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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是个趾高气扬的女人;心比天高;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从不懂自责。我有过许多男朋友;通常都是被我甩了的——有时是为了占据心理优势;会抢在人家要甩我之前便采取行动。每当结束一段恋情时;我的表情都是平静甚至带点喜悦的;好像农夫在落日熔金时分走过刚刚收割后的田野。
佑生于我又是什么呢?是心中的一个传奇。我是粉丝;无私地爱着这个偶像。想他的时候;我的心脏会向下沉淀。粉丝至少会常常获得偶像的消息;为渴望的持续注入营养。而十三年来;我和佑生是隔绝的;只能想象他在一间有木地板举架很高的房子里打电话或写材料。那是个被俗务所累的寻常形象;却总能从一堆人间烟火中脱颖而出;照得我格外谦卑。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更荒诞的是;越使劲想他的时候;他的长相就越模糊。这有点像未亡人的思念;遥远;有根有据;却苍茫;抓不着边际。有始无终。
思念和等待;这两样东西从没使我的生活更好过一点;可我摒弃不了。它们既是药方;也是病。
我常想起一个前男友讲的故事。他的哥哥上大学时和当地的一个女工上床了;他不爱这个女工;只是想获得一些男人的经验。这个女工不仅教他如何把爱做得更好;还把自己认识的年轻漂亮的女孩介绍给他。大学毕业后;男友的哥哥斩断了与她们的所有联系;去了外地。若干年过去;他来参加校庆。他顺着人流往前走;忽然看见一个盛装女人逆势而上;泪流满面地向他扑来。刚听完这个故事时;我对那个女工是不屑的;我觉得她龌龊、没骨气、不自爱。想象中;我对待负心人的方法就是以强者的身份出现;恩赐一个微笑;然后翩然而去。
在对佑生漫长的想念中;我和那个女工从不同的时空聚拢而来;逐渐贴近。后来;她与我合二为一;不断泪流满面地扑向佑生。
我开始为离开这个城市而作准备。我在故乡活得不快乐;至少不如预料的那么好。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我向往遥远;总觉得有一些梦无法就地实现。我警惕地和环境保持距离;拒绝来自当地的婚姻;做出一副随时抽身要逃的架势;好像老死在故乡是种耻辱。对去哪儿;想得到什么却模糊得很。只要是远方就可以。大家都知道我要走了;纷纷请我吃饭;唱卡拉OK;留临别赠言。友情包围着我。最后;我觉得再不夹包滚蛋就辜负了如此真挚的情谊。
临走前的某一个晚上;我住在女友家;在她宽大的卧房里;我第一次说起佑生。那天晚上格外想他。
橙色的灯光从壁橱的小格子扑出来。被子的紫色条纹泛着金色。光和影在我们的面颊上奇妙地游走。现实世界在梦境里晃动。人的倾诉欲特别容易受到这种氛围的诱惑。
我和佑生没有爱情故事;只有点点滴滴的记忆。我无法用语言把它们优美地连缀起来。我怕那些枯燥的碎屑伤害了女友的感觉。对佑生的感觉。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去找他;一直想……我说。为错失的岁月感到委屈。
你应该去找他!要是我的话;我就去找。女友好看地笑着;脸上浮现出羞涩。我找过的;你不信我能干出这种事吧?我哥的一个同学。我们也失去联系好多年了;后来我哥提起他;我牢牢记住了他的单位。后来;我查了114……
找到他了?
女友爽朗地笑了;找到了;一起吃了次饭。
他呢?想你么?
他也挺想我的;反正他是这么说。
后来呢?
后来什么也没有了!
就吃了顿饭?
啊;那还干什么?
相思了这么多年;一顿饭就解决了?
我又想起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工;她的勇气给她带来了什么样的故事?
