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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此时一走,便是畏罪潜逃。天下之大,哪里能供沈家有辱门风的女儿容身?”沈修竹淡淡的话语中,有无限的残酷。
沈微行望住自己手上血,深深吸气,似是缓了过来。
“姜汤中有春药,但碗已被沈垂杨收走。人皮面具我丢在了庭院之中,怕是也早被毁去了。如今之计……”她用未受伤的手拍拍丁闲,顺利脱出她怀抱。“怕是只有一个办法。”
沈修竹眼中一亮。
“大小姐身兼主母之慈悲,与国师之决断,实乃婢子平生所见,最为坚强之人。”
“到底怎么做?”床上的沈扶桑支持着坐了起来,尽是殷殷关切之色。
“调伏气机,假扮处子。”沈修竹道出答案。
丁闲啊了一声,“不错,书房中事,天下只有大小姐一人知晓。若能一口咬死,便也无妨!只是,若有人要验身——”
她想起沈君兰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一寒。
“大小姐是沈府嫡出长女,断无理由任人轻辱。大小姐身上可有守宫砂?”
沈微行摇头,“未点过。”
“那点一粒便是。”沈修竹似有成竹在胸。
☆、(19)奇门珍宫
沈微行深吸口气,沉下去。
长发浸入水里,浮了起来,遮住水光中潋滟的肌体容颜。
丁闲朝木桶中加了些热水下去;半日见她不上来,不由得伸手下去戳了戳。“大小姐,你不是想淹死自己吧?”
手却被水下的沈微行捉住。
丁闲娇嗔一声,“大小姐!”却忽觉手心麻痒。
沈微行在她手心里纵纵横横,写下了一个字。
丁闲不动声色地记住那笔画。
是一个嫦娥的“嫦”字。
沈修竹捧着朱砂走进来。
沈微行自水中出来,一头长发都贴住脸庞从面孔两侧垂下来。
丁闲惊觉,沈微行若肯略加修饰,作女子妩媚神态的话,姿色必定更胜沈阁月一筹。
——当然,沈微行若肯的话,也就不是沈微行了。
“大小姐谨记,就说这是夫人昏迷之前为大小姐所点,因位在胸前隐秘之处,故而府中无人曾见过。”
沈微行跨出木桶,擦干身体。
沈修竹在她傲人的双峰之间,点下一粒红砂。
“请大小姐运功,将朱砂吸入皮下。”
——颜色荡漾开去。
如心口一枚淡淡赤痣。
衬着两枚白鸽一样的椒乳,十分艳丽好看。
丁闲面上又是一红,急忙转开眼神,翻起袖子去比照自己的真守宫砂。
“很像啊。真可瞒过去么?”
沈修竹从容答,“守宫砂是捣烂壁虎身躯所制,是以若要验证守宫砂的真假,便取活壁虎,看其是否哀惧趋避便可。如真有人要验,大小姐便以气镇开壁虎,只要座中无人修为在大小姐之上,便无人看得出破绽。”
“这样啊……”丁闲觉得似还有哪里不妥,但一时想不出来。
沈微行披上衣衫。
听闻门口沈清松又来叫唤。
“大小姐,全家上下都已齐聚,只等大小姐一人。”
“——知道了,我就来了。”
沈微行冷冷扬声。
“我陪……”丁闲才说了两字,就被沈微行犹如实体的眼神阻止。
“你与微止留下来,好好照顾扶桑。”
丁闲心中明白,道,“是。”
站在院中,目送沈微行瘦削的背影出门而去,再度孤独地投身于万丈红尘波澜之中——
丁闲看沈修竹不在眼前,便悄悄捏住沈微止的手指,将沈微行写下的那个“嫦”字描在他掌心,然后抬眸看他。
“这是什么?”沈微止低声问。
“大小姐写予我。”丁闲七窍玲珑,“可是要去找一个名字中有嫦的人?”
