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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不想任何人打扰我们。
吴仲荣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他说,既然尾崎先生这样坚持,那我也无话可说,
我们现在就可以撤走。但我要讲明,这样做的后果,我们将不承担任何责任。说
着,他就转身向自己的队伍走去。
但没走多远,那个小个子军官却从后边赶上来把他叫了回去。尾崎阴沉着脸,
不大情愿地朝他摆摆手,他说,那好吧,吴先生,你们可以过去,但人不要太多。
出事地点就在一个环形山道的转弯处。这里地势险峻,山道旁是上百米的深
沟,高田他们乘坐的汽车就是从这里翻下去的。吴仲荣出发前特地从158师请来两名
军医,并把《五湖日报》从事摄影的访员也一起带了来。他们沿着陡峭的山坡下到
山坡底。高田乘坐的汽车只剩下一堆黑乎乎的残骸了,看得出汽车在摔下沟后曾起
火、爆炸。几个日本人正在现场忙碌着,尸体已被从车内弄出来,摆放在一边的担
架上,一共五具,全都烧焦了,难以辨认。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正满脸是汗地在那
里不停地拍照。没有人说话,气氛显得紧张而压抑。
吴仲荣前前后后仔细察看了现场,不放过任何一点线索,他带来的访员也忙前
忙后地从各个角度对现场进行了拍照。之后,他们又循着汽车翻下沟的路线勘查了
一遍。吴仲荣注意到路旁一棵大树被撞歪了,树身上留下大面积的刮漆;在离大树
不远处,路面上还依稀有一道断断续续约两三米长的挫划印痕,一直延伸到坡下,
虽然雨水已将轮胎纹路冲淡了,但仍可看出汽车在出事前曾做过紧急刹车,可惜没
有奏效。发现这一点,吴仲荣心里突感一阵释然。拍下来,他一边招呼跟在身后的
访员立即拍照,一边提醒日方人员注意此点。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健壮
的日本人被叫了过来,他不声不响地察看之后,又不声不响地走开了。接着,就有
两个日本人走过来取证、拍照,忙活了一阵子。
中午时分,吴仲荣已把现场勘查完毕,并根据所掌握的情况绘制了一张详细的
示意图,他还在征得日方同意的情况下,让带来的医生分别检视了几具尸体……整
个调查过程一直持续到傍晚,吴仲荣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与搜索队一起返回城里。
朱四早已备好茶饭,等候在那里,看来这是一个意外,吴仲荣饿极了,他一边
往嘴里扒饭,一边向朱四报告了调查经过。他说,我原先想到过土匪打劫或其他什
么原因,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这是一个事故,他最后揩了一下嘴,不慌不忙地总结道。
可以肯定吗?
完全可以。
日本人会不会无中生有?朱四有些担心。
不怕,吴仲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们已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好,好,朱四兴奋地站起来,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天意,他喃喃自
语,此乃天意啊。
几天后,一份由吴仲荣起草的证据充足、措辞严谨的报告呈送到了省里。这份
报告详述了高田事件的调查经过,并附有各类数据及图示。其要点有三:1.出事地
点道路险要,且出事时间天气状况恶劣;2.现场取证可见,汽车坠毁系驾驶失误所
致;3.尸检未见车祸以外的异常,结论是:意外事故。
其后,中日双方便围绕高田事件进行了漫长的马拉松似的交涉,双方唇枪舌
剑,明争暗斗。日方虽对中方结论极不满意,难以接受,终因事实确凿,无法反
驳。于是,这一事件在喧腾一阵子之后,便成了悬案被搁置起来。
10
农历新年转眼间就到跟前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使过年的气氛变得更加浓郁
起来,衔上不时响起噼啪的鞭炮声,店家纷纷挂起大减价的招牌,有的还请来鼓乐
班子在门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兵荒马乱带来的烦恼也仿佛一下子被冲淡,离得
远远的了。
一个雪后的早晨,天气阴冷阴冷的。城东万盛旧货铺的小伙计狗子早早便起身
卸下门板,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气温很低,灰蒙蒙的天空在白雪的映照下泛起惨
淡的蓝光。街上的行人还不多,偶尔有一两个卖菜的挑着箩筐走过去,沉实的脚步
在青石路面上发出空洞的足音。这时,一个穿着黑皮袄、腰间扎着粗布带子的人不
声不响地走到店门口来了。他的脚步很轻捷,直到门前,扫雪的狗子才蓦然发现
他,竟吓了一跳。
妈的,狗子拍着心口骂了一句。
小兄弟,吓着您啦?那人笑起来,拍拍狗子的肩膀,很和蔼地说,话语中夹着
一丝东北口音。
狗子没好气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埋下头继续扫起雪来。
那人又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绕开狗子往前走去。他的脚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
的吱吱嘎嘎的响声。走了几步,他又踅回头来。小兄弟,有火吗?他扬了扬手中的
旱烟袋。
没有,狗子懒得理睬,他挥动胳膊,像是和谁赌气似地用力扫着雪。万盛的陈
老板这时笼着袖子,悠地踱到门口来了。他身材不高,面皮黄叽叽的,尖细的脸上
几乎所有的部件都是小号的;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一副精明相儿。陈老板昨
晚牌场得意,此刻心情很好。借火吗?他一脸和气地插上来问道。是啊,那人又扬
了扬手中烟袋。狗子,陈老板朝狗子喊道,去把火拿来。狗子只好悻悻地扔下扫
帚,没好气地进屋去了。
多谢了,老板。
没啥。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闲话来。陈老板乘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这是
一个黄脸皮、身材矮矬的汉子,模样儿很和善,只是左鼻翼下有一粒绿豆大小的黑
痣,破坏了脸部整体的和谐,有些触眼。他肩头上搭着根扁担,扁担头上挂着绳
子,绳上扎着布袋,一副典型的收山货的打扮。
老板哪里人啊?
