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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陶说的洋话我听不明白,他就自个儿为自个儿做了翻译,他说对不起,我最近很
忙。他怎么忽然又变成了“张乔治”了。以后我再去找阿陶,他躲起来不见我,我
是从那些迎宾小姐偷笑的神态里看出来的。那些迎宾小姐和他穿一条裤子。我开始
恨阿陶,我又不能把我和纤文的机密向阿陶捅破。但是我依然不想罢休,我不能半
途而废白费了前面的功夫,再说,再说……不说了,这是我自个儿心中的感觉,就
算是本小姐的一点儿隐秘吧。
这几天我开始愿照镜子了,我发现镜子里的我挺不错嘛,虽然脸蛋稍稍黑了一
些,但是我细皮嫩肉挺水灵的。阿陶啊阿陶,你别觉你是个人物似的,你不就是个
“张乔治”吗,曹禺老先生多少年前就瞧你不起,现在我也有这种感觉。本小姐我
是有自尊心的,我今天就要去把这些告诉给你,煞一煞你的傲气你的威风。最后我
还要把我和纤文打的那个赌说一说,别让阿陶你以为本小姐对你有了真情。
我又来到那家豪华得了不得的大酒店门口。我刚要走进门去,那个迎宾小姐蛇
腰一扭,就用一根甘蔗似的胳膊挡住我,说小姐你是找陶先生吗?我说是。迎宾小
姐说陶先生要我将这信转交,喏,给你,她像变戏法似的就把一个大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信封将那“信”展开,上面只是一幅图画,画着一只蛤蟆跳着高去吃一只天
鹅。迎宾小姐面部像尊雕像似的目视前方,那眼角乜斜着露着暗笑,那笑里好像藏
着一把利刀。
我回到家里才扑扑地落下泪来。我说阿陶,你何必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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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感到一个人坐在家里有些害怕。我想去找纤文。但是正在我穿上外衣要
出门的时候,纤文屋里却传来砸碎玻璃杯的声响。那声音很大,震得楼都要发抖。
我赶快来到纤文的门外,还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在大声吼叫。他说纤文我是个男人,
你不能让我说了那些话丢我面子,我不会放过你的。纤文说白岑我请求你不要这样,
因为我并不爱你。那天我请你到我家来,我想我们是最纯洁的同学友情,我根本没
有别的意思。叫白岑的男人说你不爱我也不要紧,将来我会让你爱上我的,我还从
来没有被人拒绝过,我有足够的耐心。告诉你纤文,我一定要征服你,像拿破仑征
服欧洲一样,本人天生有这种气魄。纤文说你别妄想了,我永远不会爱上你的。那
男人就说纤文你是一只狐狸精,我今天就要让你现原形。于是又一只杯子落在地上,
之后我听到了纤文的哭声,那哭声在这深沉的夜晚挺恐怖的。我开始拼命敲门,我
必须进去助纤文一臂之力。门开了,是那个男人开的门。那男人说有什么事吗?我
看见纤文的脸灰暗怪白。我就说我是纤文的邻居,省武术队的(其实我连个武术动
作也不会做)。那男人说怎么想练两招吗?他走过去就用手攥住纤文的小手,他的
手像一把老虎钳子,钳得纤文的手腕瑟瑟发抖。我心想纤文她平时挺有心眼的,怎
么能挑选这种男人做游戏呢。那男人说纤文让我爱上了她,又要跟我谈什么友情,
她这不是耍我吗?纤文只是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说白先生你真是一位痴情男
子,我挺佩服你,你说咱俩谈谈感情如何?我真的愿意奉陪。那个叫白岑的男人突
然就把手松了。他愣愣地看着我,我忽然感到大义凛然的英勇,我说怎么样,敢吗?
