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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谁哪,我怎么知道?我拼命让自己显得冷静,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放屁!她尖叫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灯突然亮了,我妈的脸在灯光里气得走了样儿,灰乎乎乱糟糟的,她起身下床,一步走到我床前,她像要把我看得更清楚点。
王高,你可以改名字,我告诉你,我不在乎。我在乎吗,你说!
我不说。我咬牙忍住没说“你他妈当然在乎”就很不错了。我知道我虽然恨她,可是并不想把她气死。
我要是在乎我早就让你姓高了,你说是不是?难道我愿意你姓王!
她这话说得有理,可我还是不说话。
我不是要和谁计较,你心里的感觉我也能明白,他现在混得不错,我不行,可是你问问他你和他过行吗?你问问去!
我胸口一阵发堵,闭上眼,我真的恨她,恨不得她立刻死在我眼前,她怎么就不知道她有多可恨哪!
憎恨就像一块石头,哽在胸口,我除了把它咬碎吞下去还能怎么样!当然我可以爬起来、下床、走出门去,我真的都准备坐起来了,可我忽然觉得自己早已和所有的人都断绝了关系,用不着再跑了。真的,我都不想活着了,还跑什么跑哇。离家出走也是需要一种心情的,而我连动一下的心情都没。
这么一想硬块很快就不那么硬了,我一声不响闭眼躺着。我妈没有再说话,凭心而论她不是个啰嗦的女人,以前常有人说她心胸开阔性格乐观,她确实没什么心眼儿,想得开。果然她关灯躺下了,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喘气的声音粗起来。我渐渐有了心情,开始想问题,可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就听见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来我错了,她根本没睡着。我一下觉得火冒三丈,说不出的难受,生气和难过混到一块比什么都要命,如果只是单纯一种就好办多了。小时候好就好在这儿,不是哭就是笑,童年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醒来的时候我妈已经上班去了。床上一片朝阳。
那天我们正坐在亚运村的游泳馆里,我爸很认真地和我说要介绍我认识个人,我四下望望,谁呀?
她穿着粉绿两色的游泳衣,鲜艳极了,衬托得她的皮肤白得让人不能多看。她不胖不瘦,婷婷袅袅走到我面前站住,伸出一只嫩手。
我真没弄懂她是要和我握手,以前没人这么干。嘿,怎么傻啦!我爸推了我一把。这时她一屁股坐到我身边,用胳膊搂住我的肩膀:儿子,他才傻呢,是吧?
这下我真傻了,谁是谁的儿子?
我爸告诉我她叫寇琴,这名字真够逗的。我注意到了,她真会吹口琴。
我说的是她的嘴,实在奇妙,一和人说话就向四面八方扭动,简直了不得。我老觉得她正准备着要吃我爸呢。
她老是叫我儿子,每叫一声都让我心里一惊,后来我忍不住问:你多大了?她扭着嘴说你猜猜看。我不猜。她以为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又说:你要猜对了有奖。
我受不住诱惑就说:二十。
她张嘴笑开了花,有红有白:真的呀,我那么年轻呀,我可太高兴啦!
你别和孩子逗了。
谁说人家是孩子?她征求意见似地望望我:多棒的小伙子啊!是不是?弄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她还嫌不过瘾,又把手放到我背上摩挲了两下:我要有这么个大儿子多好!
一时间我都觉得她是在骂人了。可她确实没想骂我,她只是扭动着嘴想吃我爸。我爸什么话也没说,可我却有种感觉,他也想吃她。至于怎么吃法,我不便明说。
游泳池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口琴”坐在池边用脚向我们撩水,我连忙把头钻进水中。等我冒出来就见我爸拉住她的一只脚,她拼命乱踹,他俩玩得高兴极了。
我一脸傻笑看着他们玩。我倒并不是想装傻,只是凭本能觉得这样两方面都舒服。我爸放开她向我游过来,一边划拉一边大喘气:以后、我不在、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找你寇、寇大姐。
胡说!口琴纵身一跳,跳到水里追我爸,我爸拼命逃跑,一边朝我喊:叫她大姐!叫哇,儿子……
大姐,口琴大姐!我叫道。口琴立刻冲我来了,她不知道我是打水仗的老手,被我打得嗷嗷直叫,那一会儿我确实玩得挺开心的。
分手时她先走一步。我爸站在我面前,头发湿漉漉的,看上去非常年轻。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捏了捏:好,儿子,有空咱们再玩儿。
他叫我儿子我还是很高兴。当我转身要走他忽然又叫住我:嘿,儿子,别和你妈说呵。
我能吗,真是的。听我这么说他笑了:行,去吧!
