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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
你说说什么,你说。她真心实意望着我,等我说话。我心说玩蛋去。
她轻幽幽叹口气,王高,这事也不能全怪你爸,你干吗那么干哪,用得着吗?你要缺钱和谁说不成,那么于不是惹你爸伤心嘛,是不是?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说着说着她眼里泪汪汪起来,我差点儿吐了。她这套是从哪儿学的?就是给我一百万块我也学不会。
真的,王高,你要用钱干吗不和我说,我能不给你吗?她亲热地对我看着。
那是,你敢不给。
她吃了一惊,我自己也吃一惊,没想到我来得挺快挺顺溜。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哪?她有点儿发急了。
对了,我就这么说话,我说错什么了?
她一时语塞。威哥他一直盯着这边,我冲他微微点点头,让他心里有数。
那孩子是干吗的?口琴忽然问。我告诉她是开歌厅的。就他?她哼了一声,根本不信。可威哥让她心里不踏实是真的。
她故意不再理我了,转过头去看台上唱歌的人。我却盯着她看,死盯不放。我觉得我的目光就能要她的命,我真有这种感觉。才一会儿功夫我就差不多掌握了威哥那种本事了。
果然她受不住了,向我转过脸来,你干吗老看着我?
你好看哪。
瞎说八道什么,她的嘴像条毛虫蠕动着笑了:看着你挺老实一个孩子。
我特老实。
是吗,她挑着一只眉毛问。我肯定地点点头,强烈地感到一股无赖劲儿。
你听我说,王高,口琴正面对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还不了解你爸,真的,他的情况不会都告诉你,他、他也不是就我一个,他……
呸!我恨你们,滚你们的蛋吧!我终于说出这句憋了许久的话。
她盯着我继续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又抬起来:好吧王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咱们还算是朋友,怎么样?
我咬紧牙关,仇恨使我都忘了为什么来的了。可她没忘。
她伸出一只手拿起她放在椅子上的皮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精致的钱夹子,“叭嗒”打开,看了看,数出五张一百元票子。
我不由自主移开目光,威哥在昏暗中像只野兽,冲我呲了呲牙。
给,她把钱放到桌上,拿着吧,算我替你爸给的。
一时间狂风骤起天昏地暗,我一把抓起这些钱把它们撕得粉粉碎,扬到口琴脸上,碎片满歌厅飞舞,口琴、还有威哥、还有整个歌厅的人都目瞪口呆,而我哈哈大笑,转身扬长而去。
这一连串的镜头在我脑子里飞速地闪了一千二百遍,然后我松开攥得紧紧的拳头,抬眼望望四周,没人注意这儿发生了什么,除了威哥。我匆匆伸出手,一把敛起那些票子,把它们揉成一团,塞进裤袋里。口琴耐心地等着我,脸色平和。
我站起身的时候她说:再见。
你妈了逼!我说。
操她姥姥的,丫认栽了!威哥的声音欢快得直打战,她就给咱哥们儿吐血吧,要敢不吐,就揭丫的!
我们走在大街上,边走边嗷嗷乱唱。已经是深夜了,我俩干脆走到马路中间,威哥跳起舞来,我也跟着他跳,远处车灯闪过,照在我们身上,没人敢碰我们。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像狼一样扯着嗓子狂吼。
我妈的脸凑得很近,一说话一股热乎气儿,你别起来,躺着休息,多喝水,这有一满壶,千万记着喝,记着吃药,记得吧?我记得,什么都明白,我病了,发烧,躺了好几天啦。还有一件事儿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别急,让我慢慢儿想想。
天下雪了,河水结了冰,我在河面上滑冰玩儿,当然还有龙生。我们俩有一个冰爬犁,我推他他推我,滑得像飞那么快。龙生的脸蛋冻成两个红疙瘩,我一把揪下他头上的狗皮帽子,他的脑袋瓜热气腾腾像个蒸笼,我把帽子往远处一扔,“嗖”地一声坐着冰爬犁就滑走了。
河面上空无一人,四下里静悄悄的,只见一条条冰沫子像蛇似地在灰乎乎地冰面上游动。起风了。龙生!龙——生——!我大声喊他,可他躲起来了。
后来我问他躲哪儿去了,他笑咪咪不说话。
我转过身不理他,他凑过来小声说:放心吧,你让我办的事我都办好了。这一下我想起来啦,我们俩说好了要出门旅行,让他爸和火车站的老江头说说,让我们不买票就上车。只要你病一好咱就走,龙生笑模笑样地望着我。
大地一片雪白,真干净啊。
太阳慢慢地接近地平线,红艳艳金灿灿,亮堂极了。龙生,看哪!看见了吗?我看着哪,咱们快走吧。
天快黑了,只听见脚步声咯吱咯吱咯吱响,龙生死了,他死了。
现在我开始怀疑死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我以前也想过,那是在我爷死的时候。大伙儿说这人死了,他就是死了吗?
