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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杀人,又养人。”
这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是靠什么在威慑着团聚着这个部落呢?无可否认,这
是由于性。包括伤兵,包括土匪黑眼罩,包括烂眼圈马王爷,包括别的人,他们第
一次遇见这个女人的故事,都是一篇动人的小说,都丝毫不亚于我父亲在黄河岸边
的那一番经历。他们在那个女人的带领下,找到了这一方乐土。而这个女人本身就
是一方乐土。
土匪黑眼罩的叫喊声、妓女大顺店的叫喊声,在痞巷山上空,抽风似的一阵又
一阵。我受了马王爷昨晚上那一阵惊吓,因此一直睁着眼。父亲睡得很香,旅途劳
波中,他大约是很累了。母亲却一直没有睡着,她枕在父亲的胳膊上,不停地翻着
身,间或,还有一声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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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分了个差事,是牵着一头高脚骡子,到离石城去,用大烟土,换回布匹和
盐巴。这件事是马王爷给安排的。安排停当后,他请示大顺店。大顺店没有吭声,
只意味深长地将她的目光,在马王爷的鹰勾鼻子上,停驻了片刻。
我的工作,是拦牛。这桩活儿,是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叫锁牛干的。我顶替了
他。锁牛现在要下到地里,劳动。
地里的大部分的出产,是大烟。据说,当大烟花盛开的季节,整个痞巷山,漫
山遍野,一片姹紫嫣红。但现在是结大烟桃子的季节,每一棵大烟棵上,都吊着一
串串沉甸甸的桃子。
锁牛将放牛鞭,递到我手里的时候,他挤着眼睛说:“大烟桃子里面的籽,香
极了。嚼在嘴里,打个喷嚏,都会香半里路哩!”他说,老百姓说的四香,其实都
不香,他们是没有吃过大烟籽。我有些好奇,问他“四香”是什么。他说:“猪的
骨头羊的髓,黎明觉,小姨子的嘴!”锁牛答应我,有空的时候,他会领上我,偷
烟桃子的,不过,他特别叮咛了一句,要防烂眼圈马王爷,他要知道,你就没有活
路了,他要给你上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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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巷山这一面的山脚底下,是一条很小的,很宁静的河流。河水清清的,从青
石板上面流过,隔一段,有个滴水,滴水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潭子。潭子里面有鳖,
精天晌午的时候,鳖会懒洋洋地从潭里爬出来,到岸上来晒盖。而在这个小小的河
流上,每一块石头下面,都会有螃蟹。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一窝。捉螃蟹要从屁股
后面,两只手指一夹,从前面捉,它会夹你。鳖晒盖的时候,也容易抓,你踮着脚
尖走过去,飞起一脚,把鳖踢翻。鳖仰面朝天地躺在那,头缩回了盖里,蹄蹄爪爪
乱动,拼命地想翻身。你走过去,捉住它就是了。用手抓住鳖的上盖和下底,是一
种捉法,手指伸开,捉住鳖盖的四沿,也是一种捉法,或者,你胆大的话,你张开
虎口,用手指夹住鳖头缩进去以后,留在外面的那个类似女器一样的地方;你务必
掐紧,不要让鳖头伸出来。“鳖嘴咬动铁”,鳖的牙齿是上下完整的两块骨质。它
只会咬,不会放,非把你的手指咬断不可。这时唯一的办法,是点起火,烧它。
这条美丽的小河叫胭脂河。这是大顺店告诉我的。原来,没事的时候,大顺店
经常到这河里来洗澡。大顺店没事儿的时候多,因此说,她大约每天,都要在胭脂
河里泡一回。这样说来,那天我们在黄河边上碰见大顺店,并非偶然。那块卧牛石
旁边,就是胭脂河注入黄河的地方。那天,她或者是在那一块洗澡,或者是洗完澡
后,顺着胭脂河,来到了那个交汇处。
放牛这活儿,大约是痞巷最轻松的活了。牛对这痞巷山的远远近近,比我还
熟。哪里草多,哪里有水,它们都知道。牛也不怕野物侵害,一群牛,豹子、狼、
豺狗子见了,都躲得远远的。牛还可以找着回圈的路,约摸到了后半晌了,牛就开
始吃回头草。牛吃到圈门口的时候,恰好是人喝汤的时候。放牛这活儿,大约只有
一个不好,就是你找不着拉话的人。搭目望去,黄腊腊的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
你不免感到寂寞。牛能和你亲近,但不能和你拉话。
我早就注意到了,在胭脂河快要流入黄河那一处,晴天晌午,常常有一团红色
的东西在晃动。我告诉过母亲,母亲说是我看走了神。这天,当牛群在胭脂河两
岸,吃饱了草,卧在那里,闭着眼睛磨牙时,我打着赤脚,淌着水,向下游那一团
红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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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红色的东西,飘飘忽忽的,老在我眼前晃动。终于,当我走近以后,我看
见那是一身女人的褂子和裤子,挂在一棵红柳枝上。接着,我看到了,在那个小小
的潭子里躺着,仿佛睡着了一样的大顺店。
她身上一丝不挂,躺在水底。水很清,汩汩地从她身上流过去,两只高挺的奶
子掀起两个浅浅的漩涡。我向她的下身望去,看见了她身体的最隐秘的那一部分,
我的脸上一阵燥热。母亲最爱我,但是,在我面前,母亲总要把自己的这一部分遮
起来,怕我看见。那年我七岁,我还不明白世界上许多事情,但是我知道,我不应
当看,我要做个好孩子。
突然,我尖叫了一声。我看见一只筷子长短,筷子粗细的水蛇,在大顺店的身
体上游了几圈以后,潜入水中,在大顺店身上那个最隐秘的地方,停下来,用头探
着,似乎在寻找道路,想钻进去。它把那里当成了草地和洞穴。
假寐着的人儿,睁开了眼睛。看见是我,她很不高兴。她侧过身去,把个屁股
蛋子给我。“你是张谋儿家老大吧!你不好好放牛,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有一条水长虫,它要咬你!”我说。说的同时,我往水里指了指。我平生最
怕蛇,一见这弯弯曲曲、贼冰渗凉的东西,我就头皮发怵。
“你说的是它吗?它不会咬我的,我们熟了!”大顺店说。说着,她两手往水
里一掬,掬起这条绿色的小蛇,这时,她突然说了句:“它不会咬我的,它嫌我身
上脏!”说完,突然有两滴亮晶晶的泪珠,从她脸颊上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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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女人也会哭,这使我很惊讶。我拉着放牛鞭,呆呆地站在滴水上面。我
想我应当安慰她,于是我说:“大顺店,你甭哭!你一点都不脏。你身上真白,白
极了,就像埋在地下的葱,拔出来的萝卜一样!”“是吗?小放牛!”大顺店抬起
头来,冲着我,很勉强地笑了笑。“不!你是小孩子,你不懂!我身上很脏,脏极
了。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将我的下身洗干净!”
