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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听秦王那边的举动,也不奇怪了。这是拿重臣和亲兵,威胁皇上不得不罢休。
太子一声轻笑,盈尽了说不出的冷意,老三啊老三,你跟孤一样,还不是个疯子。
“亲兵回之前,秦王必定有行动,皇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就怕待皇上一崩,秦王会先发制人。”年公公蹙眉,脸上写满了忧虑。
“……五湖救了鸱夷命,尘劳事不听……”榻上男子唇角浮出笑意,不见半点操心,又抄起折子,随口念出戏词,“……龙蛇一任相吞并。”
龙蛇一任相吞并!
俊逸出尘的桃花眼内,乍现肃杀意。
——
入了夜的皇城,难得的好天气,苍穹似一张丝绒帐,镶嵌着繁星月轮。
除了巡守侍卫的步伐和断续的打更,处处静谧。
可越是静,仿佛越是藏着一把无形的利刃,随时随刻要划破天际。
赫连贵嫔不慎忤逆圣上,饮罪自裁以平息龙怒,圣上追忆往日情分,特赐贵嫔亲子三皇子秦王守夜萃茗殿,以成全孝心。
那赫连贵嫔到底是什么事儿忤逆了皇帝,宫人不得而知,皇帝那边不明宣,谁又敢多问?
嫔妃惹怒天子的事太多,在宫里也不稀奇,伴君如伴虎,说句话让皇帝不高兴,也算是忤逆,也没什么好多问。
听到养心殿那边传出的圣旨后,云菀沁好不容易熬到了夜深。
琴钗和听弦两个细心,提前先去萃茗殿打探了一下,待那边没了人,才回来跟云菀沁说了一声。
萃茗殿的正殿是存放赫连氏遗体的殡宫,白色丧幡和灯笼挂在廊下。
熟悉身影跪于灵柩前的蒲团上,高僧禅定一般。
女子一身月色素衫,宽袖随风轻动,露出两截儿纤细白皙的小臂,清灵秀美宛如月中仙子,眉眼又隐着几分担心,此刻带着两个紫光阁的医女到了门口,却站在门槛处,凝视里面,并没移步。
陪同守灵的章德海与四名婢子一看,静静退下去了。
夏侯世廷只觉身后有轻盈脚步靠近,心意一动,知道是谁,并未回头,又觉身后的人蹲下来,展臂将自己腰揽住,声音如天降仙霖,泽润了苍生:“三爷。”
这会儿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想用举止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伸出臂,将她拉到身边,只见她已经套上了殿内的麻衣和孝服,不觉勾起薄唇,嘴边泛出些涩意,托起她秀美的尖尖下巴,半晌,嗓音微哑:“这世上,本王只有你了。”
刚如磐石的嗓音,终究忍不住一丝颤。
她再也忍不住,在蒲团上支起身子,将他束冠的头颅抱在怀里,宛如母亲拥着婴儿,声音甜柔:“沁儿也只有三爷。”
怀内人一动,大掌一用力,将她绵软腰身握得更紧。
夜色深了几分,她只安静待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最难熬的一夜。
若可以,他愿意这么拥住她不放,溺毙在她一片软香温玉中,可时辰不早了,他不想她在离开宫廷前又发生什么意外,眼下是最如履薄冰的时刻,无论是她,还是他,有任何破格的举止,父皇只怕都会拿作借口。
转瞬,他目色清明,将她手臂扶起来:“回去吧。”
走到了殡宫外的天井,夜风一吹,她不知道他心头是不是还不舒坦,临近殿门口,忽的又转身,脑袋蜷入他热腾腾的怀里:“你就舍得赶我走?我再陪陪你跟母嫔好不好。”
这小人儿每次都是在他最难堪,最狼狈的时候,成为他生命的取暖火花。
舍得?他俯首在她清馨的发窝轻啄一口,强颜浮笑:“今日不舍,明天不得。”
她听他语气,知道他心情稍亮敞一些,放了些心,却又想起一件事,那天离开养心殿后,妙儿跟她私下说了他调兵送行蒙奴人的事儿,这才意识到皇上突然回心转意,不再贬罚他的原因。
皇上是怕将他逼反,几千皇子精兵良将倒戈,又损失朝中重臣,到头来便宜了蒙奴人,可——近期是能挡住,等他的亲兵回了京城以后呢?
