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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呀?”娜珠一点也不明白。
“好太好了!”
太阳抖动了一下,无数金光的碎片撒满白牛界,撒向群山。
五
当四乡八寨的侗人朋友陆续来到葛天家,准备按照他“借牛为名,买牛为实”的计划行动的时候,白寨却发生了一件亘古未有的大事。
几天来,里平家雄壮的公牛“十里白”围着正木家健美的母牛“雪里白”转,不停地喷着响鼻表示亲热“,雪里白”却不理不睬。“十里白”急不可耐地爬上它的后背,“雪里白”
身子一摆,屁股一撅,把急不可耐的“十里白”甩脱。当另一头雄性的白牛用嘴在“雪里白”头颈上舔个不停时,它却接
受了这种亲昵,这使“十里白”更加恼怒,嫉妒使它的眼睛更红了。
四月八是白牛的生日。传说这一天是白牛仙下凡的日子。另一种传说,这一天白牛救了部落唯一的负伤的孕妇。
还有一种传说,巫婆在这一天施法,将美丽的勒缅变成了白牛。
四月八是白寨隆重的节日。每家每户的堂屋里,神龛上供着楠木雕就的白色的牛头,蜡烛泛红,香烟袅袅。节日的早饭吃得晏,太阳升起老高,丰盛的佳肴才摆上桌。全家老小朝神龛上牛头三拜九叩,好酒好菜先敬给白牛吃了,主人才进餐。
里平给“十里白”喝了几大碗醉人的“苞谷烧”,吃过鸡蛋腌鱼,九岁的娃崽便在它的两只角上挂上牛角糍粑,牵它到溪边照影子。当娃崽再从牛角上取下糍粑准备喂它时,“雪里白”发出了“哞哞—”的呼唤声,另一头雄性白牛高声回应着。已被苞谷烧红了眼睛的“十里白”烦躁不安,郁积的屈辱和愤怒刹那间爆发了,它疯狂的将欲掰开它嘴唇的娃崽顶翻在地,用尖角戳穿他的胸膛。不远处的另一个娃崽吓呆了,它又奔过去在他肚皮上挑穿了一个大孔。发了疯的“十里白”见牛就追,见人就挑,白寨传出了惊骇的叫声,哀伤的哭声。
“十里白”负下人命,被十几个勒汉围在场坪上,它爆发出强烈的哞叫,惊恐不安地把头颅扬起,两眼睁大张望天空。
“捆住它!”正木被这突发的事件怔住了,好一会才传下口令。
先后有五六个勒汉持粗麻索欲捆“十里白”,它旋着花角,勒汉们一个个伤胳膊伤腿哇哇退逃。
“白寨没人了?捆住它!”正木脸色阴了。
又有勒汉们抓了柞木棒朝疯了的“十里白”一阵乱打。
木棒纷纷脆断“,十里白”暴跳如雷。
葛天来到了坪地边,站在乱纷纷的人群中。他的侗人朋友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杀了它?”
