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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要说实话。”妻子柔声道。
秋生把馒头往桌上一放:“是……是偷的。”
“……?”妻子张大了嘴。
“英子,我说了,你别生气。我想拿它换钱。你现在正怀着孕,需要营养,可
我们连买水果的钱都紧张。不为我们,也得为孩子着想啊!今天我去看录像,见窗
户封得不严,就趁主家去吃夜宵的时候……”
“秋生,”妻子慢慢地坐下,“你怎么能……”
“房子里外黑黑的,没有一个人看见。”
“我们两家子人都是堂堂正正的,要是双方老人知道这事,还不……”
“我这是逼上梁山啊!摆水果摊不行,卖海产品不行,倒衣服也不行,把咱们
以前的积蓄都赔了进去。我……”
“可,偷东西是违法的呀!”
秋生不吭声了,掏出支烟,闷头抽起来。
妻子凑到他跟前,央求道:“送回去吧。”
秋生摇了摇头。
妻子摸住丈夫的手:“你害怕?”
丈夫抬头看看她,又摇了摇头。
“偷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秋生,放它在家里,就像放了个炸弹,我心里害怕。”
秋生把另一只手扣在妻子手上。
二
秋生醒来时,已是上午8 点,太阳照在东墙上,亮得刺眼。他起身走到院中,
伸了个懒腰。这是一排格式相同的平房,内部设计却似单元楼,门外有一个30多平
方的小院,院墙都是用木板插成,互邻的两家能隔墙说话借东西。早先这里是城里
人羡慕的地方,现在却破旧不堪,大路旁堆满了垃圾。妻子文英正在院内生火,她
的肚子使得她弯腰时十分艰难,但她还是把冒烟的炉子扇出一片通红的火焰。
她往后撩了一下垂落的头发,坐在一张吱呀的躺椅上,轻声道:
“大家都在议论昨夜失窃的事。”
秋生向两边的院子里张望一下,再往远处看,发现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指
手画脚。他回屋洗了一把脸,点上一支烟:“我出去转转。”
“别乱说话。”妻子小心翼翼地嘱咐道。
他出了门前的小巷子,来到大路边站住,正琢磨着要到哪个人堆去的时候,看
到一个姑娘绕过垃圾堆,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
“小荣子。”他喊了她一声。
“秋生哥,我远远就看见你了。”小荣子甜美地应着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筐
子油条。
“还没吃饭?”秋生问,“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昨夜有人钻进录像厅,把电视机、VCD 都偷走了,连暖水瓶也没留下。”她
似乎知道得很详细,“那贼还偷走了几把椅子和所有的光碟,甚至桌上的半盒烟也
没放过。”小荣子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讲得活灵活现。
秋生开始有些惊讶,继而笑了:“胡扯淡!连半盒烟也装了走?”
他说着话,瞅着自己手中的半支烟。
“信不信由你!你怎么知道那贼不会偷烟?”小荣子拿出两根油条,“秋生哥,
你也刚起来吧?给,吃吧。”
“我没有胃口。你回去吧。”
“没事,反正都不上班。你今天干什么呀?要是还卖衣服,我可以帮你。今天
我歇班。”
秋生苦笑一下:“不摆摊了。我还不知道今天干什么。”
“有事需要我帮忙,就喊一声。”小荣子拿根油条咬一口,翻起眼皮看着他。
秋生瞅一眼她的红指甲:“行。你快回去吧,免得家里人着急。”
“那我走了啊。”小荣子走出几步,又转头道,“你去那边听听吧,那贼可玄
乎了。”
秋生望着小荣子飘逸活泼的连衣裙。
“一粒芝麻到了百姓嘴里一传,就成了西瓜。”秋生收回目光,嘴角扯出一丝
嘲笑,又想到自己这个贼的罪名被人无端地扩大了些,就无心思往那人堆里凑了。
他踅回来,坐在板凳上,先是看着妻子往锅里下方便面,后来两只燕子落在院
墙上呢喃,他又盯住它们看,心里却很乱:不会有人在我之后又进去偷了第二次吧?
他自己摇摇头,否定了。
他和妻子坐在桌旁吃饭的时候,妻子挑起弯弯的方便面道:“秋生,我心里老
是揪着,咱们还是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吧。”
秋生的筷子顿了一下,又把面条送进嘴中。
妻子吃完饭,从屋里拿出一件毛衣叠好,放进一个塑料袋里。
“我给人家送去。”
“靠边上走。”
“你把这身脏衣服换了吧,干净的放在床边。”
妻子下岗后,在街面贴了许多广告,招揽手织毛衣的活计,每织一件20元钱,
陆陆续续地就有人找上门来。
三
沿途的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文英走了一段路,听到了好多种不尽相同的过程,
个个都说得跟真的一样。
文英交活时,连主人也问她昨夜失盗的事。她支吾着敷衍了过去。她出来后,
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奔菜市场,而是转了个弯,朝录像厅走来。那个录像厅开了有两
年多了,文英只知道这一点。她出了墙角,一来到大路上,忽然发现那里有一辆警
车,还有许多人正往那里凑。文英感到自己的心呼地涌到了嗓子眼。车顶的灯一闪
一闪的,像锐眼一样具有穿透力。文英觉得呼吸十分困难,双腿沉了许多。虽然她
事先想到过丈夫的行为将会引起不小的震动,但眼前这场面还是让她感到身上发软。
她费力地走近那一堆围观者。
“这是怎么啦?”她故作镇定地问身边的人,眼睛却不敢看对方。
“被盗了。你看,窗上的铁栏杆被扒弯。那个小偷真是有力量。”
“小偷不知瞅了多少时候了,就在放录像的去吃夜宵的工夫,人钻了进去。统
共只有20多分钟。”另一个人补充道。
“肯定不是咱这一片的,”一个人道,“肯定是外地的人。咱这儿没有这种人。
咱们这儿是多年的治安优良区。”
“那可说不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下岗的人这么多,人给逼急了眼,什么干
不出来?”