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翻来覆去地琢磨,最后总算想明白了,死就是再也见不着了的意思。当我想明白了这点,我就嚎叫起来,张着大嘴流着口水,完完全全像个大傻子。而且奇怪的是我能看见自己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我看着自己哭得跟傻子似的,我也不管,只觉得哭得好,该哭,你就哭吧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哭死你才好哪!我一边哭一边骂自己,总觉得下一口气就会憋死,结果偏偏又喘上来了。
后来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抱着个潮乎乎的枕头,耳朵里有只哨子一股劲地尖叫,钻得我脑仁儿疼。疼得受不了了,我就吃下一颗药,是颗白药片。吹哨的人停住了,威哥把他赶走了,他自己唱起歌儿来。
从没想过爱着谁
为谁而憔悴
从没想过对不对
为什么很疲惫
匆匆忙忙孤孤单单
从来没有人来陪
真让我心碎
我跟着他唱起来,一边唱一边流眼泪一边咬牙,哦,别问我是谁,别问我是谁,我也不管你们丫的都是谁,我他妈的根本不在乎。这辈子我就认识一个龙生,龙生没死,他死不了,有一天我死了,他就也死了,只要我不死,他就也活着。别问我是谁,问了也白问。
小贲儿说威哥进去了。他慌里慌张,结结巴巴。
出什么事儿了?我问。他光摇头不说话。
老板今天没来,台球厅里玩的人不多,我想我应该去打听打听消息,也许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报信儿。可我已经等不了了,就让小贲儿照看着点儿,我准备到威哥学校找人去。
走之前我先上了趟厕所,在厕所墙上我又看见那句话:大鸡已操你逼!每回我看见这几个字都有一种奇怪的忙乱感,今天我却乐了,写这句话的人肯定悠闲自在,心里美滋滋的,叫人羡慕。
我哗哗尿了一大泡,这时我也不那么慌了,不管出什么事儿了,我们有的是哥们儿,总有辙。我脑子转得飞快,已经想好了先找谁再找谁,一边系着裤子走出厕所。
一个人蹿到眼前,又是小贲儿,我立刻感到事情不妙。他说有人找你。
找我?谁?
不认识。
我绕过小贲儿走进台球厅,一眼看见我爸站在那儿,他也看见我了。我们俩互相看着,真像不认识似的。说实话他那张脸我一眼就认得出来,可他到底是什么人我真的不知道。
他一步步朝我走近,面无表情,很吓人。我一时冲动转身想跑,但忍住了。他一直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好像要往上啐东西,可没啐。跟我走,出去。
我们坐在街边的一家小饭馆里。他皱着眉扫了扫肮脏的桌子,老板,来……,你吃几两?
我说了个数儿。
对,六两饺子。不,不要别的。
我一个一个地把六两饺子都吃进肚子里。他坐在我对面抽烟,不时地瞟我两眼,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盘子光了,我放下筷子。
吃饱了?
饱了。
那好,我就有两句话,说完了就完。他说着把一个信封推过来,这是给你的,一千块钱,你爱怎么花怎么花。从此以后你就别再找我了,你再找我也没用,我也不认识你。我没你这么个儿子,你听明白了吗?
我也没你这个爸。我冲口而出。
成。咱们就说定了。
他站起身,我坐着没动。
把钱收好了。也许有一天咱们还能遇上,谁也说不准。再见。
威哥从里面传出话,让我收拾口琴。事情原来是这样,他去找她要钱,她不给,还骂了他,威哥让她等着瞧,口琴就告诉我爸了,我爸找了警察把威哥给拘了。如果我不给威哥报仇,不灭了口琴,他就灭了我,不信我就等着。
我当然信,我干吗不信呢。世上什么事儿都会发生,连龙生都死啦!
你觉得有些人就该死,可他们活得比谁都好,这个世界从来不朝人希望的那样儿变,你希望什么它准往反着走。今天它说这人是你爸,你就信了,明天它准反悔。它倒不是光和我作对,对谁都一样。拿我妈来说吧,她现在谁的老婆也不是,不用希望谁怎么样,可她还有我这个让她躲不过去的儿子。她希望我好,我偏偏就好不了,等哪天我进去了,要不就让威哥杀了,她就会发现我发现的道理:不要希望。或者反着想。有人管这叫自我欺骗,我觉得自己骗自己总比受别人骗强。可大伙儿都不乐意,宁愿受人骗,也不舍得骗自己。这就叫贱,活该倒霉。
以前我不怎么注意我妈,吃了张峻岭那顿饺子我不由注意她了,发现她的脸上皱纹多了好些,想想她真可怜,马上就要发现自己的希望全落空了。
我妈和口琴,她们俩都是女的,女的和女的真太不一样了。我妈那么傻,一点不觉得自己是女的,口琴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让人觉得是母的。我要灭了她!让张峻岭抱着死尸乐去吧。
下雪了,雪片落在眼球上,冰凉冰凉,很舒服。我站在大街上,东张西望,心里下着决心,今天,要不然就明天,反正越快越好,来它个一了百了。可我脑子里有点乱,一时难以决断,只有继续往前走。
大雪纷纷扬扬那么洁白,一落到地上就变得湿唧唧黑乎乎的,汽车不安地乱按喇叭,街道响成一片。我集中精力考虑方法问题,有好多种方法,刀子,绳子,放火,煤气……
有一回,威哥和几个哥们儿拦住一个他们学校的,让他掏钱,那家伙又瘦又高,两只手插在兜里,结结巴巴,一个劲说不是他的钱,是他妈的钱,说来说去老那么两句,嘴唇直哆嗦,脸比白纸还白。我当时也在场,心里着急得要命,真想一枪毙了他得了。
现在我忘了那小子到底掏了多少钱,也许一分没掏,放他走了。这样的事也有过。我拼命想想起来,似乎他掏没掏钱非常非常重要,弄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什么,是希望他没掏还是掏了。
天慢慢黑了,雪还在下,下到地上也是白色的了。我好几次差点摔跟头,结果真摔了个大跟头。我坐到地上,手抓了一把雪,心里一阵激动,就坐在那儿捏呀捏呀,捏成了一个雪球。我本来想砸公共汽车,接着又想砸骑车的,后来又想砸商店,砸小汽车,可砸的东西太多啦,我一直犹豫不决,最后我的手失去了知觉。
我终于想出一样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