还有,现在他身边没有亲兵护着,万一有什么事儿,连个抵挡的缓冲都没有,会不会很危险——
他听着她的质疑和担心,唇角禁不住一动,只低头撩起她一丝凌乱碎发,轻柔勾到她白净耳后,俯下头:“你只静待出宫。”
出宫。
她一怔。
这次是以天子近侍医女的身份,召进宫侍疾,说是等蒙奴人走了,就能离宫,可皇帝如今病成这样,一时半会儿,决不可能放医女们走。
他说的出宫,自然是指皇帝驾崩。
——
暴雨不歇,预兆国势有变。
蒙奴人刚走没几日,宁熙帝似是强弩之末耗尽了最后精力,短短几日,瘦成了皮包骨,几乎变了个人。
病情也再瞒不住,几日下来,宁熙帝病在养心殿的龙床上,大半时光都是丧失意识。
任由姚光耀为首的御医施展尽了平生所学,也是回天乏术,挽回不了天子寿元。
天子即将归天,朝上和宫内,有人惊慌无措,有人伺机待动,有人图谋打算。
贾太后来了几次养心殿,次次在帐内与皇上说完话之后,抹着老泪离开,太子和几名内阁辅臣也来过养心殿,聆听遗训。
几日后,养心殿内传来旨意,储君伤势已愈,秦王还摄政权于储君。
这是毫无悬疑的事,当初本来就是因为太子受了伤,才让秦王暂时担任朝纲,如今既然太子都好了,再怎么也轮不着秦王干政了。
宣旨的当日清晨,细雨绵绵,夏侯世廷进宫平静领了旨,脱下摄政朝服,交出掌权宝印,隔着帘子,说了几句父皇早日康泰了话,澹然转身出宫。
这件大事一了却,宁熙帝最后一笔包袱卸下,再撑不住,病势如当季来袭的暴雨,控制不住,急转如下。
满宫苑的太医成日围在御榻边,紫光阁这边的六个医女自然也停不下来,忙里忙外,每日只差脚离了地面,几天几夜悬着一颗心,连绵不休。
这日,正好是云菀沁和听弦二人夜间轮值,在药膳房正煎药。
紫光阁外大雨瓢盆,比往日还要下得凶猛。两人一个摇扇子,一个看着火候,不敢有一点儿分心。
到了下半夜,琴钗来了药膳房,将熬好的药端去了养心殿,两个人终于能暂时歇一口气儿,刚收拾了泥炉,清理了药材碗碟,还没来得及倚在灶台边,却听急促步伐传进来。
刚去养心殿没多久的琴钗焦虑的声音在天井内响起来:
“皇上——皇上,殡天了!”