“这是姑奶奶的名讳。”沈微止面上神情变了几变,“我明白了。姐姐疑心沈修竹并不可靠,一时别无他法,只得如此去做。但若果有什么万一……父亲出不得关,亦只有请她老人家出手,方有一线生机。”
“你的姑奶奶?”
“是,父亲的姑姑,我的姑奶奶,单字讳嫦。母亲昏迷之后,我们姐弟蒙她照拂颇多,否则恐怕早活不到今天。……但姑奶奶修闭门法,已足不出户七年,居处周遭都布了极其凶险的‘奇门珍宫’。……奇门之术你很精通,看来今日是免不了,要你陪我走这一趟了。”
“国师大人所赐的《遁甲术藏》,其中就有一章,是专破奇门珍宫的。”丁闲眼中闪出自信光芒,“我记得很熟。”
存诫堂。
仍是如丁闲入府那日一般的斜阳。
暮色冲淡柳色。
波光好似浮光。
森森堂上,烛火通明。
乔璇玑端坐正中,并位是贵妃沈阁月,两侧端坐龙池凤阁。
下首,天机、天权、摇光、擎火、擎铃、红鸾,八房九妻,各自坐开。
各房调度的花使,站在夫人们的身侧;而每一房的儿女自站在母亲身后。
璇玑、火铃、红鸾各有不满十岁的子女,按沈府惯例可不必到场。
成年子女中,沈池亭为扶桑震伤,沈机慧自割腕脉,沈微止按例不到场。
洋洋洒洒,沈府少爷小姐,共到了二十三人。
四五十人一挤,将个宽敞的存诫堂排得满满当当,只空出了中间一块地方。
沈微行踏入存诫堂。
中间那一块空地,似是专门为她所留。
“见过各位庶母。”
她在堂中站定,简单地问好。
桀骜不逊本不是沈微行素来所为。
她更愿意谨守以礼,少起争端。
但人非圣贤,亦不是草木。
修心炼骨,亦非一昧委曲求全。
该拿出身份的时候,便拿出身份。
堂上诸位夫人,面上神色,如一台大戏。
“庶母”二字,不知在各自心中,激起了何种波澜?
沈微行带些快意地看着。
乔璇玑面上不豫神色最为明显,亦不隐藏。
“可否解释一下今日之事?”她高高在上地开口。
“我也想请二娘解释一下今日之事。”沈微行直视座中,寒芒如刀,毫不掩饰。“我在书房,为何会有侍卫进来?龙池的戍卫,是怎么回事?那人为何戴住人皮面具,假冒天颜?”
她看了一眼高坐的沈阁月,语声中带了一丝嘲讽,“又或者,此人本来准备找贵妃试试手气,却误撞上了我?”
沈阁月拍案而起。
“你说什么?”
“贵妃娘娘息怒。”沈微行并不擅长吵架,“我说什么,您心里清楚。”
“沈微行,你实在是太无礼了!”沈阁月美丽的脸孔都扭曲了起来,“来人,给我掌嘴!”
“这里是沈府刑堂,沈阁月,你要以什么身份传刑?”沈微行鲜少如此反击。
人不能总不顾一切。
但亦不能总是顾虑一切。
逼到尽处,便是痛快。
“阁月你先坐下。”乔璇玑是身份上唯一能够压制沈阁月之人,见此情状,只好开声。
沈阁月虽已得册封,但毕竟尚未入宫。
就算入了宫,在此沈府刑堂之中,也不过是沈微行的庶妹。
论家法,她动不了沈微行一根寒毛。
若论国法?
那更是缥缈难寻。宫妃被外人轻慢,要帝王作主赐罪,才合乎礼仪。但今世今日若皇帝真在此,还有人能奈何得了乔从嘉心尖上求之不得之人?
