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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对。按理讲,自己职位越高,应变得更有理智、更讲道德,但恰恰相反……职位升高后,除了能更清楚看到、更大胆利用改革过程中的政策漏洞,贪婪地掠夺国家与社会的财富,还能做什么?……不能说我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进行过反思,没有诅咒过。但就是反思着、诅咒着,信念仍在一点点地丧失着,就像从山坡上滚下的战车,想停都停不住……
李:(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其实,改革开放以来,像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工资收入看起来并不算太高,但在住房、用车、医疗、招待、出国及其他活动交往中享受到的待遇,绝大多数人是达不到的。组织和人民给予我们的确实不少,应该知足。为什么我们就看不到这些,还要运用权力拼命攫取?我想,是不是跟现在社会缺乏“廉政光荣”的环境有关。廉洁成了一些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无论是我做秘书还是做局长,我都看到过、接触过这样一些人:他们因为廉洁,不仅生活条件得不到改善,工作上得不到重用,反而还遭到有些人的奚落、责难、孤立和排挤。廉政典型成了“苦行僧”。相反,一些贪官,当然包括我在内,口碑不好,举报信不断,却能一次次逃过党纪国法的追究,还被认为是有能力的干部……这种现实让我怀疑,究竟是我有了病,还是别人有了病,甚至是这个社会有了病……进而得出了错误的判断:笑廉不笑贪已成为社会普遍现象了……
乔:就这样,内心受着折磨,信念一点点地丧失了。
李:(李真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依然红红的。)
我们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党培养李真多年,为什么他竟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丧失了信念?
在上世纪50年代,刘青山、张子善被执行枪决前,当有人提出是否给刘青山、张子善一个改造的机会时,毛泽东主席斩钉截铁地回答:“正因为他们的地位高、功劳大、影响大,所以才要下决心处决他们。只有处决他们,才有可能挽救20个、200个、2000个、20000个犯有各种不同程度错误的干部。”
也正如毛泽东所希望的那样,严惩刘青山、张子善确实整整教育了一代人。这一代人中就包括李真的父母。李真的父母都是建国前参加革命。建国后,两位老人严于律己,忠于职守。李真的父亲离休后,自愿到一个贫困农村扶贫。富裕起来的农民,拿着钱到他家表示感谢,却被老人婉言谢绝。李真的母亲,在职时,舍小家为大家;离休后,尽管离休费不多,还为下岗职工踊跃捐款……可以说,包括李真的父母他们那一代人,绝大部分坚守住了共产党员的信念,保持了高风亮节。
但作为党新时期培养起来的干部李真,参加工作不长,可以说没有刘青山、张子善的贡献,换句话说,连“腐败的资本”都没有,却犯下了超过他们的罪行。
环视一下我们的周围,我们的确还可以看到这样一种现象:一些年轻干部,甚至某些部门和行业的刚参加工作的个别职员,他们身上就已显现出堕落的迹象,抽名烟,喝名酒,穿名牌,开好车,泡小姐……
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改革开放后,我们党惩治腐败的力度越来越大,却没有出现上世纪50年代的效果,而且职务犯罪还呈现年轻化趋势?
乔:现在犯罪有趋低龄化的趋势,你认为“催化剂”是什么?
李:享乐主义。
乔:主要是指什么?
李:片面追求吃、穿、用、行、玩的物质享受和感官刺激。
改革开放后,我们在开放的过程中,引进了国外先进的科学技术和外资,也带来了享乐主义。享乐主义的要害在于放弃甚至贬抑精神的超越,而将基本需求扩张为无限的欲求。哲学博士卢风认为,享乐主义者,吃,意不在营养卫生,而在口味,甚至意在通过排场而显示其高贵的身份;穿,意不在保暖护体,而在通过名牌炫耀自己的富有……而且这种对享受和感官刺激的追求没有限度。
乔:从你的经历看,享乐主义带来的是什么?
李:精神日趋空虚,并且常常陷入一种折磨和焦虑不安之中。
乔:具体地谈谈。
李:正如我前面给你讲的,秘书虽表面无权,但实际上也有一定的权力。从秘书到局长,你要处理人、事、财等,可以说,在处理中,你会看到政策的许多缝隙,你不可能不因私利不动心……有时铤而走险,有时犹豫不决,有时也想断然拒绝……初做秘书时,虽然凭良知生活很累,也很清贫,但是活得踏实……以后呢,权力一大,面对别人送到口的“肥肉”,包括钱、女人、千奇百怪的礼品、房子等也常常动心……其实一动心就烦恼,就陷入焦虑不安之中……
乔:有人讲,信念不自失,惟人自失。你认为呢?
李:是这样。内因在自己。
乔:西方人把权力比做贪婪、狡猾和无法逃避的兽。总结你的教训,你认为如何才能纯洁操守、坚守信念?
李:一个人有权之后,最怕的就是失去监督。自觉接受监督就能时时矫正自己的脚步,也就保证了自己党性的纯洁。过去就是没人对我监督,说穿了就是没人敢对我监督。还有就是,要主动遵守各项制度。如果你能真正遵守了制度,你就能始终走到正道上。
乔:现在为什么这么看重制度?
