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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谁都知道,高城的气确实又是从那里来的。
张干事躲避高成目光,东张西望地寻找救援,终于看到了一位,便喊了过去:黄参谋,你说他们这是不是借题发挥?那黄参谋没好气,说:我瞧是你太不懂野战连队的那本经。李梦看看这样下去不是个道理,就说行了行了,你们回吧,会给个说法的。
李梦说说也就罢了,错就错在他动手推人,而且推的是高城。高城根本没动,高城身后的伍六一手晃了晃,李梦一只手被捏住了,痛得身子都佝偻了下来。
张干事一看急了,呵斥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高城垂下眼一看说:我们本来就没想磨嘴皮子。张干事终于发现,这根本就不是用团机关的威严就可以解决得了的,脸就有点发白了。高城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可他手上却乱抓了个东西,像是要自卫的样子,抓起的竟是一块印章石。
围观的人忽然分开了,是团长走了进来,他皱着眉看了一会高城问:这里在干什么呢?高城还未说话,后边的黄参谋先说了,他说报告团长,咱们团报出了笔误,连队找上门来啦!团长说什么笔误?黄参谋说,说是红三连打的孟良崮首战……
张干事也以为来了救星了,忙说是校稿时没看见,团长您说这不是无事生非吗?团长点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伍六一已经放开了李梦,团长没瞧见一般,在几个人中间踱了两步,忽然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孟良崮红三连打的头阵?你美国大片看多了是不是?
团长怒吼着,用手点指桌子上的锦旗:你瞧见这旗上的字了吗?什么叫浴血先锋?五十七个人,十二个滚了地雷,七个垫了铁丝网,哪个拿到今天都是头号的好兵!你告我这是无事生非,我倒想问问啥事值得你惹事生非?
团长突然拿了一块刻好的印看着:……这个吗?
张干事提心吊胆地望着。
团长明显是想砸的,看了看又放下来了,说:刻得倒是真好。不过你要到今天还搞不明白军人是怎么回事,没了你这人我不会可惜的。……黄参谋。
黄参谋答应着:有!
给张干事安排,去四连生活一个月。
张干事脸顿时苦成了一团。
团长踱到高城跟前,看着,高城半分不让地对视。团长微微地叹了口气,嘴里刚刚说出钢七连三个字,旁边的高城马上无声地敬了个礼。团长望着高成笔直的手势,他的奖章,他的帽檐,他的黑发……不由轻声问道:你们的荣誉感在血管里吗?
在骨髓里。
高城平淡地回答道。
团长的眼眶一时有些湿润,他很想伸手碰碰这名不驯的部下。
钢七连对团部还有什么要求吗?团长问。
在团报上声明刊印错误,别的没有了。
高城说。
……走了的兵,要走的兵,他们有什么要求吗?团长问。
没有。
高城说。
有的话要跟我说。
过了很久,高城才点了点头。
对高城来说,那是他这连长的最后一次反抗,从此七连的命运就算是定了,一批批的名单下来,一批批的人走掉,他的连像是被一枝无形的枪瞄上了,一枪一个,绝不落空,他却不知道向哪里还击。高连长忽然体会到什么叫内疚。
操场上的七连,已经缩短得不到一半的队列了,但仍然矗立着。
高城如同一头困兽,他在亲自指导学员兵马小帅的队列姿势。
挺胸!昂头!就算迎面射来的是子弹,也得这么挺胸昂头地挨着!说着他朝马小帅的眼眶狠狠砸过去两拳,每每在贴近马小帅眉毛时才收住。马小帅没有让他失望,马小帅的眼眨都没眨。高城满意地退开,示意许三多和伍六一持旗出列。
钢七连那个古老的新兵仪式,今天将为新来的学员兵马小帅举行。
钢七连的人可以越来越少,但钢七连的精神不能丢。
马小帅,钢七连有多少人?做班长的许三多问。
钢七连有五十三年的历史!在五十三的连史中,一共有五千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
马小帅,你是钢七连的多少名士兵?
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名士兵!我为我自己骄傲!为我之前的四千九百九十九人骄傲!
马小帅,你是否还记得为钢七连那些为国捐躯的前辈?
我记得钢七连为国捐躯的一千一百零四名前辈!
一辆三轮摩托的马达声暂时冲断了这个进行中的仪式。红三连的指导员驾驶着摩托车,飞奔而来。上边坐着的是成才,边上还着一堆行李。这是另一个要走的人,他将被送往荒漠中的五班看守输油管道,走前,他又想起了他的钢七连,上路了,他要过来再看一看,看一看他的钢七连……
马达声一停,许三多和马小帅的问答又继续了:
马小帅,当战斗到最后一人,你是否有勇气扛起这杆连旗?
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名士兵!我有扛起这杆旗的勇气!但我更有第一个战死的勇气!
马小帅,你是否有勇气为你的战友而牺牲?
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为我的兄弟而死。
忽然,成才从车斗上站了起来,他哭了……
他向着这个被他抛弃的连队高喊着:
许三多!我走了!许三多!你好好混!许三多,你记得我!
红三连指导员好像是知道闯了祸了,加快车速,瞬间带着成才和他的话尾飞出了视野。
高城的队伍却纹丝不动。旗声猎猎。许三多继续着他们的仪式。
马小帅,不论是谁,不论是将军、列兵,只要他曾是钢七连的一员,你就有权利要求他记住钢七连的先辈!