于是就哈哈大笑起来。我笑得前仰后合肚肠子疼。因为我想到那幅画,癞哈蟆想吃
天鹅肉。我的笑震天动地惊鬼魂,我的笑使那个气势正盛的男人的长脸变了形。他
呆呆地看着我,突然捏起他的公文包,大步流星就夺门逃走了。
纤文依然在哭泣,她陷在沙发里蜷缩着。我望着窗户外黑沉沉的天空,此刻我
又想起阿陶,想起那个迷人的夜,还有阿陶的红西服黑领结,迎宾小姐那双乜斜的
眼睛。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就自个儿倒了杯酒喝下去。那酒啊,又苦又辣,苦得我
辣得我眼泪不知不觉淌出来。
女窃犯
杨邪
事后,小娟一定不断地在回忆着这个深刻的上午。
常常忆想起在深圳的日子,也许每一个人的一生当中,都曾有过一个几个或者
许多,并且将都会在将来的生活中,继续遇到。但这个上午不是这样。对于小娟,
这样深刻的日子,只有一个,也就是,只有这个上午。这个上午不但是小娟有生以
来经历过的最最深刻的日子,而且毋庸置疑,即便是往后,她也不可能再遇到类似
同样深刻、类似同样需要不断地深刻回忆的日子了。
因为这是三月,那么,这一定是个春光明媚的上午。街道一定是晴燥的,虽然
仍旧抑或更显得紊乱,但却不失清洁的——这样的上午到来之前,街道一定经过了
一次彻底的清扫。街上的人流一定显得愈加拥挤,每一张面孔,似乎都这么精神焕
发而又匆忙;而每一辆接踵蜗行驶过的高深莫测的轿车,总是一尘不染。对了,这
样的上午,一定还隐约有一种很新鲜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这些街道多年前,还
是一亩亩一溜溜种植着水稻的田畴;现在,这样的田畴虽已经远远退缩到了这个城
镇的外缘几乎让人遗忘,但三月里即将翻土春耕之际,田野的浓郁气息,一定还是
不可阻挡地遥遥透露了过来。也或许,这还是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场令人发愁的连阴
雨后的晴朗日子,这样的日子,一定叫人惊喜,叫人情不自禁要呆呆的痴想翩翩。
这个上午,小娟一定突然萌发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插翅归家的欲望。因为今天,
她原本就可以开始起身返家了,她将准备很多很多的嫁妆,再过一个月,就是她与
阿富结婚大喜的日子了。这该是她企盼了多年的日子呀!可现在,她还要呆上一个
礼拜,主家已经把话挑说得明白,必须再等一个礼拜的时间,让他家另外找着了保
姆,然后这二十天就付给整个月的工钱。再过几天,就可以拿整个月的工钱,整个
月的工钱—整整两百二十块哪!两百二十块钱可以买几双很高档的皮鞋,可以买下
一两套、买下一两套甚至几套很漂漂亮亮很体面的时装哪!阿富他肯定会高兴的!
—小娟一定这样想过,先前。
小娟一定恨死了这狗娃子。他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哭得这么凶?为什么她想
尽了一切办法,可他偏偏还是要狠哭狠哭?这个上午,小娟一定突然觉得这娃子的
邪恶,觉得赚这两百二十块钱真是特烦特累的事。她用手掌去拍打他嫩嫩的屁股蛋,
他哭闹得更凶狠了……竭尽气力的嘶哑的哭声真是钻心钻肺地叫人难受,搅得人五
脏翻动。好在,这样折腾了一阵他的哭声终究弱下去,最后变得若有若无,竟昏昏
的又熟睡过去了。
这狗娃子咋就又睡熟了过去?这个上午,小娟一定是恨死了!她把他抱回她自
己的床上,放下去盖妥了被子,无所事事,接下她一定攀上了顶楼,打开门来到了
畅露的顶台——她倚在阳光灿烂的顶台上,是不是眺看着了远处即将开耕的点缀着
一簇簇各色小花朵儿的青绿的田野?她是不是想起了她的阿富,想起了更遥远的地
方,她的家乡?她是不是仿佛眺看着了那间搭在山坳子里的矮陋的泥屋,眺看着了
蹲坐在门槛上耷拉着吸旱烟和倚立在低低的门楣下张望的爹娘双亲?