嗯;真的;也不知为什么;就没以前那么想了。对于过于仓促的结局;女友表情惆怅。所以呢;必须要见的;不见;你的心总是悬着;一辈子让他牵着走。
爱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女友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整天除了家就是单位;若不是她亲口说;我永远都想不到她骨子里有这么波澜壮阔的激情。而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又特经得起折腾。可单恋了那么多年;却连个电话都没有勇气打。
没过多久;女友打来电话。
我知道他电话号码了;你记一下!她说。
谁?
你的;佑生!
你查114了?
是跟我同学要的他单位的号码;一个女的又告诉我他办公室的号码。我刚才拨这个号码;是个男的接的;可能是他。
女友觉得自己做了件荒唐事;哈哈笑起来。我特别想拉这个皮条;她说。
我是定了出国机票后才跟佑生联系的。当我拿起电话;满心翻飞的蝴蝶都静止了。窗外传来范晓萱的歌《雪人》。整个一个夏天;楼下的小卖店都在来回不停地放这首歌。我和佑生的全部时光都是在夏季;雪;没法诉说我们的缘分;但每听到这首歌;我都会想起他。其实;世上的歌都是为逝去的恋情而写。一片一片的雪;无声地落在夏季。接通电话;我发现自己比预想的平静。这平静来自无欲。我之所以选择在隐匿了十三年以后找他;是因为终于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我要走了。一个背井离乡者不会再向他索要感情;不会再打扰他的生活;她只是告别;或为一段平白无故的暗恋画上个句号。
我听出他的声音。我说找佑生。
我就是。
我报出姓名。还记得么?我问。
哪能不记得;十三年了!他脱口而出;后半句是低沉的;我宁愿把这理解为心情的陡然塌陷。看来;在这十三年间他应该是想到过我的。会像我想他时那样心痛吗?
我说我要走了;出国;已经买好了机票;想见个面。他笑着问我为什么才出国;说这么多年还以为我早不在这个城市了。
他说;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谈论出国和去南方;好像这地方你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那时候;我特吓人吧?
哦;那倒不是;我觉得挺可爱的。
那怎么把你给吓跑了?
怎么说我跑了?是你跑了呀。这么多年没音信;好不容易打来个电话竟是告别的!
佑生偷换概念。他略带责备的口吻让我稍稍挽回些心理颓势。还是那个儒雅、绝不会给人以难堪的佑生。
接到我电话很意外吧?
是啊……我没想到。嗯;恍恍惚惚的;想起了年轻时的好多事。为什么没早点打电话来?
怕你误解。
误解什么?
误以为我又来追求你呢!
我希望在生活里;天天有这么美好的误解。
我笑着;做梦吧;别以为我会再追求你!
更正一下;你什么时候追过我啊?
再继续这个话题;难免又扯回到旧事里去。我非常非常想趁势说;佑生;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深爱着你。可我已不再是十三年前那个不知进退的女孩了;现在的我;要缩出一个空间;给他以回旋——甚至可以顺势放弃的余地。我于是解嘲似的说;那可能是我做梦的时候追过你吧。
你和小郑还联系吗?佑生问。
我是通过小郑认识的佑生;他们是同班的硕士生。我说我跟小郑也有十三年没联系了。佑生说小郑工作三年后又去攻博;毕业后去了北京;然后就再没什么消息了。只听同学说他找了个河东妻;整天在狮吼声里装绵羊。
当年比狮子还桀骜不驯的小郑;竟也在爱情暴力下折了腰。而我;因为佑生;也努力地想做一个好女人;善良;温柔;懂得克制和容纳别人。
我最想说的话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放下电话;我的眼泪静静地流淌下来。
