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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轿,面前是个园林,处处修葺得精致无比,雕镂镌刻巧夺天工,便是连姐夫府上也没有这里的一半奢华。
究竟是什么地方?
古松苍柏之间是一座伞盖玉亭,梁柱之间有挡风的薄帘遮挡,里面坐着个人,虽隔得远远,仍看得清楚,透过薄纱帘,身影轮廓瘦削,似风一吹即倒。
云锦重心里砰砰猛跳,被带着朝前走去,到了亭阶外停下,只听那公公道:“主子,”回头瞟了一眼云锦重,“来了。”
滞了一下,有咳声传出,继而,亭内人道:“叫云少爷进来。”
话音虚弱,微微夹杂着喘息,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因为本身的缘故。
若是连说话都听得出这人身子不好,可恐怕还很有些虚弱了。云锦重有些紧张,不知道到底是谁,却好似被无形的力量吸附着,只身进了亭子。
亭子里,一张铺着兽毯的榻上,一名男子倚靠上面,人过中年,脸色苍白得吓人,一身缁色袍,虽然面料是绝顶的奢华,却看不出身份。
与自家父亲应该差不多的年纪,却比父亲瘦得多,又有着父亲没有的气质。
男子目光挪到云锦重脸庞上,几近贪婪地端详着这男孩的五官,眉,眼,鼻,唇,眸中一闪,如水潮荡漾,似是克制不住心绪,用了极大的忍耐才压下来:“你是锦重?”
云锦重吞了吞唾液:“是。这位大人是哪位贵人,不知找学生来有什么吩咐?”
男子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咳了几声,只道:“先不忙,坐吧。”
云锦重掀袍坐下,暗中打量他,显然重病缠身,可也挡不住眉目的俊挺高贵,半晌,听他道:“向来听曹祭酒说,你在国子监同龄人中,学业当属第一,在年岁大的监生甚至都是鹤立鸡群。”
云锦重垂脸:“大人笑话了,天下才子簸箕扫,学生不过是一粟。”
男子见他谦虚,心怀欣慰,轻笑两声,目光更是专注,暗藏着不动声色的怜爱:“听说你如今不住在家中,倒是去了秦王府,跟着你姐姐住?”
云锦重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光嗅苗头,也感觉这人地位不容小觑,只怕有什么问题,让姐姐被人逮着什么错处,不管三七二十一,哗的站起来:“不关我姐姐和姐夫的事,是因为我前段日子生了些病,姐姐心疼我,方才接我过去养病!”
男子见他有些惊惶,俊秀脸庞皱成一团,眼神一动:“不用紧张,没说怪责你。”
云锦重吁了口气,只听男子语气骤然一紧:“怎么会生病了?你今年要参加重要考试,你家父亲没好生照顾你?就算病了,不也该你父家经心照看么,云家是没人了吗?怎么非得由你姐姐来照顾?云尚书是搞什么鬼。”
云锦重不愿意将家丑外扬,何况到现在还没搞清到底是个什么鬼,只道:“换季时,学生一时没注意罢了,姐姐与学生一母同胞,学生母亲去得早,姐姐一向对待学生似亲母一样,舍不得学生,才接过去小住。”
男子听着,眼脸微颤,沉默半晌,才喟道:“没娘的孩子最难熬,你姐姐算是享了几年的福,可你还没懂事就没了亲娘,你自小像个孤儿,一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云锦重心下一疑,怎么把自己说得像孤儿一样可怜了呢,再怎样到底还有爹啊……只诚恳回答道:“习惯了,也没什么,多谢大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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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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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恩赐
云锦重说得平静,男子却似生了感触,神色很不平静。
半天,男子方才道:“嗯,那今后日常起居多注意些,再别误了身子,下半年就要应考了。”
云锦重见他就像长辈关心小辈,拉家常一样,连爹都没对自己说过这种亲热的叮咛,心中暖意流动:“学生谢谢大人的关心。”顿了一顿,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好心好意道:“不过学生瞧大人身子似是不怎么好,也该多保重才是。”
男子听了这话,憔悴容颜上浮出喜爱,这孩子,既生得好,学业超群,心窍又似大人。
他强支精神,终是开口,说出今天唤他来的意图:“过几天,锦重就不要再去国子监了。”
云锦重一惊:“啊?”
男子见他讶异的模样,愈发生了疼爱之心,连病痛似是都减轻了几分:“今后你去内书馆上学吧,内书馆一切资源都比国子监好,对你备考大有裨益。至于你家中那边,我会通知一声。”
内书馆?那——那可是在宫里,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资源比国子监那可不是好一星半点,光说教习皇子们的师长,也全是杨太傅之流的内阁重臣。
云锦重脑子一闪,好像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却又不敢相信,只怔然道:“大人不是开玩笑吧,学生有什么资格能进内书馆?”
男子听了这话,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笑意却更浓:“以陪读身份进去,无碍。”
“能给皇子陪读的,大多也是郡王和世子们,锦重何德何能。”
“我说你够格,你就够格。”男子蜷拳咳了几声,平息下来,说:“你资质优越,便是在皇子里面,也没人能及得上你,况且你爹已经升了尚书,无论天资,亦或父家,并不比其他人差多少,今后进去了,与人交往时,不用有半点自卑,更不用觉得自己比别人低微,听见没有。”
云锦重见他给自己打信心,蠕了一蠕唇,吸了口气,忽的站起来,又弯腰跪在地上:“多谢皇上。”
宁熙帝见他识破自己身份,也没多怎么诧异,依他聪慧,瞒也难得瞒住,静了片刻,手一扬:“起身吧,坐下来。”
原来真是当朝皇上。云锦重起来坐回椅子上,脑子有些嗡鸣,回过神,情不自禁:“优秀学子多不胜数,皇上为什么独独对锦重这么好。”
宁熙帝没想过官方言辞能敷衍得了这个少年,喟叹一声:“朕与你娘年轻时有些渊源,尽管后来没来往了,可朕仍是想照拂一下故人之子,这一点,你姐姐也是知道的。”
娘与皇上是故交?云锦重讶异,能让自己进内书馆陪皇子读书,这份交情,肯定不浅,可以说,还是很深的交情。
既然这么深的交情,为什么以前完全没点风声,现在才想着要提携自己?
