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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教他情何以堪。
谁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在北冥反应过来前,宇文无名已带著所爱从秘道离去。
来迟一步的男子不得其门而入。
而宇文无名临别的赠言,则在空洞的小芦中著一句。
「孩子,你还要迷途到什么时候,可别错失了你等了半生的东西。」
◇◆◇
草芦外,月淡星稀,清溪流水潺潺。
北冥抱膝而坐,内心思潮起伏。
『你还要迷途到什么时候。』
『可别错失了你等了半生的东西。』
等……这个词儿勾一段久远的往事。
犹记某年的中秋夜宴,带著几分酒意的宇文无名忽然文兴大发,命人备了纸笔即席挥毫。
众手下见了纷纷上前凑趣,向主子讨个墨宝。
怀著不可告人的心事,青涩少年也悄然上前。
兴致奇高的男人来者不拒,但看到孤僻的徒儿也不禁讶异极了。
「冥儿?你也要吗?」
「嗯。」
「你希望为师写什么给你呢?」
「随便。」写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写的人。
「你真是奇怪的孩子。为师还没见像你那么奇特而矛盾的人。」冷漠,但体内却有著一团不灭的火在燃烧;淡泊,唯对某些事情非常执著;性格孤独,但害怕寂寞,内心深处始终在暗地里等待著渴望些著什么。男人想著苦笑了一下,叹喟:「你这性子是要吃苦的。」
「……」那时,少年的北冥抿抿唇,什么也没说。
而宇文无名也不再多说,低头沉思了很久,终於提笔写下一个苍劲的『等』字。
「等?」他不明白。抬头却见自己倾慕的男人眼里射出怜惜。
男人笑笑摇头,随手把字撕了。
北冥更是愕然,但他师父只是淡淡地说:「写得不好,这字也不好,忘了吧。」说罢翩然离去。
当年,少年望著师父衣袂轻飘的背影,出神了好久也想不明白。
但若干年後的这一刻,北冥却悚然惊觉。原来,宇文无名早已一语道破他的宿命。
等,这个字概括了他半生。
好像自出娘胎,他便开始等待。在漫长而迂回的人生里,他一直默默地等著。等一个真正关怀了解,愿意去接纳和去爱自己的人。这个人可以是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兄弟,一个师长,又或者…。。。是一个朋友。
无数人的脸孔在脑海飞掠。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他希冀过,守候过,得到过,失去过,错认过,执迷过,最後……还是失诸交臂吗?
北冥眼睛一阵酸涩。
忽然,远处火光闪动,隐约听得有惨烈的厮杀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北冥回神,不禁吃了一惊,第一个念头是流沙并没阻止天朝大军进犯,双方已开战了。可是这个想法立刻被摒除。
他相信流沙。
而这时,远处某个佝偻的身影正朝他匆匆走来。
是从小照顾他的旧仆。
哑老人看见少*情非常激动,不住焦急地打著手语。
「内乱?」北冥脸色微变。原来刚才拿著的叛徒还有其他党羽,而且为数不少。他们暗中救出同伴,高举起义的旗帜,跟宇文无名的人展开激战。而在叛党煽动下,本是中立的人们纷纷投入他们的阵营。毕竟生活在万罪之洲的,都是穷凶极恶,不甘伏雌之辈。只是慑於沙漠之王的积威,不得不安份守己。
想到这里,北冥不由得心中一寒。假如宇文无名在,照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难道只不过分手半天,他便……
「师父呢?」颤声。
哑老人啊啊叫著。
「什么?在轩辕台……跟人决斗?」
◇◆◇
轩辕台,建於万罪之洲正中央的祭台。