哦,北面来的,那人含糊其词地答道,接着把话题岔开了,他说,我看老板一
脸福相,生意一定发达吧?
哪里,哪里,凑合着吧,陈老板说。
狗子取火来了。那人点上烟后,吸了一口,拱拱手,转身要走。不进去看看
了?陈老板却发出了邀请,收山货的迟疑了一下,仿佛有些情面难却,便放下扁担
走了进去。
店铺里光线很暗,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灰尘味儿。那人应付般地在杂乱拥挤的货
架和旧家具中间转悠了一下。他的神态表明,他对这些破烂玩艺儿毫无兴趣。一直
屁颠颠跟在他身后的陈老板不禁有些泄气,但很快他又被新的希望鼓舞起来了。他
注意到那人的目光被货架上的一只旧怀表吸引了。这可是金表,他立即鼓动说。
哦,那人漫不经心地取过表来,又随手在表壳上轻轻划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铜的,他说。
行家,陈老板哈哈笑起来。他说,老板不愧是行家,不过,真人面前咱也不说
假话,这可是正宗的外国货。他把表翻过来,背面露出了一行细小的蝌蚪样的文
字。那人的手猛然间痉挛起来。
你怎么了?陈老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啥,那人轻轻地揉了揉眼睛,好像眼里落了灰尘似的。接着他就很快恢复了
平静,把那只表拿到眼前仔细地看起来。陈老板以为自己的话发生了作用,热情更
高涨了。他兴致勃勃地说,你瞧,你瞧,我可没说假话吧……
陈老板的热情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响应。那人的表情是冷淡的,他感兴趣的
好像只是表后的那行文字,他盯着看了很久,后来又走到门口,借着门外的光亮反
复看了几遍。这是一行日本文字。陈老板不认识,但这个收山货的却看得明白。日
文的意思是:
全日大学生运动会奖品
下面还有一行日期,由于磨损已难以分辨了。那人回过头来,眼睛中闪过一道
很锐利的光,随后便收敛了。他淡淡地问,这表哪来的?
老板想要吗?
什么来路?
这你就甭问了,陈老板撇了撇嘴巴。那人意识到犯了忌讳,于是便打住话头,
他把表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说,什么价?
陈老板仿佛很深沉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朝他伸出五根指头左右翻了翻。
一百块?
这是最低价了。
好吧,那就说定了。
事情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谈妥了。陈老板的目光有些不大放心地在他那张黄脸
皮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他用提醒的口吻说,我可是要光洋啊。
那人不答话,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从他嘴角边轻轻滑了过去。他从皮袄里掏出
一把光洋,咣啷啷摊到台子上。这是三十块,他数了数,把钱往陈老板面前一推,
就算是定金吧,剩下的我晚上送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好,陈老板兴奋地搓着手,那神情就像拣了金元宝似的,激动得有些不知
所措了。
11
整个白天都是在极其愉快中度过的。开市大吉,一天就发。对生意人来说,还
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呢?陈老板乐颠颠地想,真是财来如山倒,挡也挡不住,也活
该那收山货的乡巴佬洋盘,他要知道这表只花了他不到二十块,非气出病来不可。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陈老板记得那是一个清朗的夜晚,他像往常那样等店
铺打烊后,便悠悠闲闲地来到了十字街边的吉祥饭铺。他在那里喝了二两老酒,又
吃了一碗炒面。然后揩揩嘴,消消停停地喝了几口茶,不久几个赌友就先后到了,
有码头管事刘八爷、车铺帐房黄胖子,还有一个就是县太爷朱四的跟班小六子。人
到齐后便开始赌起来了。吉祥饭铺的掌柜冯二——一个满脸和气的秃顶汉子——在
一边跑前跑后,张罗着茶水,他很少下场,除非三缺一时才临时凑一手,但每盘的
抽头都归他,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为此他积极提供场地,并乐此不疲。
小六子的手气那天背透了。接连七八圈不开和,心里便犯急了,越急越出错,
天快亮时,口袋里最后一块铜板也掏空了。
再来一把,他红着眼睛说,但没人搭话。再来一把,小六子又说。
拿什么来?黄胖子说。
小六子鼓了鼓嘴巴。
先欠着咋样?……我明天准还……
黄胖子连连摇头,他说,还是别坏了规矩吧。
明天再干吧,刘八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陈老板也跟着站起来。
小六子急了,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下,便掏出一只怀表。他把表往桌上一拍。
这总可以了吧?他又说,再来一把!
陈老板把表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好吧,刘八爷咧了咧嘴巴,几个人又重新坐下来。可小六子实在太不走运了,
没几分钟又把表输掉了。看着陈老板把表装进口袋,小六子别提多沮丧了。往外走
时,他灰眉土脸地凑到陈老板跟前,可怜巴巴地说,你可别卖了,我喜欢这表。
那就拿钱来赎啊。
饶几天不行?
饶就饶吧,谁叫你我兄弟一场哩。陈老板爽快地答应了,但讲好赎金十八块外
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