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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东华已支使重霖在一株红叶树下摆开一张棋桌并两个石凳。书房如今有凤 九坐镇,她此时要在书桌前头描剑匣图样,他同连宋在书房下棋未免妨碍她,今 日天色又和暖,在外头下棋吹吹凉风也好。
重霖抱着棋桌换了好几个方向,口中一时道帝君摆在此处对否,一时道帝君摆 在彼处对否,却总是不对。重霖一头大汗。别看重霖仙官一派板正,太晨宫中却 以善解帝君之意著称,享着一个解语花的美名。此时摆个桌子都不能循着帝君的 心意摆好,这让解语花重霖大人感到压力很大。又摆了几个来回,重霖大人行将 崩溃时,方听帝君缓缓道:“唔,这个位置不错。”
重霖大人着实没明白,此时这个棋桌远在红叶树树荫之外,离那丛观赏花卉也 远,帝君怎么就看上了这个位置,起身提袖擦汗时,抬眼便瞧见书房里头的那张 长书桌,以及书桌后头铺纸摆砚的凤九。重霖大人顿然悟了,瞧着那张书桌因不 十分对着书房门,在外头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尽兴。。。。。。解语花重霖大人诚恳向帝君 道:“外头正有凉风适意,凤九殿下的书桌却太偏可能吃不到凉风,待臣将殿下的 书桌也挪挪罢。”帝君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赞同地点头:“嗯,挪挪也好。”
凤九在里头用功,东华连宋二人在外头用功,棋面上黑白子纵横,连宋君颇有 些感慨:“年前你我也是在这太晨宫中喝酒下棋,彼时我记得对你曾有一劝,说有 朝一日你若想通了要找一位帝后双修,知鹤也算不错。唉,其实知鹤她配你,终 归勉强了些,但那时念着她在太晨宫中多年。。。。。。不过你等了这许多年后等来凤九 ,倒没有虚等,果然唯有这一个承得起你的帝后之位。”
东华挑眉道:“你今日来前喝醉了酒?竟然难得有几句好话。”
连宋不以为意笑道:“酒却没喝,赌倒是打了一个。”又道,“虽然我对知鹤的印 象也算不错,呃,知鹤她舞还跳得不错,不过要论貌美兼大气,说句不偏帮的话 ,知鹤这点上却远不及凤九。”落下一粒白子道,“今日我谏凤九她制剑匣之事不 妨找你代劳,她却道她自己的事本当自己来做,不能靠着你徒长成一个废物。我 原以为这只是她的一番场面话,小姑娘嘛,一向总要人捧着宠着,不承想你未帮 她她竟果真没有觉得有什么,那番话竟是说真的。”
东华抬眼看向书房中的凤九,红衣少女望着眼前的白纸正专心致志地沉思,落 毫时神色间透出严峻,可以想见日后她批改文书是个什么模样,帝君手中的黑子 轻声落下道:“小白她一向都很懂事。”
懂事的凤九近日忙得脚不沾地,诸仙不曾应卯她已坐在书房中,一坐坐到午后 ,又从午后坐到点灯,再从点灯坐到夜深。帝君则在后头小园林中忙着。
第三日沉晔将她的行头一概搬到了小园林,凤九方知这几日帝君在园中忙着什 么。举目相望,荷塘中的六角亭全然变了模样,亭子六面置了帘子挡风,亭中的 水晶桌水晶凳已换成一条长案,亭子与水面相接的白水晶上头则铺了层厚毯子以 防坐在地上腿凉。
听重霖的意思,帝君是嫌书房中太拘束,特意将这座小亭收拾出来方便她用功 。凤九搬进来第一日,就感到这个小亭确然比书房可爱许多。因园中白天黑夜皆 有活泼的景色,她做匣子做得烦了,只需抬头便可望景解乏,她要睡时只需将六 面帘子一合便成一个卧房。帝君这个心意,让她有点儿感动。
