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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杜心求果然又出现了,他一直顺路向南面飞奔,那是通过西湖的方向。
沙天放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小子,跑吧,总之你休想跑得出西湖区。”
约莫~柱香的时间,沙天放才睁开眼睛。
“那姓杜的小子做梦也想不到这西湖区,昔年是我老沙的地方。”沙天放开始疾移,向南方飞驰。他移动之际,真像是离地飞行一般。只有两支拐杖一起~落,远望时拐杖看不大真切,看来就像他盘膝坐在空气中,自动地向前飞移。
“这西湖周围百余里方圆,我全都熟得不能再熟。几十年后重来,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只有从前认识的那些家伙,死的死,老的老,已没有几个可供使唤了。但是杜心求想逃出这片区域,谈何容易!”他想,“这小子翻过北高峰之后,必定先抵韬光庵,其次到灵隐寺,再下去是冷泉洞或是永福寺,然后到飞来峰那边。这条路线有时游人极多,有时寥寥可数。
如果人多的话,这小子趁机经下天竺、中天竺、上天竺往龙井寺,混入湖边游人中。如果人少,他一定在灵隐、永福等寺觅他躲藏起来。”
沙天放抄近路,身形在山林岭谷中星泻云飞,不一会,抵达韬光庵。
这韬光庵庵顶有一座石楼,正对着钱塘江,大江尽头处便是大海了。唐人句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便是吟咏此处。
沙天放停在庵门,石砌的门楼两边都有灌木,有些高大的古树,浓叶成荫,静寂无声,使人偶然有出尘之想。可是这个老魔心中却弥漫着一片杀机,他拾级而上,穿过庵门,广场上杳寂无人。
扑鼻都是花木清香.还有一丝丝檀香味,四下静极,气味令人心爽。
他的猎物不曾留下一丝痕迹,但沙天放低低哼了一声.因为他的鼻子告诉他.杜心求来过这里殿堂内有个灰衫僧人正在打扫。光是从背影看,已知此僧年事不小,那僧人听到沙天放故意弄出的声响,回过头来。果然年纪甚老,双眉灰白,面上尽是皱纹,右额上一颗朱痣却十计明显他见到沙天放,先是~怔,才走过神来时,紧接着又是一怔。
沙天放看见他额上朱痣,登时明白此僧为何连怔两下:“这老秃驴第~次是见我形状古怪而发怔。随后又认出了我是准,所以再怔一下,哈!想不到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如尚,已经变成老秃驴.而且还没有死掉!”
他拐杖一动,人已移到老僧面前“小家伙,你认出老子了吧?”
“我佛慈悲,您不是沙施主沙天放么?”老憎面上微微露出骇色道.“啊!真想不到,一别数十载,从来没听过老施主的音讯,今日忽然重见,真个令人感到难以置信……”
沙天放身子停留在空中,还盘起双膝.姿势古怪罕见.却稳当得很,一望而知,决不会倒下。
他含着诡笑瞅位老增,道:“你昔年名叫重山,对不对?改名了没有?”
老僧道:“贫袖出家以来就号作重山,怎会更改呢?”
沙天放道:“那很好,重山小和尚,我的脾气你还记得吗?”重山老和尚道:“记得,老施主有何吩咐?”
沙天放又现出诡笑之容,道:“我要找的人,在不在此寺中?”重山老和尚一时感到难以回答。这个魔君的脾气向来横蛮凶悍,动辄杀人,不过有宗好处,假如他找不到理由借口便不会动手。因此,只要知道他的脾气,便还有生机。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魔君找的是什么人。虽然刚才有人匆匆奔入本寺,形迹可疑,但此人是不是他要找的,却不敢肯定。
“这个老魔头很可能是找借口杀人,根本就不是找什么人。
所以如果回答说有,他找不到时,便成为他杀人的口实,若说没有,很可能他正是追赶刚才那个中年人,被他搜到的话,也是死路一条。总而言之,这个魔君出了这个难题之后,要不要整我,谁也不知道。若是存心来收拾我,则怎样回答都是死路一条。”重山想透想通,立即决定本着佛家慈悲之旨,尽力替那中年人瞒一下:“没有,小寺之内,没有老施主要找的人。”
沙天放仰天一笑,道:“你说得这么肯定,分明是袒护某一个人,可见得的确有那么一个人,被你怀疑可能是我的猎物,哼!
你这秃驴好生大胆!”
重山老和尚膝盖发软颤抖,“那魔君的口气,分明大有恶意。这番我命休矣!”他想,“这个恶魔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万万不会放过我了。唉!这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那沙天放明智的判断,也实在令人心寒气沮,以致地消失了强辩下去的勇气。
沙天放狞笑一声,道:“重山秃驴,等我找到那个人,再跟你算帐!”
他双拐一动,已飘出两三丈外,忽然停住,回头又道:“秃驴记着,你给我乖乖地站在原地,不许移动,等我回头来发落他迅即穿出庵后,竟然不登石楼搜查,也不在庵内各处耽误时间。
庵后不远有一座吕祖祠,一个小道童正在东张西望,见了沙天放,看清楚他的怪样子,骇得撒腿就跑。
这小道童才跑出五步,“咚”的一声撞在一根柱子上,撞得头脑发昏。
他拨腿又跑,五步左右,“咚”的一声再碰上一根柱子。
“这就怪了,此地几时植了这许多柱子?”小道童一面摸着肿起的前额,一面瞧看。
这一看清楚,不觉傻了眼,原来他碰的柱子,却是那白发老人的漆黑拐杖。
他发愣之际,沙天放一拐扫去,把他扫翻地上,疼得大声地“哎哟”直叫。
沙天放又打他一拐,冷冷道:“闭嘴,再叫就打杀了你!”
