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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轻饶?你到处问问,哪家的奴才想要杀主子还可以轻饶?大小姐是说若老实交代,就叫你少受点苦,可没说要少打板子!”一名家丁笑道。
“有什么区别——少受点儿苦,不就是要轻饶,少打板子么!”乔哥儿见那板子逼近,大叫起来,嚎破了雨声。
那用刑家丁语气轻视:“大姑娘说少受点儿苦的意思是板子打重一些,叫老太太罚的五十个板子没到之前,就送你上西天!大小姐对你可真是不赖啊,这么体恤你,还不感恩!”
乔哥儿瞳孔放大:“大姑娘……”竟玩自己一把!
另一名家丁狠厉眼色一使,示意不要跟即死的人多废话了。
“乔哥儿,要我说,你这辈子也够本了,万春花船上的红胭都给你包养过,也算是享尽艳福了!”用刑家丁调笑着,不无猥琐,突然变脸,板子狠狠落下!
僻静的云府家祠外,板子的撞肉声夹杂着鬼哭狼嚎声,在秋夜的暴风雨中,尤其的响亮。
不出十下,惨叫声便小了,然后沉了下去,隐进了深沉的夜色中。
家祠不远处的灌木丛边,红胭举着伞,皱着娟秀柳叶眉,脚边雨水嘀嗒落地,溅得裙角湿透,却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见乔哥儿被拖过来,红胭就知道,他完了,亏他还觉得有希望能够逃过一劫,没看见云家大小姐脸上微笑含着决绝杀意么?
红胭趁云家主院一团糟,没人注意自己,也默默跟了过来。
她对这乔哥儿根本没什么爱恋之意,不单没有爱恋,甚至还充斥着怨恨。
红胭本是前线一名低阶武官家的女儿。
前几年与蒙奴国一场战事失败,导致大宣割地赔款,宁熙帝迁怒,这场战争中所有的指挥官员皆被事后软禁和斩杀。
很不幸,她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名。
她本与家人流放北漠,中途家人一个个死去,她靠着顽强的意志和健康的体魄抵住一路的颠簸与折磨,活了下来。
在靠近荒无人烟、炼狱一般的北漠之前,也不知道说她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负责押送罪臣家属的一名官员贪财,正好赌博输了钱,见红胭姿色还不错,弄去北漠做苦力实在太糟蹋了,竟将她暗中拎出来,重新弄了个身份,脱了罪名,私下将她卖给了人牙,辗转几次后,她被卖到了京城的万春花船。
红胭自从上了万春花船,一直苦苦与老鸨斗智斗勇,拼着没曾接客,宁可每日做十个时辰的活计,宁可忍着恶心陪酒时被客人动手动脚,就是死活不愿意踏出最后那一步,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她是武官家庭出身,从小跟着父兄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力气也大,妓院里寻常龟公与她打起架来,还没她厉害,每次将她绑起来用鞭子打,她竟也是咬着牙关,疼都不叫一声。
万春花船的老鸨见她倔强,怕她哪日想不开咬了舌头吊了颈子,到时银子打了水漂,也就暂时没有逼迫她。
直到那日,乔哥儿上了花船瞧中了她,拿出所有身家,非要与她共度*,老鸨被银子迷了眼,再不肯顺着红胭的心思了,晓得她不听话,当夜给她灌了迷药,手脚无力,压根无法用力,才让乔哥儿得逞了兽欲。
红胭晓得,既然做了妓院的姐儿,肯定就免不了这一天,可醒来后,仍然是恨透了乔哥儿。
本想保住清白身子,如今乔哥儿却毁了一切,可就算当下将这乔哥儿一刀捅死也挽回不了,还得吃人命官司,只得先忍下来。
后来,红胭被赎身,安置在乔哥儿的四婶祝氏家中,她曾决定,将来有一日,一有机会,一定要逃出,没料这一天,终于来了。
如今来看一看乔哥儿,红胭不过是给他送最后一程罢了,想看看这个伙同老鸨迷*奸自己,污了自己清白的奴才是怎么死的。
不过,若不是这乔哥儿,自己可能还在万春花船上做窑姐儿,还有可能被其他恩客糟蹋……这样想来,红胭一口怨气也逐渐消散。
往事已矣。就当一场噩梦吧!