文英看着说话的这个人,见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头发都花白了。
“不会是咱这儿的人。”她赶紧挡了一句,又问,“都偷了些什么?”
“丢了东西可不少,有一台VCD ,还丢了900 多块钱!”
“啊——!”文英大吃一惊,“那不可能!”她张口否定,但马上意识到自己
说漏了嘴,又自圆其说,“放录像的不会把那么多钱放在抽屉中。”
她说着,感到自己的脸上着了火。
却没有人仔细观察她。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正出门的手拿相机的警察身上。
警车尖利地叫着离开了。
人群骚动一阵,亦渐渐稀散。
“以后睡觉的时候也得睁只眼,世道不平和呀!”那个花白老头咕哝一声,也
挥着扇子走了。
文英心里惶惶的,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未听见。她脚步不稳地走回家中,见
丈夫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文英喘着气,用手扶着后腰,慢慢地向下坐。秋生赶忙扶她一块坐下。
“秋生,你光偷了台VCD ?还拿别的什么东西没有?”
秋生转过头,说没有。
“是真的?”
秋生点点头。
“那他们传说录像厅还丢了900 多块钱!”
“妈的!”秋生站了起来,“讹诈!”
妻子喘匀了气,从茶几上端起一杯白开水。
“现在的人能发赖都发赖。”她道,“派出所的人去了。”
“……?”秋生看着妻子,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不过,大家都不太相信是咱们这片的人干的,都猜是外地人干的。”妻子忙
安慰他。
秋生又抽出了一支烟。
“秋生,”妻子殷切地望着丈夫,“听我的话,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咱自己
挣的钱,花着干净、放心。”
秋生没有吭声,妻子也没有追问他。丈夫以前在厂里是技术尖子,一个月能开
1000多块,现在却拣着最便宜的烟买。她理解丈夫的心情。
四
吃过晚饭,秋生要出去溜逛。妻子从柜里拿出10元钱给他,他接过来,想了一
想,又还给妻子。
夜市上摆摊的人很多。他抄着兜慢步地走着,忽听前面人声鼎沸,又有人乱乱
地跑。他凑过去,见是几人在打一人。挨打者身材高大,一打者从炸羊肉串的锅前
抄起一个板凳,拦腰将他击倒,围攻者乱脚踢去。那人在地下惨叫起来。这时过来
两个警察,将人们拉开,将小偷铐住。小偷从地上一下一下地爬起,满脸血污,双
手被牵着,趔趔趄趄地跟着走了。人们意犹未尽,议论纷纷。一个尖嗓子的人说:
“说不定昨夜录像厅就是他偷的!”
秋生心里格登一响。
他离开人群,走到电影院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抽烟,直到夜市散摊。他向回走
的时候,听到街边乘凉的人们还在议论失盗的事。
回到家里,文英在织毛衣看电视。她将一杯水递给他。
“听说逮住了一个小偷?”
他边喝边嗯了一声。
“是在夜市上偷了人家一个烧饼?”
他又点了点头。
“都说他是民工,吃不饱饭。”
他没有应声,将杯子放在桌上。
“多可怜呀!”文英叹了一口气,“派出所肯定不会轻饶了他。”
秋生却闷头吸烟。
文英睡到半夜,被一阵响声弄醒,睁开眼,见丈夫从床下拖出那台VCD 来,蹲
在一边呆呆地瞅着。她没有吭声,又闭上了眼。
五
第四天傍晚,秋生终于忍不住走到录像厅那里,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录像厅
重新营业,被损坏的窗户也重新换了铁棍。他从窗前经过时,着意瞧了瞧,觉得那
些铁棍别不过他这双钳工的手。他买了一张票进去,见里面人头攒动,烟气腾腾,
光线昏暗,有人大声说着粗话,桌上又摆了一台VCD。秋生坐在后面,抽出支烟。这
时影片开始了,上面出来一群穿着三点式的女人。下面响起一阵口哨和跺脚声。一
个人说:“好几天不看片子了,难受得跟丢了半个魂似的。我就愿意来这个地方坐
着,舒坦。”另一个人应道:“可不,电视没什么可看的,打麻将没钱,跳舞又不
会,不来这儿去哪儿?”“要是抓住这小偷,我至少得踹他四脚,一天一脚,不能
白让我难受!”“要是我不在,记着再替我踹上四脚!”随之响起一阵狂野的笑。
秋生的眼渐渐地适应了屋里,发现角落里坐着几对男女,他们紧挨着,或窃窃私语,
或贴面接喙。秋生又看到门口处进来一个人,与收票员对话。“到派出所问了吗?”
“问了。昨天把那个小偷放掉了,是一个民工,身上没有一分钱。”“承认了没有?”
“死不承认。派出所用电棍击得他晕倒过三次,就是不张口。”“真他妈的,咱们
那台VCD 看起来是没有指望了!”
秋生心里有躁乱,他站起身,走了出来。
外面微微刮着凉风。他点支烟,漫无目的地着。他不愿去想那个吃不饱饭的民
工,不愿去想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