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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这么说,许妹娜笑了,笑得很灿烂,嘴角在她比以前略胖一点的脸上抿出两个小坑儿,她说:“什么人?老乡,邻居,哥哥,还能是什么人?”
“不,不是,俺不是你哥,也不是你邻居和老乡,俺是你的男人,你的,你刚才还说你不忘俺,你是爱俺的,俺也爱你!”
我从来没有说过“爱”这个字,我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个字,可是那天在许妹娜面前,这个字被我这样一个粗人说出来,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可笑。并且,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感。
但很显然,这个字眼让许妹娜有些警觉,就像对某种不对头的气味的警觉。我的话音刚落她就坐起来,一件件往身上穿衣服,一边穿,一边郑重地说:“吉宽哥,俺说忘不了你,是俺太真实了,不会说假话,这和爱不爱不是一码事儿。俺也知道你喜欢俺,可是这不是一码事儿,你也看到俺现在是什么样子,俺进了城,俺有了城里的家,俺怀了他的孩子,这才是最真实的。”
在说到“他”时,许妹娜往墙上看了一眼,那上面有她和小老板的结婚照片。小老板得意洋洋的搂着她的肩膀,小眼睛因为相纸纹路的原因放射着昏明不祥的光。她的意思是,有了她跟小老板之间的真实,别的再真实也没有意义,她的意思是,她跟我说了真话,我只有感谢的份,或者说,她正是为了感谢我,才让我碰她的身体。我一程程回忆着刚才她拉动我时的过程,不由的,一股火冲上我的脑门,我跳下床,不顾一切地叫道:“真实个屁,这根本不真实。真实的是为了钱,是为了进城,真实的是你为了钱和进城,嫁了一个蹲过监狱的坏蛋。”
就在几分钟以前,我还觉得她是我的心头肉,不能对她有半点伤害。还觉得拼尽全身的力气来保护她都不够,可仅仅是一瞬之间,我竟变得如此粗鲁,如此出语伤人。“为了钱”这样的话,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就是小老板的事,我也没想跟许妹娜说出去。结果,我不但说出来,还朝墙上的照片狠狠捅了一拳,照片中间立即陷进一个窟窿。
二十五
或许,是我对她的伤害太重了,让她反而没了顾忌,就像两个破了面子的朋友反而没了压力一样。许妹娜并不示弱,曾经有过的恐惧丝毫不见。她没顾忌,不是也说粗鲁的话,也出语伤人,我能感到,像许妹娜这样一小就奢望进城的乡村女孩,最忌讳的事就是自己粗鲁,而这个时候,在我把她的照片捅出一个窟窿之后,任何伤人的话在她看来都没有力量,要知道,我不只是把她和小老板的照片捅出个窟窿,还把她的真实的生活捅出了窟窿,因为不管小老板的事是真是假,也不管她知不知道,至少,在我面前,她的生活不再是完整的。她大步跨到门口,猛地推开屋门,之后转向我,朝我挥手。她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让我出去,让我走。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可是目光里散发的光芒比任何语言都尖锐都有力。
我慌在那里,看着许妹娜,也看着许妹娜泛着冷光的新婚的屋子,这屋子,我相信从我踏进门来,它一直就是这么泛着冷光,可是不知为什么,直到想离开的那一刻,我才发现那光是那么亮,亮得有些发贼。直到想离开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本来好好的墙壁,还贴着一层纸,那纸上印有一串串莫名其妙的花不说,那纸上反出的冷光和许妹娜眼里的光一模一样。这让我一刻都不能忍受。
我一步步往外走着,我想,这冷冰冰的地方,你以为叫我留我会留下来吗?美你吧!可是,在与许妹娜错身的时候,我突然停下来,因为这时,我再一次闻到了那股我熟悉的被日光晒过的稻草的芳香,我心底里不知怎么又涌出了混账无耻的想法,想伸手和她拥抱一下。我想告诉她,只要她跟我回歇马山庄,我会一辈子对她好,我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其实是我见她最想说的话。谁知,还不等我的手伸出去,许妹娜就已经朝后退去,并且,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回去赶你的马车吧,告诉你,我许妹娜就是臭在家里,也不会嫁一个赶马车的!”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屋门走下三楼的,我只知道我的样子就像一条被捅了心窝之后又被撵出家门的狗,下楼时,我东倒西歪站不稳,在楼下晃荡了好久都不知道该往哪去。在楼下晃荡的时候,我感到那些日光透在楼群中间的一块块阴影,虎狼似的吞噬着我坚不可摧的自信,让我不得不堆委在许妹娜家对面的一个砖色的围墙边,再也站立不起。
然而,下午三点钟左右,我还是站了起来。我饿了,我要去买点吃的。事实上,我能感觉自己饿了,还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你叫我回去赶马车,我偏就不赶了,你说你不会嫁一个赶马车的,我偏就不信了,我会让时间说话。
二十六
第六章 工地
16
事实证明,如果没有许妹娜那句话,我还真的不一定能留下来。在此之前,我想进城,确实也是想在城里干点什么,但那只是受了刺激之后的一些虚无飘渺的念头,如果不是听说许妹娜怀孕,急切地想见到她,跟她说我爱她,是否真的能够付诸行动实在不好说。可是,在许妹娜说了那句伤我心窝的话之后,久住槐城,再也不回歇马山庄的决心是那样坚定。当天晚上,回到黑牡丹饭店,我就问起黑牡丹如何搞对缝的事。
黑牡丹对我和许妹娜的见面只字不提,好像受到刺激是她预料之中的,而我,因为受到刺激决心留下来也是她预料之中的,但听说我要对缝,她可是笑得不行,谁咯吱了她的腋窝似的边笑边说:“等屋芭掉馅饼也轮到你这等人?趁早等你四哥回来进工地吧。”
