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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手道:〃请列位货单一看,好定坐席。〃
看官,你道这是何意?元来波斯胡以利为重,只看货单上有奇珍异宝值得上万者,就送在先席。余者看货轻重,挨次坐去,不论年纪,不论尊卑,一向做下的规矩。船上众人,货物贵的贱的,多的少的,你知我知,各自心照,差不多领了酒杯,各自坐了。单单剩得文若虚一个,呆呆站在那里。主人道:〃这位老客长不曾会面,想是新出海外的,置货不多了。〃众人大家说道:〃这是我们好朋友,到海外耍去的。身边有银子,却不曾肯置货。今日没奈何,只得屈他在末席坐了。〃文若虚满面羞惭,坐了末位。主人坐在横头。饮酒中间,这一个说道我有猫儿眼多少,那一个说我有祖母绿多少,你夸我退。文若虚一发默默无言,自心里也微微有些懊悔道:〃我前日该听他们劝,置些货物来的是。今在有几百银子在囊中,说不得一句说话。〃又自叹了口气道:〃我原是一些本钱没有的,今已大幸,不可不知足。〃自思自忖,无心发兴吃酒。众人却猜掌行令,吃得狼藉。主人是个积年,看出文若虚不快活的意思来,不好说破,虚劝了他几杯酒。众人都起身道:〃酒勾了,天晚了,趁早上船去,明日发货罢。〃别了主人去了。
主人撤了酒席,收拾睡了。明日起个清早,先走到海岸船边来拜这伙客人。主人登舟,一眼瞅去,那舱里狼狼逾逾这件东西,早先看见了。吃了一惊道:〃这是那一位客人的宝货?昨日席上并不曾说起,莫不是不要卖的?〃众人都笑指道:〃此敝友文兄的宝货。〃中有一人衬道:〃又是滞货。〃主人看了文若虚一看,满面挣得通红,带了怒色,埋怨众人道:〃我与诸公相处多年,如何恁地作弄我?教我得罪于新客,把一个未座屈了他,是何道理!〃一把扯住文若虚,对众客道:〃且慢发货,客我上岸谢过罪着。〃众人不知其故。有几个与文若虚相知些的,又有几个喜事的,觉得有些古怪,共十余人赶了上来,重到店中,看是如何。只见主人拉了文若虚,把交椅整一整,不管众人好歹,纳他头一位坐下了,道:〃适间得罪得罪,且请坐一坐。〃文若虚也心中糊涂,忖道:〃不信此物是宝贝,这等造化不成?〃
主人走了进去,须臾出来,又拱众人到先前吃酒去处,又早摆下几桌酒,为首一桌,比先更齐整。把盏向文若虚一揖,就对众人道:〃此公正该坐头一席。你每枉自一船货,也还赶他不来。先前失敬失敬。〃众人看见,又好笑,又好怪,半信不信的一带儿坐下了。酒过三杯,主人就开口道:〃敢问客长,适间此宝可肯卖否?〃文若虚是个乖人,趁口答应道:〃只要有好价钱,为甚不卖?〃那主人听得肯卖,不觉喜从天降,笑逐颜开,起身道:〃果然肯卖,但凭分忖价钱,不敢吝惜。〃文若虚其实不知值多少,讨少了,怕不在行;讨多了,怕吃笑。忖了一忖,面红耳热,颠倒讨不出价钱来。张大使与文若虚丢个眼色,将手放在椅子背上,竖着三个指头,再把第二个指空中一撇,道:〃索性讨他这些。〃文若虚摇头,竖一指道:〃这些我还讨不出口在这里。〃却被主人看见道:〃果是多少价钱?〃张大捣一个鬼道:〃依文先生手势,敢象要一万哩!〃主人呵呵大笑道:〃这是不要卖,哄我而已。此等宝物,岂止此价钱!〃众人见说,大家目睁口呆,都立起了身来,扯文若虚去商议道:〃造化!造化!想是值得多哩。我们实实不知如何定价,文先生不如开个大口,凭他还罢。〃文若虚终是碍口说羞,待说又止。众人道:〃不要不老气!〃主人又催道:〃实说说何妨?〃文若虚只得讨了五万两。主人还摇头道:〃罪过,罪过。没有此话。