凤九吃宿皆在这个亭子里头,她由衷地忙,但她也由衷地感到,九重天上若排 论一个清闲神仙榜,帝君必定要位列三甲。她因着一身公事而不得已长驻在这个 亭子里头,帝君竟然也将吃宿都移来这个亭子里头。虽然她的茶水泰半都是帝君 递的,她忙得顾不上吃饭时帝君还伸手喂她个什么,但其实大部分时候,帝君在 这个亭子里头,都是在看闲书。她描剑匣样子时帝君坐在她旁边看闲书,她选剑 匣的木材时帝君躺在她旁边看闲书,她拆木料时帝君睡在她旁边看闲书,她试着 粗略地组装剑匣盒子时。。。。。。帝君闲书盖在脸上睡着了。。。。。。
眼看十日一晃匆匆而过,匣子已大体完工,唯做装饰的雩琈玉上头的雕纹还空 着,凤九一根筋总算松懈下来。人一松快,这日在睡梦中就恍然想起了一桩事。
帝君前几日似乎提问她什么时候可将他带去青丘见她的父母,她当时怎么说的 来着?她当时似乎正削着一根木料,一不留神就说了实话:“待我说通我姥姥,再 说通我老头就带你回去。”
她当时忙昏了头,此时想起心中立刻打了个咯噔,自己当时怎么就说了实话呢 。帝君当时书盖着脸,良久没有说话,她也并未在意,此时想起来,帝君该不是 生气了吧,但此后几天帝君似乎又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不禁睁开眼,面前便是帝君平静的睡容,她摸了摸帝君的脸,小声而又愧疚 地道:“我定会早日说通姥姥和我老头,早日带你回青丘,暂且委屈你几日,你不 能因为这个就生我气啊。”又轻轻地拍了拍帝君的头。因同帝君致了歉,心中一块 大石头落地,看天色还有半个时辰好睡,头埋进帝君怀中避着月光又睡了过去。
兵藏之礼定在二月十八,凤九辛劳了十四个日夜,终于在二月十六夜的五更时 刻,甩了刻刀成了剑匣封入灵气,算了解了这桩天大之事。
四尺长的汉楠木匣子,做成一个抽盒,拼接处全无痕迹,盒底兼两侧做了一组 五狐戏的刻纹,盒面再镶上两块雩琈玉雕出的佛铃花。凤九做菜做得好,菜里头 常需她刻个萝卜雕个南瓜,推此及彼,剑匣上的花纹她也做得十分精雅。这个剑 匣子不晓得比当年她爷爷她几个叔伯做的藏兵器的匣子做得如何,但比她姑姑当 年做的实在要强出许多。
凤九看着端放在长案上的匣子,感到一阵满足,她自我满足了起码一刻,觉得 差不多了,打算去睡觉。合夜明珠时看到躺在长案旁已睡了不知多久的帝君,伸 手将搭在帝君身上的云被往上头提了一提,然后小心翼翼地偎在他身旁。
怎奈躺下去许久却毫无睡意,辗转片刻,复又翻身起来铺纸提笔,想了一会儿 开始涂涂抹抹,涂抹得打起哈欠来方才收笔,正要再去睡,蓦然听到帝君睡醒的 声音从她后头传来:“我记得描样的活你已经做完了,这么晚了还在画什么?”
凤九最爱听帝君刚刚睡醒的声音,低哑里带点儿鼻音,她觉得很好听,想让他 再说两句她再听听,就故意没有说话。因夜明珠光芒太盛不好养瞌睡,她方才便 只在案旁点了根蜡烛,此时亭中只有这一圈幽光。帝君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靠过来 ,趁着蜡烛的一点微光看向她笔下的画纸:“看起来。。。。。。像是个房子?”偏头看她 道,“嗯?怎么不说话?”
忙了十几日,她反省自己其实这些天有些冷落帝君,早想好好同帝君说说话, 此时既然大饱了耳福,就满足地将蜡烛移得近些道:“剑匣子做完了我一时睡不着 ,就描个竹楼的图来看看,姑姑在青丘留下的狐狸洞我其实有些住不惯,早想着 在外头的竹林里头盖个小竹楼,但从前我描的图里没有添上你和小狐狸崽子的卧 间,所以想重新描一个拿去蛤迷谷让他盖出来,虽然你一年中可能只有半年能宿 在青丘,但我觉得。。。。。。”
帝君像是听得挺有兴致,抬指在画中一处一点,道:“这一处是给我的?”又道 ,“我倒是很闲,太晨宫或是青丘其实没有太大所谓,也可以一直长住在青丘,但 我以为我是宿在你房中,为何还要另置一间?”