她是心性刚强的武门女儿,不是柔弱得要死要活的娇滴滴千金,虽不幸失贞,对不住家门,可那不是她的错!
她偏偏要拼着一口气活下去。
直到听不到声音,红胭才“呸”一声,一口口水,朝凉棚那边吐去,然后举着伞,转过身子,头一仰,扫了四下,径直便朝盈福院走去。
盈福院内。云菀沁听婢子来传,红胭还没走,在院子外要见自己。
初夏皱眉,这个窑姐儿还没走,打算干吗?
表少爷帮忙寻到这个人证,想必也给了红胭好处了!这会儿缠上大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了贪心,还有什么图谋,毕竟,今夜不是这个红胭,白氏的丑事也没有实际证据。
而且,一个风尘女子,半夜来找大姑娘,只怕影响了闺誉。
想到这里,初夏疾步走近帘子,对着外面的小婢子手一挥:“这么晚了,叫她回去吧。”
“初夏,”云菀沁轻喊一声,“叫红胭姑娘进来。”
世人看烟花女子脏,可谁又知道,表面看上去高高在上、优雅干净的官夫人,也许核儿更脏,更污浊。
今晚上,难道还没看清楚么?
红胭得了传唤,垂头进入,却自知身份,并不进帘子内,站在帘外,两手一合聚拢在腰边,半蹲膝盖,福了一礼:
“大姑娘,奴家有礼了。”
云菀沁见自己已经通融了,红胭却不进帘子,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倒是进退有度,有些讶异,再看她与刚才在主院见到的妩媚气质有些差异,很是稳重,更是心中有些猜测,她行礼的姿势,不是风尘女子那种卖痴撒娇的轻浮动作,——红胭行的是官家女儿常用的福礼。
云菀沁不动声色,微笑:“多谢红胭姑娘今晚讲出良心话,为我与弟弟二人做主,风大雨大,当时我家又发生了大事,没来得及对红胭姑娘道一声谢,如今天黑了,不知红胭姑娘还有什么没交代的,竟劳得亲自来跑一趟。”
红胭听她语气谦和,更是下定决心,隔着珠帘一拜:“红胭无依无靠,浪荡如浮萍,赎身后也没个去处,想要跟随云家小姐,效犬马之劳。”
初夏噗呲差点儿笑出来。大姑娘打从落水醒来后,就像是身上长了吸铁石,惹了一个又一个人贴过来鞠躬尽瘁,原来——红胭是生了投靠之意,而不是贪婪,想多要银子,想想也是,红胭虽然摆脱了淫窟,成了普通良民百姓,但是从此一个人生活,也并不轻松,若是被人知道过去的历史,说不定还会被指指点点。
云菀沁见红胭直接,也是有点讶异,轻笑:“我区区一个侍郎家的女儿,又不是什么元帅将军,哪里能让红胭姑娘效什么犬马之劳?红胭姑娘如今已经脱离了万春花船,是良籍女子,我看你谈吐流利,像是读过书认识字的,手脚也利落,到哪里应该都不愁饭吃,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找份活计,好好活着,不成问题,”,又道:“妙儿,去内间拿一张银票来给红胭姑娘防身。”
红胭一听云菀沁不要自己,急了,忙喊住妙儿:“不用!”
又朝云菀沁道:“云小姐,奴家可不是来找你讹银子的!实不相瞒,许少找到荷花巷,要奴家为云小姐作证时,本就打算给一张千两银票,可奴家却推还了给他,因为奴家自己也想摆脱乔哥儿,而且只是说良心实话,又怎么能要银子?奴家是真心想投奔云小姐,若云小姐瞧不起奴家,用银子来打发,那便算了,奴家失礼,这就走!”