〃扯着张大私问他道:〃老客长们海外往来,不是一番了。人都叫你张识货,岂有不知此物就里的?必是无心卖他,莫落小肆罢了。〃张大道:〃实不瞒你说,这个是我的好朋友,同了海外玩耍的,故此不曾置货。适间此物,乃是避风海岛,偶然得来,不是出价置办的,故此不识得价钱。若果有这五万与他,勾他富贵一生,他也心满意足了。〃主人道:〃如此说,要你做个大大保人,当有重谢,万万不可翻悔!〃遂叫店小二拿出文房四宝来,主人家将一张供单绵料纸折了一折,拿笔递与张大道:〃有烦老客长做主,写个合同文书,好成交易。〃张大指着同来一人道:〃此位客人褚中颖,写得好。〃把纸笔让与他。褚客磨得墨浓,展好纸,提起笔来写道:
立合同议单张乘运等,今有苏州客人文实,海外带来大龟壳一个,投至波斯玛宝哈店,愿出银五万两买成。议定立契之后,一家交货,一家交银,各无翻悔。有翻悔者,罚契上加一。合同为照。
一样两纸,后边写了年月日,下写张乘运为头,一连把在坐客人十来个写去。褚中颖因自己执笔,写了落未。年月前边,空行中间,将两纸凑着,写了骑缝一行,两边各半乃是〃合同议约〃四字。下写〃客人文实主人玛宝哈〃,各押了花押。单上有名,从后头写起,写到张乘运道:〃我们押字钱重些,这买卖才弄得成。〃主人笑道:〃不敢轻,不敢轻。〃
写毕,主人进内,先将银一箱抬出来道:〃我先交明白了用钱,还有说话。〃众人攒将拢来。主人开箱,却是五十两一包,共总二十包,整整一千两。双手交与张乘运道:〃凭老客长收明,分与众位罢。〃众人初然吃酒。写合同,大家撺哄鸟乱,心下还有些不信的意思如今见他拿出精晃晃白银来做用钱,方知是实。文若虚恰象梦里醉里,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看。张大扯他一把道:〃这用钱如何分散,也要文兄主张。〃文若虚方说一句道:〃且完了正事慢处。〃只见主人笑嘻嘻的对文若虚说道:〃有一事要与客长商议:价银现在里面阁儿上,都是向来兑过的,一毫不少,只消请客长一两位进去,将一包过一过目,兑一兑为谁,其余多不消兑得。却又一说,此银数不少,搬动也不是一时功夫,况且文客官是个单身,如何好将下船去?又要泛海回还,有许多不便处。〃文若虚想了一想道:〃见教得极是。而今却待怎样?〃主人道:〃依着愚见,文客官目下回去未得。小弟此间有一个缎匹铺,有本三千两在内。其前后大小厅屋楼房,共百余间,也是个大所在。价值二千两,离此半里之地。愚见就把本店货物及房屋文契,作了五千两,尽行交与文客官,就留文客官在此住下了,做此生意。其银也做几遭搬了过去,不知不觉。日后文客官要回去,这里可以托心腹伙计看守,便可轻身往来。不然小店支出不难,文客官收贮却难也。愚意如此。〃说了一遍,说得文若虚与张大跌足道:〃果然是客纲客纪,句句有理。〃文若虚道:〃我家里原无家小,况且家业已尽了,就带了许多银子回去,没处安顿。依了此说,我就在这里,立起个家缘来,有何不可?此番造化,一缘一会,都是上天作成的,只索随缘做去。便是货物房产价钱,未必有五千,总是落得的。〃便对主人说:〃适间所言,诚是万全之算,小弟无不从命。〃
主人便领文若虚进去阁上看,又叫张、褚二儿〃一同去看看。其余列位不必了,请略坐一坐。〃他四人进去。众人不进去的,个个伸头缩颈,你三我四说道:〃有此异事!有此造化!早知这样,懊悔岛边泊船时节也不去走走,或者还有宝贝,也不见得。〃有的道:〃这是天大的福气,撞将来的,如何强得?〃正欣羡间,文若虚已同张、褚二客出来了。众人都问:〃进去如何了?〃张大道:〃里边高阁,是个土库,放银两的所在,都是捅子盛着。适间进去看了,十个大桶,每桶四千又五个小匣,每个一千,共是四万五千。已将文兄的封皮记号封好了,只等交了货,就是文兄的。〃主人出来道:〃房屋文书、缎匹帐目,俱已在此,凑足五万之数了。且到船上取货去。〃一拥都到海船。
