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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铁军说别烦班长了。
许三多说:我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
我就是有事。
甘小宁说行了行了,班长在车场保养车呢。我劝你别去,他跟副班长商量事呢,用不着碍眼的人。许三多哦了一声,点点头就出去了。看着许三多的背影,甘小宁说我保准他立马就烦班长去了。白铁军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他到底啥时候走啊?
史今和伍六一是在车库里,与其说在保养车辆,不如说是在谈论许三多的事情。史今告诉伍六一,说许三多的事,连长跟我谈过了。伍六一说,跟我也谈过了,我说要让他走,趁早赶快!这样下去,三班毁啦!
史今却说,倒也不能全赖他。伍六一说,不怪他。各班差距又有多大?全靠几个尖子把分顶上去,添上这么个鼻子不会出气的,先进不飞了才怪。史今说别这么说,你俩是老乡,我去年在下榕树接的是他,大前年在上榕树接的可就是你。伍六一却嗨了一声,嘴里说,我没这号老乡。
史今对伍六一的这种说法不满了,他说说对对,你一口普通话也说得烂熟了,你打出娘胎就是中国第一号机械化突击步兵。伍六一没听出来,瞪着班长:咋这么说?说普通话是你的要求。我跟排长连长都说我是他们带出来的,那是虚的;我是你招的也是你带出来的兵,这是实的。这么说行了吧?
史今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说生存不易啊,伍大傻个也会说两面话了。
都是实话,只是分了个亲疏,最亲最近还是班长您。得得,先进集体没了就没了吧,大不了以后拉歌时不要太张狂。
史今瞧这小子也学会了叹气,只好苦笑。
过了一会史今又开口了,他说六一,有件事情我要对不住你了。
伍六一说好啊!就想你欠我的!
史今说:这月先进班个人,不选你成吗?
就这啊?伍六一哈哈大笑起来:第一次选我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小子别狂,这是钢七连,个把个团的嘉奖,没人放在眼里。
史今说我打算给许三多。
这时,许三多突然出现在了车库的门前。
你来干什么?
跟你们一起擦车。
那就提水去。
看不起许三多的,还不光是七连的兵。许三多去拎水的时候,迎面的哨兵也把他拦住了。许三多说,我是钢七连的。那哨兵说我看你不像钢七连的。许三多说我是钢七连的,我们连长叫高城,指导员是洪兴国,我班长叫史今,副班长是伍六一。哨兵还是不放他,说对倒是都对,可钢七连的不像你这么说话,钢七连的准说,咱现在练练,看是不是钢七连的!后来是另一个哨兵把他放过去的,那哨兵说得了得了,他是七连的,逗什么乐呀?
伍六一却怎么想,怎么对许三多的事有意见。他说我伍六一最看不惯的就是地方上这种习气,老把军队当成不花钱的学校,什么不成器的猫猫,不成才的狗狗,都说:好,送到部队里锻炼一下子。我军是打仗的,不是慈善机构呀!这种人你今天给他打了洗脚水,明天他就……伍六一学许三多的低眉顺眼这样子,要你给他换尿片。
史今嘎巴着一下嘴,没出声就给伍六一给噎回去了。
伍六一说班长,你是受害人,你倒说是不是?我知道你想鼓舞他的士气,可这得讲个赏罚分明吧?打枪跑靶,走队出列,全连惟一的上车晕下车倒!您要送他个生日蛋糕我没半点意见,可这是个先进!你这是打击全班士气!
伍六一说完大道理,还不放过史今:
你是不是心理年龄也偏大了,他天天跟你转你还真把他当儿子啦?
史今一时苦笑不得,他问伍六一,你这是意见还是牢骚?伍六一说是实话!而且代表三班的六分之五。史今说好,六分之五,你们烦他见天一副孙子样,我比你们还烦!所以我选他。做先进的人至少得对全班负个责吧?可不光是对我这班长。这是其一;其二,许三多有进步,他是练得最认真的也是花时间最多的一个,他也不笨,他就是怕做错事……
扯蛋!伍六一最不乐意听这个。
史今突然提高嗓音,说伍六一,你是钢七连的第几个兵?
这是钢七连任何一名士兵都记到了血液里的问题,伍六一不得不正色了。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个兵!
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八百五十三个兵。史今亦正色。
说完,伍六一笑了:问这干嘛?做梦都答得上来。史今反问道:我们记住这些数字的意义是什么?伍六一说为了记住每一个战友,为了不抛弃任何一个战友……你绕我呀?不抛弃战友,可他也得够格做我的战友!他得配在机械化步兵团三营钢七连一排三班呆着!
许三多正好提水回来,被伍六一吓得叮咣一声,水桶落在地上。
伍六一看着许三多,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现在是班里集体活动,你怎么不参加?
许三多说,我刚才说了,我来帮班长擦车。
伍六一说:我看你是不招大家待见。
许三多不明白,他问什么是待见?伍六一要说,被史今制止住了,伍六一只好转过话去,他说你以为你来擦玻璃呢?这是十二点七吨重的家伙,一万两千七百公斤你懂吗?得用这个。伍六一挥挥手上的撬棍,把许三多吓唬得有点暗暗的害怕。
史今忽然抢过伍六一手里的的撬棍,说许三多,你应该跟大家一起玩。伍六一说,也就是你拿人当根葱人才会拿你当碟菜。说完想抽根烟,看见墙上写着“小心火烛”,只好作罢。许三多说他们在打扑克牌,没意义。
旁边的伍六一哈哈一声,嘴里懒得再说。
那什么有意义呢?史今问。
好好活,我爸说的。有意义就是好好活。
那什么是好好活?