小道童连忙闭嘴,不敢哼出声音,事实上他疼得屁滚尿流,真想放声大哭。
沙天放道:“你找什么?”
小道童颤着声音,应道:“我……我找一个人……”
沙天放道:“这个人可是如此这般模样的?”他把杜心求的衣服相貌形容了一下。
小道童讶道:“是啊!正是他!他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沙天放道:“我知道,站起来,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当先向祠边飘去,不远就是万丈高崖,小道童可真担心他飘过了头,摔落崖下。
沙天放来到崖边,好像还不停止。
小道童大叫道:“使不得,快回来!”
沙天放回头道:“什么使不得?”
小道童道:“别再往前跑,仔细掉下去!”
沙天放怒斥道:“你心肠太软了,刚才我打了你两拐,你应该希望我掉下崖摔成肉酱才对,哼!没骨气的东西!”
小道童怔了~下才驳道:“我听师父常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心中不可有喷怒仇恨。
心肠好难道错了?好,那我就不叫你停步,你出去呀!”
沙天放一听这家伙实在太小了,全不懂事,跟他多说无益.便不理他,身子向前一探,大半截倾出了崖外,看起来万分惊险。
那座悬崖可以远眺到大海的尽头.下临百丈,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站得太靠近边,更别说学他的样子,大半身子倾出崖外了。
小道童看得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掩面,不敢再看。
沙天放俯首下望,大约是两丈底下有一方突出来的岩石,面积大约有丈许方圆。
这么高的距离,常人掉了下去,定必跌个半死,就算是身有武功之人,在这等奇险所在,也不敢往下跳无疑。小道童本不敢看,又忍不住往下看,眼光从指缝中透出,见他要往下跳.不禁惊得尖叫一声。
沙天放回转头,皱眉瞪他一眼,道:“你鬼叫什么?”
小道童吃吃道:“哎!哎呀!不……不能往下跳……”
沙天放仰天大笑一声,身子~侧,便掉出崖外,失去了踪迹。
小道童全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歇了片刻,他稍稍冷静了一点,想起须得赶快把这事向师父禀报,正要转身,眼中忽见人影,定眼看时,那个古怪凶恶的白发老人又出现在崖边。
他揉揉眼睛,惊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沙天放没理睬他,仰头望天,满腔疑惑无法消除。“奇怪,那杜心求居然没在崖下石洞内!”他想。
这等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杜心求已经跳落百丈悬崖之下,了却残生。二是他得遇高人,指点他遁逃之术,淆乱了沙天放的种种侦测法门。
他的目光转向小道童面上,第二个想法立刻烟消云散。
“这个小家伙稚气未除,士头上脑,绝对不是高人的童子。
至于那韬光庵内,重山和尚乃是庸俗之流,不值一提。杜心求必定跳崖自尽,甚至可能是失足坠下的!哈哈……这厮到底没逃出我掌心。可是我为何心中仍然有点忐忑不安呢?”
好像大不忍心而失去了昔年杀人的乐趣?这是什么缘故?”
念头转过,他飘飘迅移,一会儿就回到韬光庵,只见老僧重山还愣骇骇地站在佛堂门口。
沙天放皱皱眉头,烦厌地移开目光,一径离开了这座古庵。
他不是烦厌老僧重山,而是对自己的不想杀人的想法不满,例如对老僧重山就不想加害。
杜心求全身直冒冷汗,他吊在一根细如蚕丝般的细绳上,脚下是百丈深的渊壑。
强劲的山风吹得他身子直晃荡。这条维系着他生命的线索随时都会绷断,何况他仅仅是捏着细丝丝身,十指拼命使劲也好像捏不住,身躯缓慢地向下滑。
他头上是突出的岩石,刚才沙天放曾经纵落石上,查看崖边的石洞,却没有察觉沙土中有一条细丝通出岩外,吊着他的猎物。
“千万别出冷汗!”杜心求惊想。指尖出汗的话,就更加捏不住这根细丝了。
他本想立刻攀上去,不管沙天放已经走了没有,先脱了坠跌之险再说,然而他不敢松手往上攀登,因为他身子的确缓慢地向下滑去,如果松了一只手,只怕无法稳得住身形了。
“也许那位老道人会及时来扯我上去。这条细丝居然未断,可见得必是一件宝物。”壮心求一面想,一面极力不看脚底下。
吕仙祠内,一个老道人盘膝打坐。
小道童已进来报告沙天放走了的消息。老道人没有睁眼,也没有起身。
“祖师爷,吊在三昧神丝上的那个施主,还没有上来。我已经叫了几声啦!”
老道人动也不动,胸前微微起伏,可以证明他并没有坐关,只是有意不加理会而已。
“祖师爷,”小道童又说,“您不去把那施主扯起来么?”
老道人过了一阵,才开腔道:“那人是东厂高手。”
他还没有睁眼,小道童问道:“东厂便怎样?那些人没惹过我们呀!”
老道人道:“虽然他们没惹我,我又是出家之人,不理世事,可是我也知道东厂作恶多端,残害忠良,鱼肉百姓,人人孽重如山!”
小道童恍然道:“那就别理他,由得他去。”
他说完了,忽又讶道:“可是祖师父你为什么刚才帮助他呢?索性让那老恶人收拾了他,不更好么?””
老道人睁开眼睛,摇头道:“那也不可以,杜心求既然有眼力,竟向我求救,这是缘份,我不能不指点他~条生路。”
他的意思很明显,指点过生路之后,和杜心求的缘份便结束了。至于这个东厂高手以后能不能脱险,那得看他的造化,老道人决不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