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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漪整天在一块儿玩,在一块儿疯,绿萍总是文文静静的,我总是疯疯癫癫的,于是,楚濂叫绿萍作“小公主”,叫我作“野丫头”。一晃眼间,我们都大了,绿萍已经大学毕业,楚漪也念了大学三年级,楚濂呢,早已受过预备军官训练,现在是某著名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了。时间消逝得多快!这些儿时的伴侣里只有我最没出息,但是,楚濂望著我的眼睛多么闪亮呵!只是,这光芒也为绿萍而放射,不是吗?好一阵疯狂的舞动。然后,音乐变了,一支慢的华尔滋。楚濂没有放开我,他把我拥进了怀里,凝视著我,他说:
“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
“我保证你并没有找过我!”我笑著说。
“假若你再不出现,我就会去找你了!”
“哼!”我撇撇嘴。“你不怕绿萍被陶剑波抢走?恐怕,你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守绿萍了。否则,你应该早就看到了我,因为我一直在阳台上。”
“是吗?”他惊奇的说。“我发誓一直在注意……”
绿萍和陶剑波舞近了我们,绿萍对楚濂盈盈一笑,楚濂忘了他对我说了一半的话,他回复了绿萍一个微笑,眼光就一直追随著她了。我轻嘘了一口气。
“楚濂,”我说:“你要不要我帮你忙?”
“帮我什么忙?”“追绿萍呀!”他瞪视我,咧开嘴对我嘻笑著。
“你如何帮法?”他问。
“马上就可以帮!”我拉著他,舞近陶剑波和绿萍,然后,我很快的对绿萍说:“绿萍,我们交换舞伴!”
立刻,我摔开了楚濂,拉住了陶剑波。绿萍和楚濂舞开了,我接触到陶剑波颇不友善的眼光:
“小鬼头!你在搞什么花样?”他问。
“我喜欢和你跳舞,”我凄凉的微笑著。“而且,我也不是小鬼头了!”“你一直是个小鬼头!”他没好气的说。
“那么,小鬼头去也!”我说,转身就走。他在我身后跺脚,诅咒。但是,只一会儿,他就和楚漪舞在一块儿了。我偷眼看楚濂和我那美丽的姐姐,他们拥抱得很紧,他的唇几乎贴著她的耳际,他正在对她低低的诉说著什么。绿萍呢?她笑得好甜,好美,好温柔。
我悄悄的退到沙发边,那儿放著陶剑波的吉他。我抱起吉他,轻轻的拨弄著琴弦,那弦声微弱的音浪被唱片的声音所吞噬了。我的姐姐在笑,楚濂的眼睛闪亮,童年的我们追逐在山坡上……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来。
“给我那个吉他!”他说。
我茫然的看看他,那几乎被我遗忘了的费云帆。
我把吉他递给了他。“跟我来!”他说,站起身子。
我跟他走到玻璃门外,那儿是我家的花园,夜风拂面而来,带著淡淡的花香,冬青树的影子,耸立在月光之下。他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抱著吉他,他拨出一连串动人的音浪,我惊愕的坐在他身边,瞪视著他。
“我不知道你还会弹吉他!”我说。
“在国外,我可以在乐队中做一个职业的吉他手。”他轻描淡写的说,成串美妙的音符从他指端倾泻了出来。我呆住了,怔怔的望著他。他抬眼看我,漫不经心的问:“要听我唱一支歌吗?”“要。”我机械化的说。
于是,他开始和著琴声随意的唱:
“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
她心中有著无数秘密,
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
她就必须寻寻又觅觅!
……”我张大了眼睛,张得那样大,直直的望著他。他住了口,望著我,笑了。“怎样?”他问。“你——”我怔怔的说:“是个妖怪!”“那么,你愿意和这妖怪进屋里去跳个舞吗?”
