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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手夺将来;若要他把与人,就心疼的了不得。所以又有人叫他做〃慳贾儿〃。请着一个老学究,叫做陈德甫,在家里处馆。那馆不是教学的馆,无过在解铺里上帐目,管些收钱举债的勾当。贾员外日常与陈德甫说:〃我在有家私,无个后人承,自己生不出,街市上但遇着卖的,或是肯过继的,是男是女,寻一个来与我两口儿喂眼也好。〃说了不则一日,陈德甫又转分付了开酒务的店小二:〃倘有相应的,可来先对我说。〃这里一面寻螟铃之子,不在话下。
却说那周荣祖秀才,自从同了浑家张氏,孩儿长寿,三口儿应举去后,怎奈命运未通,功名不达。这也罢了,岂知到得家里,家私一空,止留下一所房子。去寻寻墙下所埋祖遗之物,但见墙倒泥开,刚剩得一个空石槽。从此衣食艰难,索性把这所房子卖了,复是三口儿去洛阳探亲。偏生这等时运,正是:时来风送膝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
那亲眷久已出外,弄做个满船空载月明归,身边盘缠用尽。到得曹南地方,正是暮冬天道,下着连日大雪。三口儿身上俱各单寒,好生行走不得。有一篇《正宫调滚绣球》为证:
是谁人碾就琼瑶往下筛?是谁人剪冰花迷眼界?恰便似玉琢成六街三陌。拾便似粉妆就殿阁楼台。便有那韩退之蓝关前冷怎当?便有那孟浩然驴背上也跌下来。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酋献访戴,则这三口儿,兀的不冻倒尘埃!眼见得一家受尽千般苦,可怎么十谒朱门九不开,委实难捱。
当下张氏道:〃似这般风又大,雪又紧,怎生行去?且在那里避一避也好。〃周秀才道:〃我们到酒务里避雪去。〃
两口儿带了小孩子,到一个店里来。店小二接着,道:〃可是要买酒吃的?〃周秀才道:〃可怜,我那得钱来买酒吃?〃店小二道:〃不吃酒,到我店里做甚?〃秀才道:〃小生是个穷秀才,三口儿探亲回来,不想遇着一天大雪。身上无衣,肚里无食,来这里避一避。〃店小二道:〃避避不妨。那一个顶着房子走哩!〃秀才道:〃多谢哥哥。〃叫浑家领了孩儿同进店来。身子抖抖的寒颤不住。店小二道:〃秀才官人,你每受了寒了。吃杯酒不好?〃秀才叹道:〃我才说没钱在身边。〃小二道:〃可怜,可怜!那里不是积福处?我舍与你一杯烧酒吃,不要你钱。〃就在招财利市面前那供养的三杯酒内,取一杯递过来。周秀才吃了,觉道和暖了好些。浑家在旁,闻得酒香也要杯儿敌寒,不好开得口,正与周秀才说话。店小二晓得意思,想道:〃有心做人情,便再与他一杯。〃又取那第二杯递过来道:〃娘子也吃一杯。〃秀才谢了,接过与浑家吃。那小孩子长寿,不知好歹,也嚷道要吃。秀才簌簌地掉下泪来道:〃我两个也是这哥哥好意与我每吃的,怎生又有得到你?〃小孩子便哭将起来。小二问知缘故,一发把那第三杯与他吃了。就问秀才道:〃看你这样艰难,你把这小的儿与了人家可不好?〃秀才道:〃一时撞不着人家要。〃小二道:〃有个人要,你与娘子商量去。〃秀才对浑家道:〃娘子你听么,卖酒的哥哥说,你们这等饥寒,何不把小孩子与了人?他有个人家要。〃浑家道:〃若与了人家,倒也强似冻饿死了,只要那人养的活,便与他去罢。〃秀才把浑家的话对小二说。小二道:〃好教你们喜欢。这里有个大财主,不曾生得一个儿女,正要一个小的。我如今领你去,你且在此坐一坐,我寻将一个人来。〃
小二三脚两步走到对门,与陈德甫说了这个缘故。陈德甫踱到店里,问小二道:〃在那里?〃小二叫周秀才与他相见了。陈德甫一眼看去,见了小孩子长寿,便道:〃好个有福相的孩儿!〃就问周秀才道:〃先生,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何就肯卖了这孩儿?〃周秀才道:〃小生本处人氏,姓周名荣祖,因家业凋零,无钱使用,将自己亲儿情愿过房与人为子。先生你敢是要么?〃陈德南道:〃我不要!这里有个贾老员外,他有泼天也似家私,寸男尺女皆无。若是要了这孩儿,久后家缘家计都是你这孩儿的。〃秀才道:〃既如此,先生作成小生则个。〃陈德甫道:〃你跟着我来!〃周秀才叫浑家领了孩儿一同跟了陈德甫到这家门首。
陈德甫先进去见了贾员外。员外问道:〃一向所托寻孩子的,怎么了?〃陈德甫道:〃员外,且喜有一个小的了。〃员外道:〃在那里?〃陈德甫道:〃现在门首。〃员外道:〃是个什么人的?〃陈德甫道:〃是个穷秀才。〃员外道:〃秀才倒好,可惜是穷的。〃陈德甫道:〃员外说得好笑,那有富的来卖儿女?〃员外道:〃叫他进来我看看。〃陈德甫出来与周秀才说了,领他同儿子进去。秀才先与员外叙了礼,然后叫儿子过来与他看。员外看了一看,见他生得青头白脸,心上喜欢道:〃果然好个孩子!〃就问了周秀才姓名,转对陈德甫道:〃我要他这个小的,须要他立纸文书。〃陈德甫道:〃员外要怎么样写?〃员外道:〃无过写道:'立文书人某人,因口食不敷,情原将自己亲儿某过继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陈德甫道:〃只叫'员外'够了,又要那'财主'两字做甚?〃员外道:〃我不是财主,难道叫穷汉?〃陈德甫晓得是有钱的心性,只顾着道:〃是,是。只依着写'财主'罢。〃员外道:〃还有一件要紧,后面须写道:'立约之后,两边不许翻悔。若有翻悔之人,罚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用。'〃陈德甫大笑道:〃这等,那正钱可是多少?〃员外道:〃你莫管我,只依我写着。他要得我多少!我财主家心性,指甲里弹出来的,可也吃不了。〃
陈德甫把这话一一与周秀才说了。周秀才只得依着口里念的写去,写到〃罚一千贯〃,周秀才停了笔道:〃这等,我正钱可是多少?〃陈德甫道:〃知他是多少?我恰才也是这等说,他道:'我是个臣富的财主。他要的多少?他指甲里弹出来的,着你吃不了哩。'〃周秀才也道:〃说得是。〃依他写了,却把正经的卖价竟不曾填得明白。他与陈德甫也都是迂儒,不晓得这些圈套,只道口里说得好听,料必不轻的。岂知做财主的专一苦克算人,讨着小更宜,口里便甜如蜜,也听不得的。当下周秀才写了文书,陈德甫递与员外收了。