“让它自己死去—”最后在疯狂的“十里白”面前败下阵来的一拨勒汉颓丧了。
葛天站出来,慢慢走近“十里白”。
“危险—”人群中的娜珠担心地叫道。
葛天朝她笑了笑,在围观着注视他的每张面孔上看过一眼,做了最后一次思索。
葛天取出了腰上的尖刀,放在牙齿里钳咬住。他转身来到“十里白”背后,抬起腿用脚尖蜻蜒点水一般点了点它的后脖,以一个轻巧的跳草垛一样的动作骑在牛背上,随即将一头系在木桩上的套索圈套在牛脖子上。
“十里白”惊惧,拼命蹬四蹄,猛甩头,竖起腹胸,镰刀把粗的套索格格作响。
葛天紧紧抓住它的峰膀,任它来回狂摆。在它摆动的间隙里,葛天伸出修长的手臂,在空中划一道弧线,手掌落在它一起一伏的脊背上。
用尽力量的“十里白”把头低垂下来,一口口粗重地喘气,全身已经瘫软。葛天用尖刀割断了套索。
“十里白”猛地叫一声,凶猛挣扎着在坪地里踢踏踢踏狂奔起来。
葛天在牛背上颠来颠去,浓密的头发被山风飘起,威武如同出征的将军。
猛地“,十里白”像野马般抬起前蹄,仰天长啸,哞叫声震得坪地颤动。最后,“十里白”像一块巨石趴在地上。
葛天在牛背上立起身子,如履平地般舒展着身子走一个来回,然后骑在它的峰膀上,去扭它的头。
“十里白”只是暂时的疲劳,它憋出长长的粗气,顺着两只大鼻孔向外喷射,两眼变成了红红的火球。
葛天倾斜下腰身,扭过牛头。
葛天从嘴里抽下尖刀,一只手牢牢压住已被按下的牛头,另一只弯曲着的手臂把刀伸向能伸到的最大限度,然后猛地一勾,将尖刀刺进牛颈,只留刀把在外面。“十里白”全身一阵抽搐,欲将头颅扬起。葛天旋即抬起身子,将尖刀抽出,围绕牛颈脖迅捷地一拖。
“十里白”惊天动地地狂吼一声,牛血便如火星火苗从刀口中进溅开来。
坪地上寂静无声,能听到的只有血水流向草丛的声音。
负下人命的“十里白”已经死去,葛天揩净尖刀,抬起头。
正木如梦方醒般地惊骇地叫道:“他杀了白牛—”
人们刚从高度紧张中松驰下来,又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抓住他!”正木又一声喊。
“难道人不如牛?”四乡八寨的侗人朋友忍不住了。“杀疯牛哪点不对?”
精疲力竭的勒汉们迟疑地站住了。他们第一次对寨佬的话发生了怀疑。
见勒汉们没有围上来,葛天便和朋友们走到破破烂烂的里平家。里平夫妻抱着娃崽血糊糊的身子哭得死去活来。
里平是白寨最穷的人家,正像俗话里说的:“穷得只剩下几头白牛了!”他又体弱多病,药罐子常年冒烟。痛失乖巧听话的娃崽,悲伤过度,他几次晕厥过去。
葛天极力安慰里平,帮助安葬了娃崽。他的朋友们掏出一大迭钱,放到里平手上。里平坚决不受,他们就说:“这是我们买下‘十里白’的钱。”
“能卖吗?”
“能卖!”他们肯定地说。又反问“;人重要还是牛重要?
伤人的疯牛既然杀死了,为什么不卖?难道还要厚葬不成?”
在里平犹豫的当儿,他们趁月色将“十里白”大卸八块,抬回去了。寨佬没看到,白寨人便也睁只眼闭只眼,谁也不吭声。
六
只有“雪里白”跟着他。
它几岁口了呢?五岁?六岁?记不清了。只记得它出生那天,满山一片白,牛圈也撒满了雪,它就蜷缩在雪堆里,吮吸着母乳。一眨眼,它也长大了,也能生下牛犊子了,而他正木却老了。
“回去吧,回去吧!”他站住“,雪里白”也站住,淡红色的眼睛温顺地看着他。
正木抽刀砍断了横在胸前的一根勾藤,响声立刻在刀锋上消失,大森林比他预想的还要潮湿“:回去吧,这里没有你吃的草,你跟着我有什么用呢?”
“雪里白”没有停下,反而朝他走近,伸出湿热的舌头,舔他粗糙的手,舔他筋裸的脚,抬起头,“哞—”地叫了一声,好像有什么话要向他倾诉。
他伸手抚摸着它,老泪在眼眶昊滚“:还是你好,你比他们好,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离开白寨,再也不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几乎是这些天他辗转反侧时挥赶不去的念头。
半年前的那次疯牛伤人事件,使葛天的威信提高了。
他公开杀了牛,四乡八寨的侗人朋友又把“十里白”担到城里卖了,他正木却拿他们没办法—谁叫它挑死了两个娃崽呢!难道仙牛下凡是这样的么?这样的疯牛能厚葬么?