“不,”我眩惑而迷惘的说:“那屋里容不下‘失意’,我宁可坐在这儿听你弹吉他。”
他凝视我,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但是,别那样可怜兮兮的好不好?”他问。
“我以为我没有……?”我嗫嚅的说著。
他对我慢慢摇头,继续拨弄著吉他,一面又漫不经心的,随随便便的唱著:“……她以为她没有露出痕迹,
但她的脸上早已写著孤寂。
……”我凝视著他,真的呆了。一帘幽梦4/403
宴会过去好几天了。绿萍也开始上班了。事实上,绿萍的上班只是暂时性的,她早已准备好出国,考托福对她是易如反掌的事,申请奖学金更不成问题。她之所以留在国内,一方面是母亲舍不得她,要多留她一年。另一方面,与她的终身大事却大有关系,我可以打赌,百分之八十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楚濂!
楚濂为什么该死呢?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清早母亲就告诉我说:“我已经和楚伯母,以及楚濂讲清楚了,以后每个星期一三五晚上,楚濂来帮你补习数理和英文!准备明年重考!大学,你是无论如何要进的!”
“妈,”我蹙著眉说:“我想我放弃考大学算了!”
“什么话?”母亲大惊失色的说:“不考大学你能做什么?连嫁人都没有好人家要你!”
“除了考大学和嫁人以外,女孩子不能做别的吗?”我没好气的说。“什么机关会录取一个高中生?”母亲轻蔑的说:“而且,我们这样的家庭……”“好了,好了,”我打断她:“我去准备,明年再考大学,行吗?”母亲笑了。“这才是好孩子呢!”“可是,”我慢吞吞的说:“假若我明年又没考上,怎么办呢?”“后年再考!”母亲斩钉断铁的说。
“那么,你还是趁早帮我准备一点染发剂吧!”
“染发剂?”母亲怪叫。“什么意思?”
“假若我考了二十年还没考上,那时候就必须用染发剂了,白著头发考大学总不成样子!”
母亲瞪大眼睛,望著我,半天才“哎”了一声说:
“你可真有志气!紫菱,你怎么不能跟你姐姐学学呢?她从没有让我这样操心过!”
“这是你的失策。”我闷闷的说。
“我的失策?你又是什么意思?”母亲的眉头蹙得更紧。
“满好生了绿萍,就别再生孩子!谁要你贪心不足,多生了这么一个讨厌鬼!”母亲愣在那儿了,她的眼睛瞪得那样大,好像我是个她从没有见过的怪物,过了好久,她才咬著牙说了句:
“你实在叫人难以忍耐!”
转过身子,她向门外走去,我闷闷的坐在那儿,对著我的珠帘发呆。听著房门响,我才倏然回头,叫了一声:
“妈!”
母亲回过头来。“对不起,”我轻声的说:“我并不是有意的!”
母亲折回到我面前来,用手揽住了我的头,她抚弄我的头发,像抚弄一个小婴儿。温柔的,慈祥的,而又带著几分无奈的,她叹口气说:“好孩子,我知道你考不上大学,心里不舒服。可是,只要你用功,你明年一定会考上,你的聪明,绝不比绿萍差,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一天到晚要对著窗子发呆的!你少发些呆,多看点书,就不会有问题了。以后有楚濂来帮你补习,你一定会进步很快的!”“楚濂,”我咬咬嘴唇,又开始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舌头。“他并没有兴趣帮我补功课,他不过是来追求绿萍的而已!”
母亲笑了。“小丫头!”她笑骂著:“你心里就有那么多花样!管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他说他乐意帮你补习!”
“他?”我低语。“乐意才有鬼呢!”
好了,今晚就是星期一,楚濂该来帮我补课的日子,我桌上放著一本英文高级文法,但是,我已对著我那珠帘发了几小时的呆。那珠帘,像我小时候玩的弹珠,他们说,女孩子不该爬在地上玩弹珠,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玩得又准又好,连楚濂和陶剑波这些男孩子们都玩不过我。那时,我又矮又小,整天缠著他们:“楚哥哥,跟我玩弹珠!”