员外就领了进去与妈妈看了,妈妈也喜欢。此时长寿已有六岁,心里晓得了。员外教他道:〃此后有人问你姓甚么,你便道我姓贾。〃长寿道:〃我自姓周。〃那贾妈妈道:〃好儿子,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我也只是姓周。〃员外心里不快,竟不来打发周秀才。秀才催促陈德甫,德甫转催员外。员外道:〃他把儿子留在我家,他自去罢了。〃陈德甫道:〃他怎么肯去?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员外就起个赖皮心,只做不省得道:〃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罢。〃陈德甫道:〃这个,员外休耍人!他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怎个倒要他恩养钱?〃员外道:〃他因为无饭养活儿子,才过继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他倒问我要恩养钱?〃陈德甫道:〃他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回家做盘缠,怎这等耍他?〃员外道:〃立过文书,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领了这儿子去。〃陈德甫道:〃员外怎如此斗人耍,你只是与他些恩养钱去,是正理。〃员外道:〃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陈德甫道:〃这等一个孩儿,与他一贯钞忒少。〃员外道:〃一贯钞许多宝字哩。我富人使一贯钞,似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他是读书人,见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要钱,不卖儿子了。〃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秀才正走在门外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书,这事多分可成。长寿儿也落了好地。〃浑家正要问道:〃讲到多少钱钞?〃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来。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怎生只与我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买不得。〃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说。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钱?既是陈德甫再三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黑字,教他拿一千贯来,领了孩子去。〃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卖儿子了。〃员外发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陈德甫叹口气道:〃是我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难。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员外道:〃大家两贯,孩子是谁的?〃陈德甫道:〃孩子是员外的。〃员外笑还颜开道:〃你出了一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依他又去了两贯钞,帐簿上要他亲笔注明白了,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这员外是这样慳吝苦克的,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凑成四贯送与先生。先生,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周秀才道:〃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陈德甫道:〃只要久后记得我陈德甫。〃周秀才道:〃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发了小生,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瞩他两句,我每去罢。〃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爹娘无奈,卖了你。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要晓得些人事,敢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来看你就是。〃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只得去买些果子哄住了他,骗了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叫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他周秀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双手把人家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自己的父亲。可又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人道是他有钱,多顺口叫他为〃钱舍〃。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仆兴儿开了库,带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到得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六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辰,那庙上的人,好不来的多!天色已晚,拣着廓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可先有一对儿老夫妻在那里。但见:
仪容黄瘦,衣服单寒。男人头上儒巾,大半是尘埃堆积;女子脚跟罗袜,两边泥土粘连。定然终日道途间,不似安居闺阁内。
你道这两个是甚人?元来正是卖儿子的周荣祖秀才夫妻两个。只因儿子卖了,家事已空。又往各处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来年。乞化回家,思量要来贾家探取儿子消息。路经泰安州,恰遇圣帝生日,晓得有人要写疏头,思量赚他儿文,来央庙官。庙官此时也用得他着,留他在这廊下的。因他也是个穷秀才,庙官好意拣这搭干净地与他,岂知贾长寿见这带地好,叫兴儿赶他开去。兴儿狐假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