此刻巍峨庄严的建筑彷似被飓风肆虐过,几乎成了墟。宏伟的大理石柱被砍倒,栩栩如生的神像被掌力轰得四分五裂,坚硬花岗石地砖上坑坑壑壑,尽是纵横交错的剑痕。
北冥来到不禁惊呆了。
眼前战况被外面还要激烈,飞快的身影像两条巨龙在翻滚。台上明明只有两人,气势却有如千军万马。
宇文无名手握著祖传的黑色神兵,眼中罕有地射出热炽的光芒。流沙双眼赤红,惯用的软剑早已成为满地的碎片。男人此刻正借用了某神像的精钢降魔杖,凭著兵器强横与劲敌周旋。
「住手!」北冥狂叫。但声音却被兵刃交击之声掩盖。
眼利的男子看到二人每次兵刃相碰,流沙手中那粗若人臂的降魔杖都会被砍出一个缺口。
那根本是一场早知结果的对决!北冥心中一痛,忍不住上前阻止。
男子以绝快的身法来到二人身侧,双手分别格向两人手肘。
三股内力撞在一起发出蓬然一下闷响,北冥柔和的内力化解了大半冲冲,打得兴起的二人均被震退几步。
「你干什么!」是流沙的怒吼声。男人早已杀红了眼睛。
「……」北冥说不出话。体内翻腾的内息和心痛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哈哈……痛快。」已退到另一角的宇文无名却纵声大笑,「已经很久没打得这么痛快。」流沙武功不如自己,但武功高强的人未必便是胜利者。对手的狠劲拚劲,倔强不服输的精神化为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宇文无名坦承,流沙,是他近十年来遇过最强,也最有意思的对手。
「为什么?」北冥问流沙。
後者不答,只是赤红著两眼,额上青筋隐现。
看著往日嬉皮笑脸的容貌变得扭曲疯狂,北冥不禁心惊。这可别是疯病发作的先兆才好。
「出事了,你们知道吗?」故意以柔和的语气说明外面的动乱,北冥只盼说动宇文无名出面平乱,也希望阻止一场没义意的打斗。
可是二人居然异口同声地大笑道:「管他呢。」对高手来说,劲敌可遇不可求,这绝对是他们毕生难逢的一战。
北冥倒抽一口凉气。流沙还罢了,怎么连冷静稳重的宇文无名也……
对上爱徒震惊的目光,宇文无名微感歉意,「孩子,对不起了。接受挑战是约定内容之一。流沙既然守下承诺,为师也不能食言。」
北冥浑身一震。这就是流沙口中一再提及的约定?!
「到底是为什么?!」回头,厉声质问。搞不好流沙会死在这无聊的约定上!
「我说过,我一定会打败他。」流沙昂著脸,傲然说。
想起客栈二人的对话,北冥心痛道:「纵然让你打败了他又如何?」
流沙不答,但宇文无名却补充:「若他胜了,我会答允他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要求。」
北冥闻言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流沙跟宇文无名素无交集,会有何所求?那是为了是自己。
「你不必这样,我已别无所求。」
「你也不必这样,我不是因为你。」流沙撇转脸,咬牙道:「这事关系到男人的尊严。」
「也关系了武者一生的追求。」宇文无名淡淡地平举巨剑。
「你应该明白的。」二人齐声说著,脸上是泛起兴奋狂热的神情。
北冥踉跄後退。身为武林中人,他知道这表情代表什么。无论多难过,这事已再没他插手的馀地。
◇◆◇
轩辕台上,人影翻腾飞跃,巨剑与铁杖交击之声震耳,不住拚出耀目火花。而台下,二条恰为对比的静态的身影,默默地见证著这灿烂的一战。
北冥专心注视台上的人的一举一动,但脸上却无波无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另一角落,跟他遥遥相对的,是另一个没有表情的男子…跟宇文无名形影不离的前朝帝杨文帝。
美丽的男子瞪著空虚的眼眸,彷佛眼前一切跟他亳无关系。只有暗藏在宽袖里的手,在微微地抖颤。
「锵」一声脆响。硬拚一招後,宇文无名跟流沙各退三步,二人均气喘咻咻,但嘴角都不自觉泛起快意的微笑。
