实是,宝儿的明朗、明快正是自己所欠缺、且最需要的。
所以他眼看着宝儿走进又走出他的生命,便是件很能理解、也很活该的事。
宝儿复座后,杜伟明觉得应该问问她的近况,虽然这是毋需开口即可了然的问题。
“年初进这家公司的。以前没做事经验,人际关系以为应付不来,大概是同仇敌忾吧,”宝儿指指正在唱日本歌的中年男子说:“我们老板,把日本鬼那套管理硬搬过来。果然大家团结异常,不过不是用在公司业务上,全是针对他来的。所以同事间倒是和乐非常,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事。这餐厅是他老兄的弟弟的太太的妹妹开的,硬要我们来捧场。大伙商议好,一首歌也不唱,光看他一人耍宝。”
“没想再找个伴?”
“结婚!?得了,没事跟自己过不去。我们公司的女孩子全都得了恐婚症。不是婚姻制度有什么不好,是现在好人太少了。”
“这么说,如果遇到好人还是要嫁的。”
“或许吧,人的想法会变的。到时候随便找个伴。无知无识的人或许会有点真情。”
“别忘了到时候先通知我。”
“算了!我怕了你们这些归国学人。”
杜伟明觉得好笑。当初他败就败在这四个字上,如今也没在这上头扳回点什么。他原以为在宝儿最低沉的时候,或许会记起他的好处。如今看来,这也是奢望了。
这时不知谁点了杜伟明的晚安曲——“闪亮的日子”。这是当时一部上映不到两天就下片的电影主题曲。他不知道为什么初听这曲、这词时就十分的动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惆怅的感觉,似乎他早有预感终究有用到它的一天。后来他曾经在宝儿耳畔唱过这首歌,算算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那是在梨山回程的途中,经过两天斗气斗嘴,两人都疲乏到了极点。宝儿在车上眼合着,眉心纠结着。他知道她不快乐,他自己也不快乐,事情到这样的地步也非他所料。虽然他恼宝儿,可是也不至于恼到这样。他揽起宝儿的肩轻轻地摩挲着,他们已经有很长的时间相处得象刺猬似的不懂得温存,可是这是杜伟明所能想到表达歉意的唯一方法。
在那同时,同行的社友正拿着吉他弹唱这首歌,他不自觉地也跟着哼起来。当唱到最后一段:“是否你还记得,永远的记得,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杜伟明看到宝儿垂着的睫毛下,滑落了一行泪水。
宝儿还记得这首歌?还记得她自己落的泪吗?杜伟明曾为此发誓要好好待她的。可是宝儿没再给他机会。那个暑假后开学他们就摊牌了。所以理智一点想,宝儿的落泪应该是已然决绝后的不舍,但他宁可相信那是他们难得真心相待的见证。
宝儿不知道记起了什么,还是见他有些异样,关切地问道:
“杜伟明你真的好吗?”
“不就是这样过一天是一天的。”
“该成家的。”宝儿故意摆出无商量余地的口吻。
“是呀!最好随便在路边抓一个,愈不伤神愈好。”
他是真这么想过,年纪过了三十,浪漫是留给怀旧时用的。面对那一群青春有劲、热情洋溢的女学生,他已经觉得乏力。要他从头再恋爱一次,他只觉得累,累极了。
“我很早就想过了,要什么样的女孩子合适你,或者应该说什么样的女孩子你会待她真些。你不很适合自由恋爱的。那会把事情弄得很复杂。如果生在以前的时代,指腹为婚媒妁之言的,娶个门当户对柔柔顺顺的女孩,省掉中间的麻烦,你的婚姻应该时不错的。”
“你这话说的是一见面就上床?”
“对!对!对!既然是你老婆了,想来也没什么好挑剔了。”
宝儿说这话倒无半点揶揄,不过是陈述个事实,可是也正为如此,杜伟明心头很酸。宝儿这样置身事外地看他,原来他早就孑然一身了。
他们待到店打烊,两个人都有车子,没有谁送谁的道理。他们在宝儿的奥斯汀前分手。杜伟明看他长手长脚地钻进车里,忍不住道:“应该换车的。”
车子已然发动,宝儿没听清,探出头再问。
“我说,这车不适合你,会妨碍生长发育的。”
杜伟明说这话是认真的。他确信宝儿还在长,超出他所能想象地再长。
过午夜的台北夜凉似水。他伫立在街头看着宝儿的迷你车逐渐消逝在黑暗里。
宝儿不是他的芸娘。绕了半圈地球回来事实并没有改变。杜伟明发现要面对这个事实——此时此刻——似乎并不比六年前来得容易,尤其是美丽的回忆供给他太多错误的资料。但是当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时,似乎也没想象中来得伤痛。
日子是可以过下去的,尤其他现在更有低回惆怅的理由与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