凤九自得道:“这就是我考虑得周到了,因为如果我们吵架,我把你赶出去,没 有这个卧间你就没地方可睡了,虽然其实也有一间书房,但睡书房还要劳烦迷谷 临时给你铺床铺被,有些麻烦。”
帝君默然道:“我觉得我再如何惹你生气,你也不该将我赶出去。”
凤九一挥手道:“啊,那个不打紧,都是细枝末节的事了,暂不提它,要紧是该 添几间房备给小狐狸崽子,这个竹楼盖好了我打算至少住个千儿八百年的,所以 几间房几间舍都要精细打量,你觉得留几间好些?”
帝君道:“留几间就是生几个,是这个意思吧?那留一间就够了。”
凤九聊着聊着瞌睡又有些漫上来,打着哈欠道:“嗯,我原本其实想得留两间, 因为有两个小崽才热闹对不对,但又有些担心他们两个自去玩了不亲我这个娘亲 不同我玩怎么办好,像姑姑家只有团子一个。团子就比较黏姑姑,我想那样比较 好,所以这张图留的也是一间,你既然也同意。。。。。。”
帝君当机立断道:“那就生两个,这张图你也不用动了,将我那间让给他们,就 这么定了。”
凤九刚打完一个哈欠,捂着口道:“可。。。。。。”帝君却已吹熄了蜡烛。
小园林墙垣上菩提往生花的幽光映过来,亭中不至于十分幽暗,帝君略一抬手 ,六面帘子滑下来连那些光都挡住,帝君的唇在她额头上停了一停,掀起盖在身 上的云被将她裹进被团:“再不睡就天亮了,熬了这么多天,就不觉得累?”
凤九立刻将方才要说什么全忘到浮云外,拽着帝君胸前的衣襟含糊点头:“方才 同你说话还不觉得累,光灭了不知为何就又累又困了,但那个剑匣子你方才看到 没有,我做得好不好?”
帝君将她揽进怀中:“嗯,看到了,做得很好。”
02
东海之外,大荒之中,乃青丘之国。
青丘上一回做兵藏之礼,还是十来万年前白浅上神分封东荒的时候。据史册记 载,彼时礼台搭在东荒的堂亭山上,台上有异花结成的数百级草阶,直通向堂亭 山最高的圣峰。尚且年幼的白浅上神一身白衣,双手高举剑盒沿着草阶拾级而上 ,于堂亭山圣峰上藏下陶铸剑时,其风姿为洪荒仙者们争相传颂。
堂亭山不愧东荒的圣山,历数十万载仍葱茏苍郁,不见垂老之态。山顶做兵藏 之礼用的礼台于今晨第一线太阳照过来时重现世间,极敞阔的一方高台,全以祥 云做成,且是一丝杂色都无的祥云,台上翻涌的云雾缥缈出无穷仙意,确然当得 上神仙做礼的排场。对面的观礼台虽尽数以山上的珍奇古木搭建,论理算奢豪了 ,但跟这方云台比来却也落了下乘。
落了下乘的观礼台上此时坐了三个人。右侧坐的是九重天洗梧宫的太子殿下夜 华君,左侧坐的是元极宫的连宋君以及太晨宫的东华帝君。帝君倚在座中,手里 头捏了个小巧的水琉璃盒子时而把玩,向连宋道:“你这么早来我想得通,无非为 瞧热闹,夜华这么早来,他是记错时辰了?”
连宋君笑得别有深意道:“你算是有福气的,能亲来一观凤九的兵藏之礼。他们 青丘难得有着盛装行重礼的时候,一生最重的一场礼大约就在这个日子了。相传 当初尚且年幼的白浅上神在兵藏之礼上,无双的妙颜可是颠倒了洪荒众仙。夜华 那小子前几日同我喝酒,言谈间十分遗憾白浅上神做兵藏之礼时他无缘得见,只 能在典籍的字里行间想象她当年是个什么模样,他今日这个时辰就来,大约是想 看看白浅当初行兵藏之礼的地方罢。”
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