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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内典,宗正寺卿两年不祭宗庙者,当革职罢黜!”
……
黄昏时分,数百名亲兵护卫着张焕地马车来到了宣阳坊崔圆地府门外。崔圆在新年过后便回了山东,就在襄阳战役结束后。他又一次悄然无声地返回了长安,昨天刚到,一早他就派人给张焕送去了一封信。
拜访崔圆是张焕这次回长安地一个主要目的之一,他希望眼光老辣的前相国能给自己指点迷津,如何破当前这个僵局。
马车停了下来,门房立刻跑进去给老爷送信,已经得到过崔圆的允许。张焕直接进了府门,向崔圆的书房走去,走到半路便遇到了前来接引他的管家,“姑爷请随我来!”
走进崔圆地书房,只见崔圆正盖着毛毯坐在软垫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几个月不见,感觉他的精神倒比上次好了很多。
他上前深施一礼。“张焕参见崔阁老!”
“坐下吧!”崔圆摆了摆手笑道:“下次要记住了,要坐下施礼,我地脖子可仰望得酸!”
“是!”张焕跪坐下来,对他笑道:“阁老的精神很好,让人振奋。”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你干掉了朱泚。又重挫崔庆功,不仅替我出了一口恶气,而且也减轻了我所犯的罪孽。”
说到这,崔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若崔庆功涂炭天下苍生,那我也只能自裁向天下人谢罪。”
张焕沉默片刻,便道:“崔庆功之祸确实起于阁老,但并不因为他是阁老的亲弟。”
崔圆一怔,“贤婿不妨说说清楚,我年老愚钝。有些听不明白。”
“很简单。无论是崔庆功、还是朱泚、还是李正己,甚至包括我。其实都是世家朝政的产物,如果不是因为各大世家拥兵自重,地方军阀怎么会产生?正是朝廷对世家军队失去控制,才会出现一旦大将出轨,便是天大的事件,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张焕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就象崔庆功,他和他地手下大将早已掌握了十几万大军,名义上是崔家之军,其实不然,如果朝廷能控制世家的军队,就绝不可能任其发展,至少在他们还弱小的时候便可以下手清理,即使那时他们叛乱,也不会象现在这般惨烈,且难以解决。”
崔圆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他幽幽地问道:“那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不也是坐大的军阀吗?那时可没有什么世家拥兵之说,这又怎么解释呢?”
张焕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阁老又何必偷梁换柱,安禄山、史思明之所以能反,是因为开元、天宝年间土地过于兼并,导致府兵败坏,朝廷又无力养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禄山坐大,但回纥南侵却使得安禄山余孽被消灭,这时,大唐人口稀少,富户豪强几乎消亡殆尽,大部分土地都是无主之地,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重建府兵,恢复唐初的均田制,可惜世家横生而出,不仅占据了大量土地,还拥军自重,再次纵容宗室皇族兼并土地,使得大唐走回正轨的机会被白白浪费了。”
崔圆虽然这些年一直在自省,但张焕的话实在令他感到刺耳,他一摆手打断张焕的话道:“可是老夫为相十年,鼓励农商,大唐地元气渐渐恢复,米价跌到三十文一斗,这也是世家朝政的结果,内阁共同协商军国大事,避免了一人独裁可能的失误,这些,难道都不值一提吗?”
张焕似乎并没有考虑崔圆的感受,他直言不讳地反驳道:“阁老之言过于片面,大唐元气恢复并不在世家制本身,而是因为民心久乱思定,朝廷顺势而为所致,我也承认,任何制度之初,都有可取的一面,所表现出来的势态也大多是积极而有作为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黑暗的一面也在悄悄滋长,且看现在,也只仅仅过去二十年,世家朝政便开始走向衰败,而由它所引发的军阀割据的后果开始显现出来,倘若我们不加扭转这种局面,最后会演变成为什么样子呢?阁老可想过吗?”
“这……”
崔圆有些哑口无言了,今天军阀割据的局面,确实是当年他们七大世家决定实施世家朝政时所想不到的,当初大家都以为以家族控制军队,以内阁控制家族,是不会导致安史之乱的重演,可事实上,崔家冒出个崔庆功、杨家冒出个朱泚、裴家也冒出个李正己,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时间才仅仅过去了十几年。
张焕也轻轻叹了口气,放缓的语气徐徐道:“如果不消除军阀割据之根,重新实行朝廷中央集权,如果任由现在地事态发展而不管,迟早有一天,大唐又会分裂成十几个小国,再引来胡人北顾,契丹、党项、回纥、吐蕃一齐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我汉人王朝又将重蹈魏晋之悲剧,若有杨坚那样地汉人英雄出,或许还能建立新朝,否则,草原胡人一旦壮大,我中原将面临灭顶之灾,万里河山皆为胡人的牧场,千万子女将为胡人地牛羊。”
张焕的一席话使崔圆悚然动容,这些也是他曾想到过,却不肯承认它会发生,今天从张焕的口里说出来,竟使崔圆有种当头棒喝之感。
这时,张焕站了起来,向崔圆深深地施了一礼道:“阁老,我相信你的本意是想让大唐强盛,是希望内阁的共同协商来避免君王的独裁,我理解,高祖皇帝、太宗皇帝所定下种种台省制度也是希望君权、相权能协调平衡,可现在的大唐已近一盘散沙,若没有强有力的当权者约束,我大唐的复兴也就成为一句空谈,阁老,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张焕慢慢地跪了下来,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崔圆忽然感觉到眼睛里一阵酸楚,他趁张焕不注意,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笑了笑道:“我不是已经在帮你了吗?崔寓让出兵部侍郎,可就是我的劝说啊!再者,我从山东赶回,其实也就是想为你指点一下迷津。”
“请阁老直言,张焕确实难以破眼前这个局。”
崔圆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当年他是极力否认张焕的真实身份,而现在却又反转过来,为张焕出谋划策,要重新恢复身份,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的奇妙莫过于此。
他凝视着张焕,轻轻捋着花白稀疏的胡子,眯起的三角眼中闪烁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光芒,“关键是豫太子,现在宗庙里并无他的大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各逞心机(上)
次日傍晚,一辆马车悄悄地驶进了张焕府的侧门,马车停下,两名侍卫陪着黄云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黄云卿的心中颇为紧张,他昨天才在效忠书上按了手印,没想到今天张焕就接见了他,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什么缘故,他只是一个洛王府小小的文书郎,难道是自己最后所说,李俅三年没有组织宗庙祭祀的缘故吗?