“你太小!”他骄傲的昂著头,比我大五岁,似乎就差了那么一大截。“我不小!”我猛烈的摇头,把小辫子摇得前后乱甩,一直摇散了为止。“如果你不和我玩,我会放声大哭,我说哭就哭,你信不信?”“我信!我信!”他慌忙说,知道我不是虚声恐吓。“我怕你,鬼丫头!”于是,我们爬在地上玩弹珠,只一会儿,我那神乎其技的本事就把他给镇住了,他越玩越起劲,越玩越不服气,我们可以一玩玩上数小时,弄了满身满头的尘土。而我那美丽的小姐姐,穿著整齐的衣裙,和楚漪站在一边儿观战,嘴里不住的说:“这有什么好玩呢?楚濂,你说好要玩扮家家的,又打起弹珠来了!”“不玩不行嘛,她会哭嘛!”楚濂说,头也不抬,因为他比我还沉迷于玩弹珠呢!
“她是爱哭鬼!”楚漪慢条斯理的说。
爱哭鬼?不,我并不真的爱哭,我只在没人陪我玩的时候才哭,真正碰到什么大事我却会咬著牙不哭。那年楚濂教我骑脚踏车,我十岁,他十五。他在后面推著车子,我在前面飞快的骑,他一面喘吁吁的跑,一面不住口的对我嚷:
“你放心,我扶得稳稳的,你摔不了!”
我在师大的操场上学,左一圈右一圈,左转弯,右转弯,骑得可乐极了,半晌,他在后面嚷:
“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五圈没有碰过你的车子了,你根本已经会骑了!”我蓦然回头,果然,他只是跟著车子跑而已。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哇呀”的尖叫了一声,就连人带车子滚在地上。他奔过来扶我,我却无法站起身来,坐在地上,我咬紧牙关不哭,他卷起我的裤管,满裤管的血迹,裤子从膝盖处撕破,血从膝盖那儿直冒出来,他苍白著脸抬头看我,一叠连声的说:“你别哭,你别哭!”我忍著眼泪,冲著他笑。
“我不痛,真的!”我说。
他望著我,我至今记得他那对惊吓的、佩服的、而又怜惜的眼光。噢!童年时光,一去难回。成长,居然这样快就来临了。楚濂,不再是那个带著我疯,带著我闹的大男孩子,他已是个年轻的工程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母亲说的。昨晚我曾偷听到她在对父亲说:
“楚濂那孩子,我们是看著他长大的,我们和楚家的交情又非寻常可比,我想,他和绿萍是标标准准的一对,从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绿萍如果和楚濂能订下来,我也就了了一件心事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绿萍和楚濂吗?我瞪视著窗上的那些珠子,大的,小的,一粒一粒,一颗一颗,像我的玻璃弹珠!那些弹珠呢?都遗失到何处去了?我的童年呢?又遗失到何处去了?有门铃响,我震动了一下,侧耳倾听,大门打开后,楚濂的摩托车就喧嚣的直驶了进来。楚濂,他是来帮我补习功课?还是来看绿萍?我坐著不动,我的房门阖著,使我无法听到客厅里的声音。但是,我知道绿萍正坐在客厅里,为了我的“补习”,她换过三套衣服。我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我的英文文法上面,我瞪视著那分针的移动,五分,十分,十五分,二十分,二十五分,三十分……时间过得多慢呀,足足四十五分钟以后,终于有脚步声奔上楼梯,接著,那“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夸张的响了起来,每一声都震动了我的神经。
“进来吧!”我嚷著。门开了,楚濂跑了进来。关上门,他一直冲到我的身边,对著我嘻笑。“哈,紫菱,真的在用功呀”
我慢吞吞的把手表戴回到手腕上,瞪视著他那张焕发著光采的脸庞,和那对流转著喜悦的眼睛。楼下的四十五分钟,已足以使这张脸孔发光了,不是吗?我用手托住下巴,懒洋洋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