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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在前面带路 作者:万方-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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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笑咪咪盯住我,小子,谁跟你闹啦。威哥,还带不带他玩? 
  说,你借钱干吗用了。说啊!后脑勺上又是一下,比刚才狠。你说不说?! 
  我的嘴唇这时候变成石头做的了,身体也开始变,很快也成了石头,这个过程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来。他们也感觉到了,就一起扑上来。我摔倒在地,心里数着数儿,可他们拳脚齐上,我就数不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四下里安静了,我动了动,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他们的身影在太阳下像一堵高墙。一只大皮鞋踩在我肩膀上,是威哥。 
  怎么样,好不好玩儿?问你就得说话!他猛地踹了我一脚,不知哪来的一股狠劲儿,我抄起那只脚就地一滚,只听“咚”地一声,威哥重重地摔倒在地。我双手撑地,想爬起来,这时千万只脚把我端进地面以下。 
  后来我曝躺在阳光下,像只虫子缩成一个蛋,浑身只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嘴里还有股难闻的血腥味儿,我微微欠起身,“噗”地啐了一口。从两条极细的小缝之间看见一些影子,模模糊糊。 

  龙生做了手术,他活了。他给我写了封信。这封信现在在威哥手上。 
  挨打以后我一直没回家,我妈来电话找过我,小贲儿跟她说老板让我学技术去了。学什么技术?她挺高兴地问。小贲儿说不上来,因为我忘了教他。 
  一个礼拜以后我才回家。天早就黑了,我妈不在,我一个人躺在行军床上,后墙上有个开得很高的小窗户,路灯能从那儿照进来一点儿,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着屋里简陋的家具,闻着一股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渐渐感到奇怪得要命,我为什么躺在这个地方?我是干什么的? 
  脸上有只小虫儿在爬,我摸了摸,不是,手指头上有点潮乎乎。我妈怎么还不回来?她一夜都没影儿,一定是回姥爷家了。 

  开门的正是姥爷,他一看我就愣住了,好像他在梦里见过我,一下子弄不清是不是睡醒了。他的模样也和我记的不一样。我记得他没头发,是个秃子,看来记错了,他是个半秃儿,脸红通通的,红得像有病似的。 
  我妈在吗? 
  他半天不出声,死盯着我看,我浑身难受。 
  我找我妈。 
  她出差去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他的话充满怀疑,我听出来了,不是怀疑我,而是怀疑我妈。去他的吧!我转身要走,等等,你站住。 
  我还真站住了。进来进来,我有话和你说,来,进来呀! 
  我犹豫了一下,向门口迈了一步,他立刻后退一步,我又走一步,他又退一步,像是怕我打他,就这样我迈过了门槛儿,等他在我身后“咔嗒”把门锁一拧,我忽然觉得掉进了陷阱,但是我到底不是黄鼠狼,我是人,他也不过是人,用不着怕他。 
  我走进客厅,他让我坐在长沙发上,我偏坐小沙发,他妈的一屁股就坐到了一个深坑里,挣扎了好半天才站起来。 
  让你坐那儿,他责怪地说,这个沙发坏了。我只得照他的话坐了。他自己拉过一把鲜红的人造革椅子,坐下来。 
  怎么样啊?他的口气就像他是个大老板,也许更像个校长。 
  挺好。我不想多说。 
  是吗,他笑眯眯望着我,一个劲儿从鼻子眼儿里出气,听说你本事不小哇。 
  什么?我装不懂,我也确实没摸透他的心思,反正是不怀好意。 
  说说吧,你的工作怎么样? 
  可以。我突然决定对他的所有问题都用两个字回答。 
  可以是什么意思呢?你能解释解释吗?他像是要我回答,可不等我开口就接着说,这么小年纪就不上学,在台球厅那种地方鬼混,还可以,可以什么? 
  对这种问题我一字不答。 
  我问你,你们家是不是连镜子都没有阿?啊?!我忽然有点犯傻,说:有呵。 
  他不理我,站起来“咚咚咚”走出去马上又转回来,手里拿了面镜子,把镜子一下柠到我鼻子尖儿上:你瞧瞧,看看自己的样子,好好看看! 
  我的左眼还有点发青,头发好多天没洗了,肯定谈不上什么发型。我用手拢拢头发,手指头感觉阻力不小。 
  没用,你就是抹一头香水也没用。他把镜子收到身后,你今年多大了? 
  这话听着太够意思了。我是我妈生的,我妈是他生的,不是生,就那个意思吧。 
  十七。是两个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肚子都鼓起来了,十七,肚子再慢慢瘪下去,还不算太晚。 
  什么事儿晚不晚呢?我不由很想知道。 
  王高,你受你那个爸的影响这么多年,不过你到底不是他,还不是一个坏人,还可以教育。问题是……,他卡壳了,猛然想起什么,你妈她是个二百五,居然允许你不上学,你想过没有,你这样下去前途何在?你应该问问你妈,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是要负责任的…… 
  我猛地站起来。 
  干吗你要? 
  玩儿去! 
  什么?玩去?现在?!!他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我看出来他没理解我的话,想解释一下,是别他妈装孙子了的意思。但是一来他太傻,我觉着犯不上,二来这么一解释就不是两个字能完的,干脆不说了。 
  外面阳光明媚,天气好极了。我把那个满嘴放狗屁的老家伙痛快淋漓地大骂了一通,才消了气。 
  书店的人告诉我,我妈上南京去了,还交给我一封信,其实是张纸条儿,上面写着两行字:我出差了,找不着你。这回我要坐飞机,所以要告诉你,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的存折在姥姥家。你知道就行了,不会出问题的。 