文若虚于路对众人说:〃船上人多,切勿明言!小弟自有厚报。〃众人也只怕船上人知道,要分了用钱去,各各心照。文若虚到了船上,先向龟壳中把自己包裹被囊取出了。手摸一摸壳,口里暗道:〃侥幸!侥幸!〃主人便叫店内后生二人来抬此壳,分忖道:〃好生抬进去,不要放在外边。〃船上人见抬了此壳去,便道:〃这个滞货也脱手了,不知卖了多少?〃文若虚只不做声,一手提了包裹,往岸上就走。这起初同上来的几个,又赶到岸上,将龟壳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又向壳内张了一张,捞了一捞,面面相觑道:〃好处在那里?〃
主人仍拉了这十来个一同上去。到店里,说道:〃而今且同文客官看了房屋铺面来。〃众人与主人一同走到一处,正是闹市中间,一所好大房子。门前正中是个铺子,旁有一弄,走进转个弯,是两扇大石板门,门内大天井,上面一所大厅,厅上有一匾,题曰〃来琛堂〃。堂旁有两楹侧屋,屋内三面有橱,橱内都是绫罗各色缎匹。以后内房,楼房甚多。文若虚暗道:〃得此为住居,王侯之家不过如此矣。况又有缎铺营生,利息无尽,便做了这里客人罢了,还思想家里做甚?〃就对主人道:〃好却好,只是小弟是个孤身,毕竟还要寻几房使唤的人才住得。〃主人道:〃这个不难,都在小店身上。〃
文若虚满心欢喜,同众人走归本店来。主人讨茶来吃了,说道:〃文客官今晚不消船里,就在铺中住下了。使唤的人铺中现有,逐渐再讨便是。〃众客人多道:〃交易事已成,不必说了。只是我们毕竟有些疑心,此壳有何好处,值价如此?还要主人见教一个明白。〃文若虚道:〃正是,正是。〃主人笑道:〃诸公在了海上走了多遭,这些也不识得!列位岂不闻说龙有九子乎?内有一种是鼍龙,其皮可以幔鼓,声闻百里,所以谓之鼍鼓。鼍龙万岁,到底蜕下此壳成龙。此壳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气,每肋中间节内有大珠一颗。若是肋未完全时节,成不得龙,蜕不得壳。也有生捉得他来,只好将皮幔鼓,其肋中也未有东西。直待二十四肋完全,节节珠满,然后蜕了此壳变龙而去。故此是天然蜕下,气候俱到,肋节俱完的,与生擒活捉、寿数未满的不同,所以有如此之大。这个东西,我们肚中虽晓得,知他几时蜕下?又在何处地方守得他着?壳不值钱,其珠皆有夜光,乃无价宝也!今天幸遇巧,得之无心耳。〃众人听罢,似信不信。只见主人走将进去了一会,笑嘻嘻的走出来,袖中取出一西洋布的包来,说道:〃请诸公看看。〃解开来,只见一团绵裹着寸许大一颗夜明珠,光彩夺目。讨个黑漆的盘,放在暗处,其珠滚一个不定,闪闪烁烁,约有尺余亮处。众人看了,惊得目睁口呆,伸了舌头收不进来。主人回身转来,对众客逐个致谢道:〃多蒙列位作成了。只这一颗,拿到咱国中,就值方才的价钱了;其余多是尊惠。〃众人个个心惊,却是说过的话又不好翻悔得。主人见众人有些变色,取了珠子,急急走到里边,又叫抬出一个缎箱来。除了文若虚,每人送与缎子二端,说道:〃烦劳了列位,做两件道袍穿穿,也见小肆中薄意。〃袖中摸出细珠十数串,每送一串道:〃轻鲜,轻鲜,备归途一茶罢了。〃文若虚处另是粗些的珠子四串,缎子八匹,道是:〃权且做几件衣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