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伍六一更加无法忍受了,他说你小子老做错事,怎么还好意思老站在真理那边?
许三多不在乎,他认真地瞧了伍六一一眼,没多想就顺嘴说道:下榕树比上榕树穷,六几年你们下榕树收不上粮,跟我们上榕树借红薯……
伍六一像是受了侮辱,呼地蹿了起来。
许三多不怕,他说:我爸说的!
史今挡着愤怒的伍六一,说好吧,许三多你跟我们保养车。那桶用不上,你搁那。我们现在是清洗履带,这是个重活,一副履带几百公斤,得用十八磅锤狠砸才能退出来。装甲兵人人都会,你在旁边学着。
许三多笑了笑,说这有意义。伍六一说是有意义,就是你干不了。许三多说我能干。说着就上去了。史今说好,许三多你替我,你来掌钎。许三多却摇头。他说掌钎没意义,抡锤才有意义。
史今不由一笑,把锤递给了许三多。伍六一说你小子抡过锤吗?砸了人怎么办?史今说许三多你砸吧。这活班里能干的人不多,你能干这个,准就能干别的。
伍六一心里无法安稳,过来要夺班长手里的钢钎,我来掌钎!要不许三多我求你,你去把车辙擦了!史今却顶开伍六一,说你默默唧唧地捣什么乱?许三多我跟你说,这活其实挺容易,照准了点砸就行了,干不好的人都是因为心理素质不好。
他心理素质很好吗?
伍六一只好退到了一边。
许三多用不着鼓励就抡起铁锤,手抖抖地比划起来。
砸下第一锤就没事了。史今鼓励说。
许三多自己却放下了,他说:这活挺难,我干不了。一边的伍六一反而吁了口气:我谢谢你了许三多,你去把车辙擦了吧,这粗活我来成了。史今却没有放手,他说许三多,你不能老这样,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到头又怕了。你看你上车就晕,为什么?因为你老想我会吐的我会吐的。你射击,姿势连长都说标准,就是打不中?为什么?因为你老怕做错事。打不中是自然的,不算做错事。
许三多心想也是,随即把锤又举了起来。
伍六一在一旁吼道:打不中是个靶子,打中了可是个脑袋!
你要为我好……就别制造紧张空气。史今压着声音,压着火。
伍六一还是怕出事,但不好再做声了。
许三多的锤子晃晃悠悠的,终于砸下去了……但是,确实没有砸在手中的钢钎上,而是把史今给砸到地上去了。
伍六一顿时愤怒了,他骂了一声你个王八日的!跳起来一把就揪住许三多要揍。地上的史今喊道:伍六一,你先揍人还是先搀我起来?伍六这才把史今给搀了起来,嘴里说我不揍他,我揍都懒得揍他。我送你去医务室。史今看看手,说不用啦,这小子还真是属豆腐的,一锤子也就蹭掉点油皮,没事故,我们把剩下这点干完了再回去吧。
许三多早瘫在墙根子,轻声地哭泣着。
伍六一看出史今心情其实已经坏到了极致,他抡起锤,三两下就卸了履带,然后把锤一扔,扶起史今就往外走。他说我们先去医务室吧,我回头我两下就干完了。
史今终于不再坚持。他们刚刚走出大门,后边的许三多突然大声地号哭起来。
出了门伍六一才发现,史今痛得脸都变了颜色了,伍六一拉开他的衣服,一看,一块拳头大的乌青出现在眼前,伍六一吓住了,他简直不知所措,转了几圈,说我他妈的,我这就去找连长,告诉他给三班分的这个好兵!一锤子废掉了一个班长!
闭嘴!靠在墙边的史今对伍六一说道。伍六一说也好,现在你不会管他了吧?这种人还用得着管吗?史今自己都不得不慷慨地说:不管了,真的不管了。伍六一搀起史今,说就是!有种泥是糊不上墙的,那叫烂泥;有种蛋是不算蛋的,那是笨蛋。这你一看他就能看出来。
我第一次看他的时候没看出来,我觉得他还过得去。史今突然停下脚步。他发现后边的车库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他有点担心。他说六一,我得回去。
伍六一说你有毛病啊?史今挣脱伍六一的手,他说我得回去,要不心里会落个毛病。伍六一想拖住史今,怕带着了的伤处,眼睁睁地看着他回去。
许三多换了地方,蜷在步战车的车厢里哭去了,对个性封闭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个好去处。他没想到班长又跑了回来。他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伍六一一路走,一路的愤怒,他说:上回是肩膀,这回你给他脑袋吧。史今说得让他试试,要不他以后完了你知道吗?
他早就完了!伍六一说。
史今把车门一推,大声吼道:
许三多,出来,你再试试。
许三多看着班长,不住地摇头。
史今却拼命地在给自己提神,怕把许三多吓着了。
他说许三多,其实你很聪明,连长都不能像你那样把车辆维护手册给生生地背下来,你也很用功,你为什么还老做错事?因为你太怕做错事了,在家怕,到这里更怕。我也怕做错事,可我不能不做。要不咱们来个协议?你只管做,做几件事给我看看,在班长这里,你做什么都不算错。
许三多还是不停地摇头,他甚至都听不进史今在说什么,他只顾摇头,只顾蹭鼻子。
史今只好发火了,他板着脸。朝他吼道:
许三多,你答应过我不这样了。
我……我很努力了,班长,……我太笨了。
走吧,你帮不了他,他早就完了。伍六一催班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