一定是的,要不,小娟她怎么会突然又急得想插翅回家?那已经干了半个月的
工钱呢?那整个月的工钱呢?
这个上午,小娟一定恨死主家了!他们怎么这样刻薄呢?!
这个上午,小娟一定又恨死自己了!自己咋就突然想起要把主家他们的这只箱
子带走呢?!自己咋就这样贼贼的多提了这一箱子的东西慌忙逃出呢?!这个上午,
小娟她一定恨死自己了!!
小娟一定是正巧很快赶上这趟直接开往她们家那个省城的长途班车的。她一定
还暗自庆幸呢!或许在长途车即将出发的时刻,她还格外地从一旁的店摊上买了一
听可口可乐什么的易拉罐,一边咬一大口松甜喷香的蛋糕,一边叼住塑料吸管,美
美滋滋地尝一口味道怪异怪异的饮料。小娟她一定还掐着指头计算过时间了的:过
了夜,才能到省城……恐怕,要再宿一夜……再第二天,恐怕要到天擦黑,才能赶
得到家,才能见着爹娘双亲和小妹,才能见到心爱的阿富了……
这可真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案件。一切都可想而知,一切都理所当然,只
要一切按例而行,便轻易截止了这个案件的发展,便成了报上有头有尾细节生动的
关于二十个小时之内迅速破获一起重大盗窃案的报道。
同样是这个报道得那样扣人心弦的案件,而传闻却偏是那么简洁的几句,没有
节外生枝,没有加油添醋,最后只是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妮子,恐得判个死刑喽!
这么大的盗窃案,竟是个外地小保姆干的,那还了得!
这个案件,就发生在距离我现在的地点不到五十公里的那个城镇。那是个仅仅
十来年就暴发得不得了而闻名全国的小小的区镇,如今它是一个地级市的一个重要
组成部分。这个案件大约发生在四年以前了,好像就在我结婚那年的三月,而结果
究竟是怎样结的案,记忆里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传闻。
但令我非常意外的是,这个案件的故事,现在竟然再一次被人重新讲述,而且,
讲述它的竟然就是我面前这两个天天相处的打工妹!
她俩叫小花和芸香,是我这家快乐餐馆招呼来端菜抹桌刷盆清洁地板打杂的。
她俩已经差不多干了将近一年了。据她俩说是表姐妹,是从江西那个以前很红的革
命老区出来找活挣钱的。
当这些打工者多年来愈来愈显豁地创造出一个令人心惊的奇迹——我们愈来愈
依赖他们,几乎已经到了无处没他们,我们就无以正常生活的地步——而却又愈来
愈让我们看低、被我们歧视的时候,常常令人联想到那些从我们浙江等等富裕的省
份出去,到广东等各个特区打工的打工者;甚至,那些从中国出去到各个发达国家
打工的打工者——他们,是否同样是如此处境,还是更甚?
基于这些,对小花和芸香这两个年岁尚小的打工妹,我总是心存慈悯。更何况,
她们俩还来自那个老区?虽说那些个曾经令多少人敬仰和激动的地理名字,如今早
已经被一代人淡忘乃至遗忘,而只能戳在那些干巴巴的教科书里,将被后来的一代
代人漫不经心和毫不更事地翻过。因此我从不责骂她俩,而对她俩表现出一贯的和
蔼,并且我一直非常郑重其事坚决不妥协地捍卫着她俩,不让一次次伸向她俩的肮
脏的魔爪所猥亵。我还让她俩与我们同桌一日三餐,给她俩安排了一个比较不差的
安全的住宿的地方,而她俩在我这儿的工钱,比一般都要高出一截。
这已是午夜半点,最后一伙食客醺醺地结了帐散出,两个学徒照例已经接继着
准备好夜宵。妻早已休息,而我总是对夜宵毫无胃口,疲倦地躺倒在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