我们约定第二天下午见。他后天要去欧洲。
晚上;我睡不着;主要是为明天穿什么而发愁。大学时代;我是个时尚人物;在学校里一直引领时装潮流。柜子里倒是有一套非常雅致的衣服;但与之相配的鞋却丢了个跟。我面临两个选择:是根据鞋来配衣服;还是根据衣服来配鞋。出国要带的东西太多;我实在不应该再添置衣物了。
半夜开始下的雨到了早上还没停。我把所有的鞋都摆到地上;一双双地试;终于找到一双跟衣服搭配勉强过得去的。中午的时候;雨越下越大。透过窗玻璃上的水帘;外面的景色模糊而晃动;像即将切入闪回的电影镜头。我和佑生的故事;也是一部爱情电影;但戏的大部分只有一个人演。
我瞅着脚上的鞋格外不顺眼。吃过午饭;我匆忙打车来到一个大商场;寻找一双能够带我去见佑生的鞋。虽然离约会还有一段时间;但我不敢过多流连;因为我从镜子发现;精心吹过的头发已十分凌乱。为了腾出些时间去美发店;我心疼但毫不犹豫地掏出八百元钱买了一双细跟羊皮鞋。
商场里就有发廊。为了节省时间;我谢绝干洗;直接让师傅往头上喷了些水。师傅是个细瘦的男青年;手腕上文了根剑。对我提出的要求;他一概回答;您放心;保您满意。那根剑在我头顶上空飞舞。电吹风终于停止轰鸣。吹完了?我问。师傅看出“您”不满意;连忙说还要整整型。他接二连三地往我头上喷了些东西;挑挑压压;然后说好了。他拿出一面镜子放到我脑后。那是一个陌生的脑袋。前瞅后瞅都十分硕大;弄得那堆头发似乎不是我亲历亲为长出来的。劣质发油的香味更令人发指。我不能顶着这么逼真的假发去见佑生。
我强烈要求美发师为我修改发型。他对我不欣赏他的杰作而感到有些愤怒;转而攻击我的脑型不够标准。我们口角起来。老板出来打圆场;他又为我挑了另外一个师傅。
佑生来电话问我在哪儿。他说雨很大;让我别动;他会来接我。
我来不及再对头发兴师动众了;只好让师傅潦草地吹了吹;弄得自然些。头发还是像假的。我换上新鞋;将来时穿的拖鞋扔进了发廊门口的垃圾桶。本来我是怕出门打车时要趟水;所以预备在出租车上再换的。
我站在发廊门口等佑生。
那时候;我们经常相互等。地点通常是理工大学的文娱中心门口。我和佑生就是在这儿认识的。理工大学女生稀缺;师范大学男生紧俏;比例都严重失调;双方正好能有效互补。两校只有三站地的距离;所以师大的女生总是到理工大的舞厅跳舞。那时;我在师大中文系读大三;佑生在理工大学读硕士研。当小郑把佑生介绍给我时;他除了高和瘦以外;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跳舞间隙;小郑告诉我;佑生当年是全市的高考状元;物理满分;数学差一分满分。因为自己在这两个学科里属于低能;所以;我对佑生的好感突然就爆发了。那时的我特别情绪化;感觉来得快;颠覆得也快;中间不留过渡。佑生和我搭伴跳舞时;约我明晚过来跳舞;他有两张票。我爽快地答应了。他说我在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那晚;是佑生在门口等我。音乐声从里面传出来;声好大;震得青石小路都跟着颤动。快四步。众目睽睽下;他拉着我的手走进舞厅;那动作很自然;好像早已青梅竹马。我们跳起了水兵舞。这种舞当时在大学生中很流行;节奏快;动作刚劲;花步很多;一般都是用迪斯科舞曲。因为第一次配合跳水兵舞;舞步有些乱;但出风头的目的是达到了。汇聚在我们身上的目光比太阳还温暖。佑生出了很多汗;我拿出自己的手绢给他。擦完汗;他没有把手绢还给我;顺手揣进了裤兜。我以为他是忘了;也没好意思提醒。下次再去理工大跳舞时;佑生悄悄递给我一个玻璃纸小袋子;里面是一块白色的真丝手绢;右下角是手绘的两朵牡丹花。十三年来;这块手绢一直方方正正地铺在盒子里;以不动声色的冷漠对抗万丈红尘。它于我;就像长矛之于堂吉诃德。
佑生向我走过来。跨越十三年的时空。还是长胳膊长腿的样子;但健壮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