云菀沁和听弦一惊,匆匆出去。
隔着紫光阁的天井朝外望去,满宫各处的灯火继而连三地亮了起来。
紫光阁内其他几名医女和嬷嬷都出来了,趴在雨中,如丧考妣地扯着嗓子哀嚎着。
该来的终是来了。
——
天子之崩,旭落星沉,四海俱恸。
贾太后伤痛中,由近侍嬷嬷马氏与慈宁宫太监朱顺陪着,垂帘下谕,照大行皇帝遗诏,一切从简,不可大肆耗费民力国财。
说是不可大肆操办,毕竟是天子驾崩,仍是照着夏侯皇室的凶礼规制。
梓宫停灵在乾德宫正殿二十五日,供给各宫各殿的主子以及皇室宗亲哭祭。
宁熙帝驾崩后,皇子们本该第一批进宫吊唁,可太子下了摄政后的第一道监国诏谕,大行皇帝新丧,朝中暂无新主,为防变化,只需内命妇和几个居住在宫里还未成年的皇子以及宫外部分许可的宗亲臣宦进宫吊唁,禁止大部分皇子进宫,若有违背,一律按照不敬先帝之罪处置。
这一道旨,生生将宫内宫外隔开,宫里的出不去,宫外的也进不来。
新旧交替时,储君或者下一任的新皇帝为了防止有居心叵测的人做出什么乱子,阻止其他宗亲进宫,不提供一丝空子让旁人钻,这种做法虽极端,却也是有的,所以,虽然这道禁令明显带着个人私心,臣子也不好说什么,个个都担不起朝政大乱的罪,几个言官吵嚷过后,便没人反对了。
皇子皇孙们在宫外没法进去哭丧,无非也只能私下骂个两句。
贾太后早知道太子自有谋算,却也没料到他这样不近人情,派朱顺去东宫说了两句,太子却以此刻是非常时期,若有人生乱,担当不起来推搡,说了几次,贾太后也只得任由他去操作。
梓宫出殡的当日,天色阴沉,虽没有像往日一样落雨,却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萃茗殿那天之后,快一个月没见到三爷,云菀沁本想着这场丧礼之后完毕之后,就能放出宫,可一道诏谕下来,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若按着太子这道诏谕的意图,等宁熙帝移葬进陵寝,政局安定,新帝坐稳江山,只怕一年半载都不够。
难道自己还得在宫里漫无止境地耗下去?
一大早,她跟琴钗、听弦以及几个紫光阁的近侍医女,跟其他养心殿的侍从去了乾德宫那边。
天子身边的近身侍从,今天会跟太子一起,护送大行皇帝的梓宫从正阳门出去,她们几个也不例外,到了乾德宫外面,跪在人群里,等待起棺。
乾德宫外,允许进宫的一行重臣披麻戴孝,三三两两跪在大门外的两侧,送行先帝,中间铺着一道狭长的织毯。
太子身穿孝服,站在宫殿内,姚福寿和年公公则陪在身边。
直到内侍来传报时辰已到,太子方才站起身。
正这时,前方铜环大门咯吱一声,缓缓打开,伴着脚步声,一个黄门官急促小跑进来,喘息着跪下来。
“殡宫在前,怎么能如此慌慌张张!”姚福寿拂尘一甩,斥责了一声。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八皇子、十二皇子、十三皇子等人已进了宫,说是今日要为先帝爷送行!”
云菀沁身子一直,望向大门。
太子唇际不易察觉地一挑,背手站在殿门口:“怎么,那道诏谕,几位王爷是没详读吗?”
“正是因为详读过了。”伴着沉声,乾德宫的宫院朱门轰一声,竟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生生踹开,震得宁静的宫院一响。
有人已跨进来,声音洪亮:“太子已免去了咱们的吊唁行孝,难道连父皇最后一程也不让咱们送吗?咱们宁愿冒着诏谕上的不敬之罪,也免得被祖宗说不孝!”
夏侯世廷走在前面,一身斩衰缟素,腰系白巾,额系生麻,沿着中间的长毯走过来。
云菀沁一个月没见他,双目凝住,他轮廓又清瘦不少,衬得身姿越发拔高了几分,可精神却明显好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解药有效的缘故,总归是松了一口气。
燕王站在他手边,紧紧跟着,其他几个皇子也跟在后面。
几名贴身侍从都跟在各自主子身边。
“是啊,太子,三哥说得对,咱们宁愿当场被罚不遵诏谕,也不愿担个不孝之罪!”燕王向来是夏侯世廷的第一线敢死队,率先嚷起来。
这一嚷,其他皇子也都沉不住气儿,尤其稍微年轻的十二皇子厉王、十三皇子景王,锐气正盛,一见着殿内的梓宫,更是掀袍朝里面跪下:“父皇!咱们来拜您了!”
就连平时最老实懦弱,从来默默无闻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也跟着说道:“咱们也都是大宣皇子,凭什么见不得父皇?咱们今儿也得跟太子一样,为父皇扶灵出宫。”
一群成年皇子摘冠除缨,身着孝服,强闯入乾德宫要行孝道,气势阻不住,于情于理更是不好拦。
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