这时,远处蓦地传来轰然巨响。
宇文无名皱著眉望向声音的源头,那儿火光映掩人声喧嚷。战火,似要蔓延过来。
「虽然痛快,但已经不能再玩下去了。」男人牵牵嘴角,认真起来,决意以最快速度结束这一战。
「谁在玩?!」流沙大怒,率先采取攻势。可是冲动的後果便是被人有机可趁,在臂弯和小腿划出两道口子。
「抱歉。」虽然对手可敬可佩,但他有非胜不可的理由。宇文无名淡然後退,仗剑道:「你败了。」
「不!我没败!」看著鲜红的血,流沙眼里流露著疯狂的神色,「我只是伤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冷冷地说著,从伤口涌的浓稠液体,滴搭滴搭地落在地上。
气氛瞬间凝住了,半晌北冥才失声叫:「流沙!」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宇文无名也沉下脸。言下之意,竟是要至死方休了。
「嘿,我当然知道!」冷笑著,流沙不理伤痛,疾扑而上。好像恨不得战死在那冷情的男子面前。
宇文无名见他来势更猛更烈,不由得凝眉,双手汇聚十成功力,高举巨剑迎头一击。
这雷霆万钧的一剑根本无从退避,流沙只能正面硬拚。
两人均以全力交锋,「匡当」一声,精铁铸成的钢杖齐中被削断。
若换成其他人只好弃械认输,但流沙临阵经验与应变速度奇佳,而且精通各种兵器。就在兵刃断裂的瞬间,双手一挽迅速变招,把两截钢杖当双拐使。
这著大出意料之外,宇文无名一怔,失去先机,长剑反被两截钢杖交叉紧紧锁住。
形势顿成内力比拼,不死不休之局。
「你疯了。」宇文无名苦笑,陷入进退两难。他的内力虽胜过流沙,但也不足以把倾尽全力的男人轻松震退。但若他先行弃剑,必定露出空隙,让流沙乘势把自己击倒。
双方都对都有不能败的理由,局面陷入僵化。而以目前情况,除非双方同意一起撒手,否则只有待其中一人消耗至油尽灯枯,此战方能罢休。
先一步力歇的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北冥旁观者清,急得冲上轩辕台。可是现在的形势与刚才不同,二人正全神贯注以内力比拚,浑身上下没一丝空隙可乘。若他强行插手,只会把自己也陷进去,成了三人互拚的局面。
「你们住手啊!」怆惶的叫声。北冥已失去往日傲人的沉稳冷静。可惜任他叫得声撕力歇也没有用。
流沙杀得起性,对他的呼唤置之不理,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而宇文无名看著徬徨的爱徒,只能露出万分无奈的神情。此战若败,他便需依诺答允流沙一个要求。而那深情而疯狂的男人想要什么并不难猜,肯定是他不能给,也给不起的。
「流沙……住手吧。」解铃还需系铃人,北冥缓缓走到流沙身畔,低声道:「你不要这样。」
「滚开!不要理我!」流沙早已陷入半疯狂,那还听得入耳。
「流沙……听话。」北冥咬著唇,踏前一步,忽然轻轻地慢慢地伸臂搂著流沙激动得颤抖的身躯,柔声道:「收手吧。」
耳畔感受到温暖的气息,疲乏的身躯感觉到那人的体温,流沙心神一荡,几乎岔了内息。
「为什么……」一阵强烈的悲痛绝望涌上心头。无论怎样北冥的心就是向著宇文无名。自己已经那么狼狈了,北冥还是变著法子襄助那个男人。流沙觉得自己快被迫疯了,忍不住回头吼道:「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话声生生中断。
映入眼帘的是北冥悲伤欲绝的脸。
素来淡然自若的脸陡地出现这种表情,更加教人看著心痛。
「你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流沙茫然问。若说世上有什么是他最怕看见的,便是北冥此刻的神情。
「收手吧,不要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