李:说句实话,以前的环境太宽松了,我一直觉得不遵守制度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从进了看守所,与形形色色的罪犯同居一室,赤裸裸的争夺、以强欺弱,时时刻刻威胁着我。如果没有监规,身单力薄的我,想抢到饭吃都困难,能不能生存下来,更是个未知数;失去了自由后,我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动不动就想跟人吵架。我面对的都是外地的在押犯,如果没有严厉的监规,触犯众怒的我,恐怕早就被他们打死了。同样,如果办案人员不按法规办案,对我刑讯逼供,我又怎么能撑得了108天不开口讲问题?两年多的监禁生活,使我真正体会到,制度是约束,更是一种保护。它约束的是你的私欲,保护的是你的生存权力。
乔:行使权力时如何克制私欲?
李:首先要认清权力姓“公”不姓“私”。权力一旦姓“私”,那个“兽”就向你张开了口。至于什么时间“咬”你,那就要看情况了。从我自身看,受私欲影响,错误地认为“权中自有黄金屋,权中自有颜如玉”;在其他人来看,无论是当时求我办事给我送礼,还是事后揭发我,也没有逃出一个“私”字。我相信,我不被两规、逮捕,就没有人敢揭发我,并说“李真收了我的礼,给我帮忙弄了个厅长、书记、县长、处长,或者说李真收了我的礼,不给我办事”。再退一步来说,他们中有些人如果知道我能出去,出去后还要复位,那又是什么情况呢?肯定会有人要表现出宁死不屈的样子。可现在不行了,墙倒众人推呀……很多人非常自私,当他想利用你的权力时,他可以给你送钱、送金银珠宝,甚至把肉体、灵魂给你,一旦你失去权力,尤其是对他不利时,他会立刻砍断恩义这条纽带……权力一旦姓了“私”,毁了别人,还会毁掉自己。
古人把“公”、“私”两字比做宇宙的人鬼关。若自朝堂以至闾里,只把持得“公”字,便自天清地宁、政清讼息。只一个“私”字,扰攘得不成世界。
乔:克制私欲的第二个法宝呢?
李:给自己的私欲上道“箍”,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动用权力时要念一念,免得私欲被勾引得横冲直撞。
乔:怎么打了个这样的比方?
李:行使权力,跟唐僧到西天取经有什么区别?一样难。
乔:说说看?
李:大到决定一项政策的出台、建筑工程的拍板,小到决定一个人的调动、升迁,处理一个矛盾,总会有众多的因素左右你,影响你行为的公正。我在做秘书时,一个县要选拔一个县长,先后有十几个人通过不同关系找到我帮忙。我到省国税局后,一共搞了6个大工程。为了这6个工程,少说也得有50多个人找我,跟我打招呼……这些人中有亲戚、情人、朋友、老乡、同学、同事,还有领导,你不能得罪所有人吧?
乔:一切按原则办不就行了?
李:(李真笑着说)按原则办?要是有那么容易的话,唐僧到西天取经就不用克服九九八十一难了。《西游记》中说唐僧取经路上怎么难来着?
乔:“千山千水深,多瘴多魔处……仔细黑松林,妖狐多截路。精灵满国城,魔主盈山住。老虎坐琴堂,苍狼为主簿。狮象尽称王,虎豹皆作御……”
李:你不能说《西游记》中妖精迷惑唐僧的花招少吧,可现代人拉你下水的手段一点不比妖精们少……那些人为达到目的,有拉我进歌厅的、洗桑拿的,有送小姐的,有送相面卜卦大师的,有送黄金珠宝的……人都是有私欲的,你能抵挡1次,能抵挡2次,8次,10次呢?5000元你不要,1万、10万、20万呢?你总有眼发直的时候吧。
乔:关键时,还是要算笔账:值不值?
李:(李真点了点头。)现在看是这样,可当时谁那样想呢?欲望那玩意儿……
乔:想踏实无愧而又清贫正直地活着,还是想富足显赫但却心惊胆战地活着?
李:就是这样。
乔:谈一件具体的事。
李:我在给省委书记做秘书后不久,到一个朋友家。他住的房子,是楼中楼,少说得有200多平方米。木地板、木楼梯、壁布、西式橱具、进口音响……他告诉我,这些全是他的女儿在国外挣钱给他置办的,他的妻子还开着一辆别克车……那时我可羡慕了。尤其是他说,再有三年就退休了,他们也要出国跟女儿一起去生活。
乔:心动了?
李:是,心动了。正是这种心动,也才出现了我向别人借房子,向张铁梦借车……可是就在我到省国税局上班一个月后,那个人被抓了起来。他的妻子和女儿哭哭啼啼找到我,求我帮忙,把他救出来。条件是可以把房子、家里的一切都给国家,只要人能出来就行。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他动用了一大笔扶贫款,用来置房、购车、让女儿出国留学……我当时一听,气就他妈的不打一处来,正是他说他那一切是女儿的钱置办的,才让我生了羡慕心……我要是知道,那些东西是犯罪弄来的,我才……唉!我恨自己,更恨他。所以,我心里想:他妈的把他判死刑才好呢。
没想到,两个多月后,我就听到了一个消息: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死在了家中。据政法人员验尸分析,他的妻子心脏病复发死亡。当时,他的女儿刚好要生孩子,可能既想救她妈妈,又不能自主,两个人谁都救不了谁……公安人员进屋后发现,他的妻子躺在床上,他的女儿趴在门口,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带。这条血带从他妻子的床边一直延伸到门口,可能是想挣扎着开门找人救……当管教干部把这个消息告诉被判刑的他后,他没有表情,没有掉泪。自此之后,很少再说话……三个月后,他死于胃癌。
一瞬间,一家子都毁了……他曾经是个风云人物。妻子出身名门,画一手好画。女儿高挑的个子,很漂亮。过去,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同进同出,没有人不投来羡慕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