尽管黑牡丹也说了伤我的话,但我并没生气。如果说许妹娜的话是一计毒药,那么她的话不过是一杯苦口的中草药,至少,我得承认我不是一个很灵光的人,在城里我又没有任何社会关系,重要的是她没让我回家赶马车。不知为什么,在刚刚进城那些天,我最喜欢的赶马车的身份居然成了我最忌讳的身份,好像那是我见不得人的伤疤。当然我也知道,我不生黑牡丹的气,是因为她收留了我,她在积极帮我找活。
可是,十几天后的一天,我到底生了黑牡丹的气。我生她的气,不是她没帮我找到活,而是发生了一件让我意外的事。那天晚上,她女儿回来了。黑牡丹的女儿和许妹娜年龄差不多,叫程水红,在槐城的一所什么中专念书,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看见我自然是不予理睬的,在歇马山庄,她和许妹娜一样,很少看我一眼,何况是在城里,何况我这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这没有什么好生气的,问题是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她的母亲把一个来喝酒的男人送到了她的房间。许妹娜都结婚了,她找对象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可是那男人一看就不是她的对象。他四十多岁的样子,膀大腰圆,鼻子又肥又红,他自从进了饭店,黑牡丹就一直前后左右围他转,显然是个什么有头有脸的。虽然我干不了饭店的活,但为了解除混吃混住的不安,客多的时候我还是要帮忙搬个椅子打个水什么的。就是去后厨提水的时候,我看到黑牡丹和那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身影。最初,我还以为是黑牡丹自己,要是她自己我真就不会在意,她不喜欢吃一棵树上的叶子歇马山庄无人不知,可是很快,她出来了那男人却没有出来,那男人没出来,整个一个晚上她的女儿也没有出来,事情在我这里就很明显了。一个母亲把女儿送给男人来玩,这我接受不了,瞅黑牡丹回到她自己房间的时候,我跟了进去,我把手里提着的水壶往老板台上重重一放,没好气地说:“大姐,你怎么能这样,这等于毁了水红。”
黑牡丹奇怪地看着我,往日勾魂的目光不见了,一丝嘲讽的余辉斜过来,她说:“吉宽你管事还不少哪,毁不毁我女儿我自己知道。你一个赶车的知道什么?”
要不说我是赶车的,我的气还不至于那么大,细想想,毁也是毁她自己的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是,可是她也说我是赶车的,一股气儿一下子就从我的胸脯里窜出来,窜到我的嗓眼儿。然而,它从嗓眼窜出来,仅仅是一股气儿,并没变成什么恶毒的伤人的话。不是我经历了许妹娜事件,不想伤人,而是我太笨了,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摔门出去。
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理由摔黑牡丹的门,可是我控制不了。谁知,黑牡丹紧跟出来,从后边拽住我,把我重新拽回屋子。黑牡丹拽住我,自然是怕我把这事情说出去。依我的力气,她是拽不回的,事实上还是我做了妥协,为什么会妥协,我也不清楚,反正她很容易就拽回了我。回到屋子,黑牡丹不再斜眼看我,但勾魂的目光被某种可以叫做软弱的东西替代了。因为她让我在椅子上坐下时,眼睑一直低垂着,她说:“吉宽,我这当妈的是混,但绝不是咱歇马山庄人说的那样。过去的事,有很多你还不能明白,但只要你在城里呆下去,现在的事,你会一点点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不就是不伺候好那些个当官的饭店就开不下去吗?!”我反映空前敏捷,就像在许妹娜家反击许妹娜一样。实际上,我反击的内容也有相似之处。
“是,你说的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开不下去就不开,就回去。”
这时,只见黑牡丹低垂的眼睑扬起来,直直地看着我,她说:“那么我问你,你找不到活就不找,就回歇马山庄,行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我在想行还是不行,我想说行,可是还是没说出来。
说心里话,在当时,在那个黑牡丹显得软弱的晚上,我还不能明白她的那句话的真正含意,就像我那时还不能明白他父亲关于“蚂蚁为什么要爬树”那句话的真正含意一样。我不明白,但是我再也没有摔门,因为那晚过去不久,有一个答案在我这里清晰开来,那就是,现在,叫我回歇马山庄,是万不可能的。有了这个答案,再看黑牡丹,就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了。说同病相怜,不是说我赞同黑牡丹为了留下来必须出卖女儿,或者我也必将出卖什么东西,我是说,事过之后,我还是一点点弄清了那天妥协的原因,是怕惹恼黑牡丹,没了落脚之处,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所以我就想,黑牡丹最初把女儿供出去,是不是也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呢。
我说不好,但一个明显的现象是,在饭店呆下来,我再也不管那么多闲事了,基本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在某些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在另一些事上却是瞪大了眼睛,比如我努力在来客中识别那些脸红鼻子肥的像官的家伙,希望有机会跟他们搞搞对缝。虽然我一次也没有勇气走近他们。
二十七
17
即使是在城里,也还是能感到春天已经不可阻挡地来了,因为风里头有了绵软的丝絮,它们扑到脸上,和暖而潮湿。有一首歌里说,城里不知季节变换,我觉得不对,应该是城里不知节气变换,季节,比如春天,我还是感受到了,你模糊不清的只是节气,看不到大地上的阳气,听不到河流解冻时哗哗的流水声,你就无法分辨是谷雨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