  在胡同里郭威和他的人把我堵住。 
  你小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啊! 
  我不说话。因为我觉得他并不在乎我说什么,只在乎他说话我是不是立刻答应。可他抬起手,手上是龙生的信。 
  给,他把信还给我,我接过信,仔细叠好放进口袋里,忽然他向我伸出右手,我以为又要开始了,脖子一缩。走,哥们儿,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 
  我们去了一个挺像样的地方吃饭,还喝了酒。威哥掏出一张纸放到桌上,我认出来了,那是我写的借据。他说他替我把事儿了了,说完把借据撕成两半,又撕成四半……,白花花的碎纸片儿四下乱飞,我胸口里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往上涌,根本压不住,我干脆不压它了,胳膊肘往桌上一架,埋头呜呜哭起来。 
  夜里我一个人在小屋里睡得像块石头。 

  我爸回来了。不,是我妈先回来的。我问她飞机坐得怎么样?她说很好,很安全,和在地上一样。接着就问我出了什么事,姥爷和她说我鼻青脸肿。我说是让人打的,她瞪起眼睛,看上去有些害怕,我说没事儿,警察到台球厅抓人,我帮忙抓来着。 
  我妈向我伸出右手,摸了我的脸一下,勇敢是好的,她说,可你还小,以后还是让警察叔叔自己执行任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喘了口气说要是我死了,她就是烈士家属了。她说去你的,你要是弄个半死不活呢?我怎么养你?你想想。 
  这我倒真没想过,应该记着点儿,缺胳膊少腿儿那还不如死了好。我把我的看法和她一说她很赞同,说要是有一天她中了风瘫了痪或是痴了呆了变了植物人,千万要把她安乐死,我说没问题,她看出我确实听进她的话了很高兴。她给我买了一件毛衣,老热的天买什么不成。她说就因为热才便宜,非让我穿给她看看。我穿了,扎得够呛,她嘻嘻笑着说,挺精神,你还真有点儿像你爸爸,你知道吗!我妈挺傻的,这是她的优点,什么事儿过去就完了,可我却觉得她有点儿可怜。 
  我妈往床上一躺,伸了伸胳膊腿儿,啊,还是家里好。这小屋还挺好的,你说呢? 
  我没话可说,就哼了一声。 
  等你大了,离开我,我也想自己住,你说呢? 
  那随你便。 
  当然也可以和他们住,那样能省点儿钱,可是太不自由。 
  你也知道自由好啊! 
  我当然知道了。她盘腿坐起来,一只手托住下巴颏愣了会儿神,要能有个好工作就好办了! 
  妈!我嗓于眼儿一热,叫了她一声。 
  怎么?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我。想说的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了,我想说不用担心,我能挣钱,可就是说不出口。不说也罢。 
  和张峻岭说话要多长个心眼儿,他可不是好胡弄的人。过得怎么样呵,小子。他和威哥一样爱叫人小于。我笑笑:还行。怎么个还行,说说。就是还行。 
  他像是不满意,完了,你怎么不会说话呀,一点没继承我的口才。那得怪我妈,不能怪我呀,我说。他笑了,没人怪你,心里有准儿就行。我看你心里挺有准儿,是不是? 
  什么叫心里有准儿? 
  他想了一下:知道该防着谁。 
  我又没钱,防什么呀! 
  对,咱谁也用不着防,咱才没那么多心眼儿呢。“口琴”插进来说,一边用眼神瞟着我爸。 
  我爸哈哈笑起来,这可真叫贼喊捉贼呀! 
  谁是贼?你说,谁是!口琴急火火地大叫。我爸笑得更开心了:谁喊谁就是,王高你看谁喊呢。 
  讨厌,口琴说着伸手要打我爸,让他一把攥住了手腕子。她用力挣脱挣不开,嘴八面扭动,看得我直愣神儿。我爸一松手她站起来就走,上厕所去了。剩下我和我爸俩,我爸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就低头看脚上的鞋,那天我还真穿的是他给我买的那一双。结果他并没理我。掏出烟点上了。 
  吃完饭我们去了口琴家,吃饭的时候她一直说:让儿子去看看,认认门儿。她家不像家,像饭店,沙发像条船,一坐就像掉进软棉花堆里,眼睛就有点睁不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屋子里没点儿人声,安静极了。我扒着靠背坐起来,四下看看,看见衣架上还挂着我爸的衣服,可人不见了。 
  说不清从哪儿传来一种声音,我仔细听又没了。卧室的门关着,我轻轻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跳得特别欢。 
  声音从门里边发出来,类似男女声二重唱,可哼的是小曲儿,哼着哼着“哎哟”一声,猛然停住,接着又哼,又在不该停的地方猛停,调儿越变越厉害。我像被施了魔法,听得一阵阵难受,可动弹不得,越听小肚子越不对劲,发热发胀发酥,想撒尿。 
  说话就憋不住,要尿裤子了,可我还是像个太空人似的,用极慢的速度转身,乍着两只手,脚跟儿着地,一步步地倒腾,倒腾到了厕所门口。 
  厕所的门挨着单元门,衣服架就在门旁边,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儿,使我忘记了憋尿,这事儿是“叭嗒”一声响,地上掉了个钱包。 
  钱包很厚,鼓鼓囊囊,露出一叠百元大票。我没法想像它怎么就掉到我眼前了?!这是天意。 
  卧室里还在呼哧带喘地唱二重唱,逼迫我作出了决定。我弯身捡起钱包,拿了三张,然后把它放回衣袋,过了一秒钟我伸手又把它掏出来,又拿出一张。好了好了,我对自己说,成了。我连尿也没撒,回到沙发上躺下,闭上眼,脑子里哄哄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到底是亲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真给呀!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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