许多疑窦冒出来,云锦重惶惶的,不敢问,却又不由自主抬起额,端详龙颜。
宁熙帝交托完毕,扬起声:“姚福寿,送云少爷回国子监去。”
云锦重看见刚刚接自己过来的白面公公打帘进来,准备领着自己离开,却见皇上蓦的开声:“等一下。”
两人望过去。
宁熙帝眼神停在小少年的白净面庞上:“锦重,你过来一下。”
云锦重遵旨上前,只见皇帝抬手,沿自己的眉眼轮廓轻轻滑过,眸有感慨,语气也尽是满意:“好,真好。”
云锦重不明所以。
宁熙帝已是放下手:“回吧。”
姚福寿领着云家少爷步出园林,安排上了轿子,转身匆匆回了亭子里。
宁熙帝出来养心殿,又说了一番话,此刻已十分疲惫,仰于卧榻上,轻阖双目。
自打皇后没了,皇上病情又加重了,今天还是强撑出来的。姚福寿忙上前:“皇上,奴才去安排皇辇,回养心殿歇着吧。”
“不用,朕没事,还觉得通体舒泰,许多时没有过的舒坦。”宁熙帝眼皮一动,睁开眼,唇角笑意一蔓。
姚福寿光看皇上的神色,就知道,虽然今天第一次见云锦重,却已经是喜爱到了骨子里,不管怎样,见他脸色红润,精神也好多了,也就舒了口气。
——
秦王府。
云锦重回来时,天色已黑。
往常若晚回,随从还会提前回来报个信儿,今天一行人却统统没个音信,云菀沁坐到黄昏时,等不住了。
弟弟近来乖巧,从没这么没周章过。
云菀沁隐隐不安,初夏和晴雪、珍珠虽也觉得奇怪,却安慰:“堂堂京城,又是国子监里面,能有什么事儿,指不定少爷多看了两页书,耽搁了。”
又等了些时候,眼看着太阳落山,看着云锦重还没回,云菀沁正想去跟高长史说一声去国子监看看,却听门口传来下人禀报声音:“回了,云少爷回了!”
几人松了口气儿,云菀沁却是眉一蹙:“把少爷和墨香叫过来。”
初夏知道王妃是生气了,赶紧将少爷领了进来。
云锦重到现在还是有些恍神,也没多注意姐姐的表情,云菀沁见他痴痴不语的样子,愈发有些动怒,对着墨香道:“少爷去哪里了?”
墨香见娘娘不喜,战战兢兢:“娘娘,小的不知道…小的和几名王府随从在国子监等着少爷出来,迟迟不见出来,只见着一名国子监的下人出来跟咱们说,少爷先从侧门走了,有点事情,叫咱们等着,不用急。小的们也不知道少爷去了哪里,只得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少爷被一乘软轿送回来了,然后赶紧回府了。”
初夏怕少爷被责罚,忙劝和:“少爷还不跟娘娘道个歉。”
云菀沁本当弟弟是贪玩去了,倒也没什么,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爱玩的,何况近来弟弟学业紧张,受伤后又迟迟没出去放个风,就算他不说,还准备哪天得空将他带去游船踏青,可就算去玩,也该通知一下,怎能叫府上人都干着急,如今一听墨香的话,她却心思一疑,火气消了:“锦重留下,其余人,除了初夏,都退下吧。”
等众人散去,云菀沁盯住弟弟:“怎么,是谁找过你吗?”
云锦重见室内人都没了,平定了一下心神,将皇上叫人接自己密见的事,从头到尾给姐姐说了。
说毕,室内一片静默。
云菀沁没想到皇上竟会召见弟弟,更没想到弟弟会被赐内书馆读书。
云锦重见姐姐不说话,只当她也在惊讶皇上如此厚待自己,忍不住好奇:“姐,皇上真与娘是故交友人吗?怎么从没听说过?”
云菀沁回过神,只点点头:“很久以前的事了。”想了想,提醒:“锦重,皇上召你进内书馆的原因,你自己清楚就行了,不要到处说。皇上是男子,娘是有夫之妇,男女有别,外人若是知道,本是清白关系,只怕反倒会引起流言蜚语,说娘的闲话,你也这么大了,该懂了。”
“锦重明白。”云锦重一听跟娘的声誉有关,答应下来。
云菀沁嗯了一声:“既然皇上都跟你提前打了招呼,旨意没几日只怕就得下了,那你就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好好在内书馆读书吧。天不早了,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先回院子去,别饿了肚子。”
云锦重之前被赐内书馆,到底有些茫然迷惑,见姐姐没说什么,心情倒是高兴起来,毕竟能进内书馆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点头离开了。
初夏早看出娘娘的脸色,见少爷走了,低声:“那内书馆,听说除了皇子,伴读的都是皇室宗亲,还不是每个宗亲子弟都有这资格,除了各府的继业嫡子,还得学业卓著,能力显赫,被皇上青睐。本朝还没有无爵臣家的子弟能进去。少爷这一次,实在是天大的福祉,皇上太过抬举了。”
一句“太过抬举”,让云菀沁思虑加重。
上次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