祖规上没有指明,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力量的虚弱。
疯牛事件才过去半个月,葛天那些侗人朋友又来了—他们是来买白牛的。他们挨家挨户劝说:“牛养大了,等着生老病死没有用,留一头耕田犁地就行了,多余的都可卖掉,既能换回一大迭钞票,还免得出什么祸事;多喂牛多卖牛,家境就会逐渐好起来。因为有里平卖“十里白”无人责问的先例,白寨人摸着石头过河,便没问过他正木,尝试着卖掉自家的一头白牛。厚厚的一扎票子,超出了白寨人的预料,超出了他们计算钞票的经验。
几十头白牛被牵走了,他正木上门问罪。人们便说家里白牛多了,卖掉一头不听话的更安逸,不能重演里平家的悲剧,再说祖规上也没有怎样处置不驯服的白牛。他只得警告一番了事。
谁知事情并未了结,这样既不违犯祖规又能赚钱的路子,谁不愿意去走呢?不需要任何人点拨,白寨侗人便三天两头往葛天家的吊脚楼里走,看还有谁需要买牛?葛天呢,自然也就努力满足大家的愿望。寨子不再安分了。
正木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变化。他虽怀疑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却不能阻止一头头白牛被赶往山外,更不可能去寻查它们的去向,况且寨民们也没谁请他去。他感到寨佬的地位在一点一点地动摇。
当他终于打听到白牛曾一车车运往很远很远的大城市里去的时候,他的声音已失去了往日的震慑作用,白寨侗人已不再用惧怕的眼光望着他了:“你还吃了牛肉哩,是白牛肉,神也没有惩罚你不是!”人们反驳他的指责和怒斥,白寨人一年前丢失的那头白牛,儿经曲折后在镇上卖了牛肉。
没有不透风的墙,白寨人也知道了,而且知道寨子里有人也吃了白牛肉。
“胡说八道!”他怒吼。
“问你的女儿去吧—”
娜珠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是葛天酒醉后的忘乎所以,还是自己跟小姐妹漏了口风?不得而知。就像山上的风,你不知道它从哪儿吹来,要吹到哪儿去。但你能看见树动枝摇,能真切地感到它的存在。娜珠不知道该去找谁辩白,又不会撒谎,把谎话编得很圆。她惊恐地、结结巴巴地向父亲解释着
正木呆了,靠着门前那株山梨树,眼珠一动不动,直盯着被树枝割碎了的天空。
娜珠吓坏了,忙摇他“:阿爸,你怎么了”
他木了。
“阿爸,没事的,你不是活得好好的,没有遭劫吗?千万要想开点”
正木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一把推开她,踉跄着奔回吊脚楼
女儿不像女儿了!白寨侗也不像白寨侗了!大伙儿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或者说合伙抛弃了他。他痛苦地看到:
白寨人已不再尊敬他、需要他了。而在一年前,他的话就是王法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误吃了白牛肉,得罪了神,祖灵要狠狠地惩罚白寨入,惩罚他正木?难道是这个世界突然倒悬,一切都变了位置?
将近三天,他不愿见任何人,不吃不喝,一直冷卧着,脑壳里像塞进一团乱麻,混糟糟的,又像是晒涸了的水坑,干白干白。他感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那是远古的声音,他赖以支撑生命的声音
他要去了,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古歌里唱道:“翻过九十九道岭,爬过九十九道坡”他要去寻找部落生存的源头,去找回山林民族的魂灵
他悄悄地离开了白寨,离开这块他爱有多深便恨有多深的土地。没人知道他去哪儿,跟着他的只有这头白牛。
“雪里白”,在幽暗的大森林中,像一团亮光远处,有声音传来,人的声音。
后记
今年十月下旬,在广西龙胜、三江召开的“98侗族文学年会·广西侗族作家作品研讨会”上,我有幸结识了侗族文学学会的老会长杨志一先生和全国人大代表、怀化市市长吴宗源先生;年逾古稀的杨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