乔璇玑以退为进,“那便请龙池姐姐叙述一下今日之事,给大小姐一个交待罢。”
龙池夫人站了起来。
她身后沈池岸、沈池亭两子都已长成,华丽俊美,英姿飒爽。还有一名幼女沈池鱼,娇怯地被兄长们护在中间。
原本龙池还有比沈微行沈微止更年长半岁的长子池央,却不幸于七岁夭折。
她轻描淡写地开口,“如此暴雨,龙池后头好几间靠山的房屋失修,戍守之人多在后面看着。大小姐一早前来领受闺训,我写了千字多的教诲,用心良苦,交她在小书房抄习。不久凤阁妹妹与贵妃娘娘来走动,我们几人在堂中说话,忽然就见闲姑娘——咦,她人呢?”
“她未入门,不算沈家的人。”沈微行道,“所以没叫她来。”
沈阁月又是一声冷哼。
沈微行冷笑了笑。
并未故意讥刺于你,你却偏要将本就不够宽广的心中,装满各种妒忌。
纵然耀武扬威,又有什么快活?
“龙池姐姐你继续。”乔璇玑自然不愿深究丁闲之事。丁闲是从璇玑殿中去往龙池,若要追究,她自身也要寻借口、对口供,是甩不掉的麻烦。
“……总之,闲姑娘向着书房那里而去。我们亦赶过去,在书房门口吵嚷了起来,然后,便见大小姐推门而出,手中持剑,未着内衣,直接披着外裳,头发亦是散乱不堪。”
她避重就轻,着重刻画沈微行情状。
沈微行都已懒得理会这样的伎俩。
“阁月以及凤阁姐姐所见,是否亦相同?”乔璇玑循例问。
沈阁月冷冷点头,补充道,“当时丁闲与阁晴可能由于年纪幼小的关系,不知为何起了口角,丁闲还一时不慎自己滑倒在雨中,动静颇大,但却不见大小姐从书房中出来。我当时便同母亲以及二娘开玩笑,说,大小姐难道在书房中私会情郎么?然后便见她推门而出,而里面那位情郎,才刚刚身首异处,热血犹红。”
这段便是用心恶毒,与沈修竹之前猜的一般无二了。
乔璇玑又转向沈微行。“书房中发生了何事,只有你一人知晓。”
沈微行简单回答,“有人闯入,我本欲扬声,却见乃是圣上天颜。参拜之后,那人道,不喜欢阁月,喜欢我。然后要求我侍寝。”她看了一眼表情微妙的沈阁月,“我坚拒,推搡之中,被他扯得衣衫散乱,但却也看出了他戴住人皮面具。于是取下壁上古剑,将此獠击杀。”
沈阁月冷笑一声,“大小姐所说的人皮面具,便是这一块了。”
她从座前案上拿起一物,“沈云雾。”她喊了一名身量高大的侍卫,将人皮面具交过去,“戴上我们瞧瞧。”
——心思动得好快。
沈微行看出其中玄机,不禁暗叹。
人皮面具已经换过一块。
那一块,是巧夺天工。这一块,却似是而非。
戴上面具的侍卫,与乔从嘉也就在像与不像之间,绝无什么鱼目混珠之虞。
众人皆都熟识天家。
一时间私议窃窃。
“按妾身看,”龙池适时出声,“此面具并不相似,且要制人皮面具,必要取得所扮之人的五官尺寸,非常人可得。或者也有一个解释可讲:莫不是大小姐仰慕天威,见了有五分相似之人,便情思颠倒,以至于使登徒子有机可乘?”
这句话已经十分恶毒。
沈阁月的补充却更为下流。
“又或者,根本是哪家姑娘,思慕如此容貌之人,故意叫情郎戴上,好叫她一解相思之苦?呵。”
沈微行已经懒得辩解。
在此家中,每一步,都好像在走奇门珍宫。
输赢之间,何必解释。
☆、(20)冰清玉洁
刑堂之上灯火明灭。
天色全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