还没等红胭转身,云菀沁笑了,果真是个烈性女子:“红胭姑娘误会了,红胭姑娘出身不错,我叫你为奴为婢,跟着我做些跑腿的小事儿,岂不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云,云小姐是如何得知奴家的出身……莫非是许少查过?”红胭一怔。
云菀沁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摇头缓道:“我表哥没曾查过你。可现在细细回想,红胭姑娘进侍郎府时,虽表面看上去紧张,但眼神松懈,并没什么新鲜,应是装出来的,这表示红胭姑娘见识过臣子宅邸,并不稀奇。现在,你不进帘子,只站在外面,与我保持距离,也应该知道官宦小姐在闺阁中,外人不方便随意进来的规矩,你行的礼,更是官宦小姐的平辈见面礼,还有,我注意你的指腹和虎口上有老茧,倒与我一个将军府出身的朋友的位置一样,应该是拿过刀剑……说起来,红胭姑娘堕入风尘才三年,并非自幼卖身……想必,以前应该也是有一定的门户,而且是武官出身吧。”
红胭见她全盘猜中,沉默半晌,并不敢全部说出来,只道:“我确实是北方一名军官家的女儿,父亲长年驻防北方,与其他官兵将领同对抗蒙奴国的侵扰与犯境,官职虽不高,可也算是正经门户,三年前一场家变,家族没落,我也流落邺京,三年前秋季,不幸没入娼籍,今儿因缘巧合,脱离苦海,见云小姐不像一般的京城闺秀,便有了投靠心,只可惜我也自知身份有污点,留在侍郎府贴身伺候云小姐,自不量力,确实太过冲动了,非但无法报恩,恐怕还会叫云小姐遭人闲言碎语,……是红胭没考虑周详。”
原来这个红胭竟还是个小军官家的女儿。
初夏与妙儿互相对视一眼,有些讶异。
云菀沁笑眸一闪:“你若真有心留在京城不愿意走,倒是有个去处,不一定非要留在我身边,既能帮我,也能帮你自己有个活下去的立足地,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云小姐有什么话大可直说。”红胭一听有转机,十分欣喜。
云菀沁目光一闪,乌黑浓翘的睫毛拍了两下,落了阴翳在眼皮下:“不久后,我会开一家脂粉店铺,但并不方便时刻盯在那儿打理,恐怕十天半月才能有机会亲自去一次,我身边这两个丫头虽亲近,但也不方便放出去,所以店铺之内,必须有个放心的掌柜帮我坐镇管理。另外,寻店铺地址和买门面的事儿,也可能会叫你帮忙。”
云小姐是想当幕后的大东家,让自己帮她接手脂粉店面,当对外老板,打理外务?
红胭一讶,虽说女子当老板娘,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可大多还是出了阁的妇人居多,云小姐似是还没及笄,看上去还没褪下小姑娘的粉嫩模样,怎么会有这个心思?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
今晚上就瞧出这云小姐的心思稳如成人,跟实际年岁不大匹配,要她开店,指不定比年纪长的人还要厉害呢!
措手不及的惊喜从天而降,红胭呐呐:“云小姐放心我么,我有这个能耐么?那可是一家店面啊。还有,寻址和买门面,这都是大事,还有钱财方面的交易,您信任我?”
“胭脂水粉,一旦摸熟,有哪个女子不懂?就像男子玩弄刀枪,天生都是有敏感力的,教都不用多教,”云菀沁道,“红胭姑娘怎么这会儿又没有自信了。至于信任,生意都是投资,有亏就注定有赔,我既然选了你,不是信任你,而是信任自己的眼光,若你对不住我,害我亏本了,或者拿我的银子偷懒,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没眼光。”
红胭的泪水涌出来,帘子外噗咚一跪,也不忸怩了,大方说到道:“红胭一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誓死也要为云小姐打理好店铺!”
果然是将门女儿,打理个店铺,上阵杀敌的豪气都出来了,连肝脑涂地,鞠躬尽瘁都脱口而出。
云菀沁下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