在胡思乱想中,黄云卿被带到了张焕的书房,门口的亲兵让他单独进了房间,书房里十分安静,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香味来自桌上一束怒放的梨花,花瓣晶莹洁白,在古朴的花瓶里洋溢着灿烂的生命力,正是这一束梨花,使心怀敬畏的黄云卿忽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传闻中的第一大地方军阀原来也有一颗平常人的心。
在案桌的背后,他看到了这位传奇般的人物,正低头写着什么,没有一身铁盔铁甲,也没有紫脸膛、豹眼狮鼻般的军阀模样,相反,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宽身禅衣,头戴黑纱帽,三缕长须飘于胸前,竟是一个儒雅知性的文官,大大出乎黄云卿的意料。
此时,张焕已经感到有人近前,他放下笔,看了看黄云卿,微微一笑道:“你就是李俅的文书郎?”
黄云卿急忙上前深施一礼,“在下黄云卿,参见张尚书。”
“坐吧!”张焕轻轻一摆手,命他坐下。
“听说黄先生是庆治十年进士?”
“是!”黄云卿欠身道。
张焕点点头。微微叹道:“我在庆治十六年参加进士考,可惜失之交臂,一直以来我都引以为憾。”
“张尚书过谦了,尚书虽未取功名,却南征北讨,洗河湟之耻、平朱贼之乱,大功于唐。官至极品,我却碌碌无为十数年。取得了功名又如何?”
两人寒暄了几句,渐渐地,黄云卿惧意已去,对张焕的好感大增,见气氛已经融洽,张焕话题一转便笑道:“听黄先生说,李俅已三年未曾组织皇族祭祀宗庙。这是什么缘故?”
黄云卿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忘记了身份,他惶惶要站起来答话,张焕却一把将他摁住,歉然道:“昨日对先生无礼,我已严厉斥责过他们,先生尽管坐下答话。”
说完,他取过桌上黄云卿地效忠书。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慨然长叹道:“古来大才难为用,岂能视为走卒贩夫而待之。”
黄云卿心中异常感动,只低头默然无语,半晌,他便解释道:“洛王自己常对人说。他不组织宗室是因为财政拮据,无钱操办,加之宗庙破败,使他无脸去见祖宗,但事实上真正的原因,却是宗室内部的矛盾所致。”
‘宗室内部的矛盾。’张焕一怔,他怎么不知道?
黄云卿仿佛明白张焕心中的惊异,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一般人都不知晓,表面上宗室之间一团和气,也少有往来。彼此之间也无利益冲突。按理并没有矛盾才是,可事实上他们内部的矛盾极深。我也是偶然才得知,说起来,这矛盾还和张尚书多少有一点关系。”
“与我有关?”张焕也忍不住笑了,“黄先生请直言,我真有点糊涂了。”
黄云卿神秘地一笑,提醒他道:“张尚书再想一想,当今皇上被先帝立为太子之时,发生了什么事?”
张焕一凝神,他忽然恍然大悟,当年李系被困西受降城,朝中立太子之声骤起,崔圆一派主张立李俅幼子李邈为太子,而裴俊一系则坚决立嗣寿王李偡之子李遥为太子,两派僵立不下,后来李系得救返回长安后,为与崔圆达成张破天替代张若镐为礼部尚书一事,同意了立李邈为太子,后来李偡就没有了声音。
张焕又想了一下,便问道:“黄先生地意思,莫非是指李俅和李偡之间的矛盾?”
黄云卿缓缓地点了点头,“尚书说得一点不错,李俅和李偡之间为当年立太子之事结仇极深,据说李偡还曾派人冒充太子地乳娘进宫准备对李邈不利,李俅便派人扔刀到李遥的住处,以示威胁。”
张焕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前段时间自己提议元载为兵部侍郎时,崔小芙也提议由济阳郡王李怀来担任兵部侍郎一职,而李怀正是李偡的兄长,当时还以为她是为了和自己争夺兵部,现在看来,崔小芙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她是想造成一个两方都与自己同仇敌忾的局面,从而让李偡与李俅和解。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焕暗暗吃了一惊,看来自己还是把崔小芙想得太简单了一点,这时,他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就仿佛一个谜底即将猜到,可一时又看不清楚,他便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又问黄云卿道:“这件事情黄先生怎么会知晓?”
“说起来此事着实有趣。”
黄云卿忍不住笑道:“上元夜宫廷赏灯,据说崔太后特地将两人的位子排在一起,可李俅却不屑一顾,跑去坐在皇上的背后,事后李偡写来一信,大骂李俅愚蠢无知,李俅也回了一信,却是让我替他所写,只有两个字,尚书不妨猜一猜写地是什么?”
“莫非是‘白痴’么?”张焕笑着猜道。
黄云卿摇了摇头,他想到那两个字,脸上不由露出了对李俅鄙夷的神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