我坚持说她不脏。我的话,不管怎么说,总令大顺店高兴了些。她要我给她搓
背。这样,我跳下了滴水。我用大顺店的红手帕,包住一块很软的石头,在她的背
上,轻轻搓起来。她的背很柔软,很光滑,羊脂一般。她的嘴里,也散发出了一种
香味儿。搓背的途中,我想起了锁牛告诉我的“四香”,于是我说出来了。大顺店
大约很久没有听到,这种带着家乡泥土味儿的脏话了。她要我将“四香”重复上一
遍。然后,她“小姨子的嘴,小姨子的嘴”地重复了。一种少女才有的红晕停驻在
她的脸上。
当我张口又叫“大顺店”的时候,她止住了我。她说她有名字,她在大王庄的
时候,名字叫“茴香”。她说,我的嘴不脏,我可以叫她,但是,只能背着人叫,
也不准把这个名字,传出去。
“你叫!”大顺店说。
我努力了一阵,才红着脸叫了一声:“茴香!”
“哎!”她红着脸,应了一声。
突然我越过她的肩膀,看见左边的奶头,只剩下一个颤悠悠的包,像个白蒸馍
似的。它的顶巅,那个奶头嘴,没有了,那里是一个圆圆的、平平的疤,我的手停
了下来。见我停了,大顺店扭过头来,看了看我的脸,又扭过头去,注视了一眼自
己的奶头。红晕迅速地从她脸上消失了,突然之间,她又变成了那个暴戾的女巫式
人物。
“小放牛,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
“我想拔出簪子来,戳瞎你的眼睛!”
听到这话,我一把扔下手绢,攀上滴水,向来路上跑去,跑了很久,扭头一
看,见大顺店,正立在红柳边,穿衣服,那情景,正如那天在黄河边,我看到的一
样。
“小放牛,我不伤你!刚才是我不对!明儿,这个时辰,你再来给我搓背!”
大顺店在后边扬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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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父亲不在的时候,烂眼圈马王爷,就经常来骚扰。他总是央母亲,为他办一些
小事情,比如说手上扎了一根枣刺,他央母亲来挑,褂子上破了一个口子,央母亲
来补。母亲是个明白人,出门三辈低,所以,每次,总是陪着笑脸,把这瞎松打发
走。
这次,烂眼圈是太过分了。他见母亲每次总是客客气气的,以为母亲怯他,贼
胆反而大了起来。天傍黑,他大大咧咧地进了门,往炕边上一坐。“小娃娃价,到
外边耍去!”烂眼圈支走了两个弟弟,然后,说他要喝水。母亲用老碗,盛了一碗
开水,双手端给他。谁知,这老不死的,不去接碗,却伸手向母亲的下身摸去。
“白脸婆姨,你这里有一个泛水泉子,我要喝这泉子里的水!”烂眼圈说。
母亲见说,勃然变了脸色。她一把把老碗,摔在地上,然后正色说道:“老
狗,你滚!你当我是那下贱女人,想占便宜就占便宜么?张谋儿回来,剥你的皮,
抽你的筋哩!”
烂眼圈见说,嘿嘿地笑着,不恼也不怕。他说:“白脸婆姨,实话实说吧,你
逃不了我的沟!你要听话,依了我,你们仍旧过你们的安生日子,要不然,赶明
儿,我叫土匪黑眼罩,下山去戳弄戳弄,叫那些土匪,在张谋儿经过的路上,打了
他的黑枪!”
这大约是母亲最怕的一招。听了这话,母亲愣了一下,但接着,她又强硬了起
来。母亲退到了炕边,从炕上的“活笸箩”拿出一把剪刀。“烂眼圈,你要我干啥
事都行,但是,干这事不行!求求你,饶过我们这一家子吧!”烂眼圈嘿嘿地笑
着,并不言传,一步一挨,向母亲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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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这个时候,把牛吆进了圈,插好栏杆,进窑的。
见了窑里这情景,我吓了一跳,想也没想,我就扑了过去,抱住了烂眼圈的一
个腿,往炕下面拉。
烂眼圈大约也会一些武功。他舍了母亲,翻转身来,两手支着炕沿,飞起一
脚,将我踢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当我爬起身来,又要向烂眼圈扑去时,母亲提
醒我说:赶快跑,赶快到外边去喊人!
母亲的话是对的!我和母亲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烂眼圈的对手。我爬起来,
向窑外跑去。
这时候,从山路上,响起了一阵阵世界上最亲近的声音:嗒嗒嗒嗒……这是父
亲的高脚骡子,踏在山路上的声音。我站在jian畔上,大声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