我会要求他记住钢七连的前辈,我也会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
马小帅,现在跟我们一起背诵这首无曲的连歌,会唱这首歌的前辈已经全部牺牲了,只剩下钢七连的士兵在这里背诵歌词,但是我希望……
许三多话没说完,高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什么,他悄悄地靠近许三多,轻声地说:把眼泪擦了。那是许三多眼角的两条泪痕,那是成才刚才喊出来的。但是许三多一动不动,他说接着他的话:……但是我希望,你能听见五千个喉咙里吼出的歌声!
钢七连的士兵一起开始吼出他们那首无曲的歌词: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
钢铁的意志钢铁汉,铁血卫国保家园。
杀声吓破敌人胆,百战百胜美名传。
攻必克,守必坚,踏敌尸骨唱凯旋。
许三多一边吼着这才一边擦去了眼角的眼泪。如果是第一年当兵,他会不管不顾地回应。如果是第二年当兵,他会因为成才破坏纪律生气,可现在是第三年,当了三年兵,他已经只想在大声的口令中吼出那分酸楚。
暮色降临了。战车停泊在库里已经有一阵子没开出去了,可那也还得保养。许三多一个人在车库里忙着。他试图卸下战车上的某个部件,那又是个需要钢钎和铁锤的活,一个人做起来就很难。
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帮他抓住了钢钎。
是伍六一。这可能是史今走后伍六一第一次对许三多示好。都不是多话的人,伍六一掌着钎,许三多挥着锤,很快完成了这点活计。
第三批名单也下来了,二十七个。
坐下来的时候伍六一沉着嗓门说道。
许三多身子微震了一下,但不会再多了,这对七连来说已经是既定的命运。
许三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伍六一转过身,眼睛里是满满当当的困惑和焦虑。
……什么?许三多下意识地问。
解散。
伍六一再也不肯避讳那个词,他喊了起来:钢七连戳在操场上呢,那哪是一个连?那是一个人啊!忽然就有个人拿把刀过来,今天卸条胳膊,明天下条腿。我们连喊都喊不出来,我们只能说立正!全连都有!保持队形!你掐掐我?我是不是作梦?我老掐自己,想把自己给掐醒来了!
也许大家都希望这是一场梦。许三多也没有答案。
……连长说,这是新时期建设新军队的需要。许三多又在背着课本:连长说,钢七连的人去了更适合他们的地方,他们在哪里都是钢七连的兵,他们在发挥他们的效能。在钢七连基础上组建的部队也能更好地发挥效能……
连长说连长说!连长自己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钢七连?我们是最好的,说什么都轮不到我们!
许三多想了想:我想钢七连打仗是先锋,在这种事情上当然也是先锋。
听到这个逻辑,伍六一愣在那儿:许三多,我讨厌你。也算是处很长时间了,就班长走那次你还像个人,你跟班长支气,可你像个人,别的时候你不是人,你啥都做得对。我们跟你没法比了,我们怎么着都还有个人的毛病,你没有,他们说是你心眼子活,我瞧你活活的就是个怪胎!
……我知道什么是对的,怎么还能照错里去做?许三多不像在为自己辩解,倒像是在坚持着某种信念。
你是啥都对,可你到底懂不懂人的感情?
……我懂的。
伍六一让这不愠不火的一句戳了下似的,泄了气坐下。
许三多,别以为我没看见,钢七连的人不要命也得要强,弄得连里特多对头,这十来天却让得跟什么似的,多大的事也不提了,多大的对头也和了,因为谁都知道不定哪天就走了,要有个后悔可就是一辈子……许三多,我是来跟你和的。
许三多意外得甚至有了些笑意:我们本来就是老乡……
伍六一摇摇头:别说那个。许三多,我也要走了,我去机步一连,还是三班,三班班长。
这是又一个意外,许三多怔了,脸上的笑意也没了。
反正机步一连很近……许三多喃喃着。
伍六一忍不住要弄醒面前这个人:许三多,所以我觉得你从来不是个聪明人。你就不知道,开始的时候谁都怕名单里有自己,现在大家都盼名单里有自己,到现在名单里还没有的人会是什么结果?只能是打背包回家了。
许三多强撑着:……不会的。
这批名单里谁都有了,就是没有你,也没有连长。伍六一终于说了出来。
看得出许三多信了,他无意识地反复擦着手上那个部件,回家即使他的忍耐力也难以接受。
伍六一看着,这个好勇斗狠的家伙终于不再掩饰心里的同情:我天天在做包打听。我不喜欢你,可我真不希望你走。你没错,许三多,咱们是老乡,可我不喜欢我的老乡,老家的人太笨了,笨得就知道埋头苦干,苦干。我知道你我都是凭着这股笨劲才干到今天,可当了几年兵,我已经把这股劲扔得干干净净了。你还有,我嫉妒你,许三多。
许三多却心不在焉,他说我苯,笨有什么好嫉妒的?
因为我们以前都很笨,现在我们变了。变太多的人都会怀念从前的。说着说着伍六一的面色柔和了下来。
……现在我已经很怀念天天被你和班长训的那个时候了。许三多说。
伍六一苦笑着:班长,班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对你就没好脸吗?
因为我拖后腿。
不是。是因为班长太疼你了。我呢,个子很大,心眼很小,总觉得班长只能是伍六一的,因为就像许三多是被班长带出来的一样……伍六一也是这么长大的。
人受了太多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