我把这事和威哥说了,威哥的名字叫郭威。他冲我挤挤眼:好哇,什么时候给这姐们儿打个电话,约她出来玩玩,怎么样?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说她比咱们大多了。他哈哈一笑:那更好啦,越大越有经验,懂嘛小子?当时我真没大理解他的意思,不过我一个劲猛点头。我不想让威哥以为我是傻逼。我极力掩饰,同时意识到还得加劲儿学习。
威哥在学校上初三,他很狂,大伙儿都叫他威哥。许多比他大的人也这么叫。他和我们老板是哥们儿。开始他不认识我,有一回他和学校里的两个同学玩球,旁边台子上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他冲上去揪住一个人的衣领。那拨人不少,眼看台球厅就要大乱,我大声喊:别毁东西,威哥,求你了……,当时我真的很担心,上去想拉他们,结果被推得摔了一跤。威哥低头扫了我一眼:嘿,听着!我郭威不给哥们儿惹麻烦,走,外面去。
第二天威哥一来就拉我上厕所看他的鸡巴。那东西肿得老大老大,红得发紫,我的心一紧,威哥跟没事似的。那拨人再没在台球厅露面。
从那以后我就服威哥了,他对朋友特仗义大方,经常拉我一起出去吃饭。我口袋里没钱说不去,他说我真没劲,我就舒舒服服地去了。威哥有个哥们儿偷了一箱手榴弹被警察追捕,逃到澳门去了,那家伙父母都死了只有一个妹妹,威哥帮他养着,据说那女孩长得像香港的张敏。有无威哥突然问我能不能让她到我家住一夜,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一天我绞尽脑汁想出各种方案,最后决定说她是我爸女儿的同学,从深圳来。到晚上威哥又说有地方了,不去我家了。我松了口气,又觉着很遗憾。
放寒假威哥要去青岛,他爷爷是海军的大官。他知道我姥爷也是大官儿,他说他很理解我,因为他的爷爷也是个老混蛋。我隐隐觉出他对我不错这是个原因。这回他准备带他的一个同学坐飞机去,如果我想去也带我,机票钱他出。我真难以想像人坐在飞机上,而飞机真的飞上天空。说老实话我连真飞机都没见过。
别人告诉我威哥的舅舅特有钱,威哥用他的钱就和从自己口袋里掏钱那么容易。要是被发现怎么办?早发现了,威哥说:我不跟我妈废话,就问她一句,我是拿我舅的钱好还是到外面拿别人的钱?
谁的钱也不该拿。她妈说出这种装孙子的话意思谁还不明白嘛。
有关威哥的事我从不和我妈说。现在我们很少见面,因为我每天回家很晚,她也乐得轻松,省做饭了。她压根儿也不是干家务的人,大大咧咧,能凑合就凑合。有时我干脆住在台球厅,我妈问我为什么不回家住,我也不多废话,就说厕所大恶心。这其实是实话,胡同里的厕所离着八百里地一闻一个准儿。
我的同事小贲儿问:怎么了王高?出什么事啦!你说话呀,你哭啦?
滚,滚一边去!我哽咽着,他没听明白,还一个劲问:怎么啦,干吗哭哇……,我想大骂,可要是一张嘴非哭出来不可。台球厅里像个黑洞,简直要憋闷死我啦!
哪儿去你?老板一会儿就来!我理也不理地冲出门去。
街上的人都得了歪脖子病,都冲我这边扭头,我不怪他们,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样子确实新鲜,嘴咧得奇形怪状,浑身止不住乱哆嗦,实在招人看。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龙生要死了,他得了骨癌,我奶奶来信说的。我泪流满面,内心却毫无知觉,一股劲地走哇走哇,渐渐地我看见了一个女的在我前面扭屁股,左右左右左,还有一男一女站在路边互相啃来啃去,一个外地傻帽儿推着三轮车,扯着嗓子喊五块钱三斤啦!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哭了,脸干巴巴的,眼睛有点酸,我四下张望,觉得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世界本来就很陌生,谁也不认识谁。
龙生忽然在人群里探了一下头,我想多看他两眼,他却躲到人群里去了。
当我能够想问题的时候我首先想到钱。道理很简单,龙生要做手术,要花很多钱。和钱关系最直接的就是我爸,张峻岭。可我不知道在哪能找到他。
我有“口琴”的电话。我拨了她的号码,没人接,我握着话筒像抓着一根救命草,嘿,通没通呀?理发馆的臭娘们儿懒洋洋地问。我真想把电话扔她脑袋上。
我又来到街上,有一会儿我想到我妈,但立刻把她排除了,她是穷人,没钱。大街上人来人往,我他妈的越看他们越有气,一个个贼眉鼠眼,还乐呵呵的,真该来颗原子弹,炸得他们一个不剩,满天的肠子肚子屎星子,满地骨碌骨碌乱滚人脑壳,眼珠子当弹球儿,叭叭四射,想出这番情景,我心里算是松快了点儿。
后来我口干舌燥坐在马路牙子上,一直坐到路灯忽然亮了。我心中一震,摇摇晃晃站起来想过马路,发现世上除了人还有更让人恨的家伙,车。你要过马路就得从这些铁壳儿之间找出一条缝儿,它们虽然不能咬人,可人一靠近它就叫唤,和狗一个德行。一辆汽车轱辘离我的脚差着半寸就压过去了,可它还呲牙咧嘴,露出半拉黑窟窿,从里面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嗨,你找死啊!
我操你姥姥!不,不对,我操的就是你!
借我钱的人叫小豁子,在他脸上我看不出哪儿豁了,可他有种神气,我倒看出来了。数钱的时候他的嘴唇越绷越紧,牙一点点儿呲出来,从牙缝儿里嘶嘶直冒气,一百元一张,他数了三十张。利息是百分之三十六,一个月还清。
现在台球厅的人都知道我有个爸是大老板,深圳有公司,经常回来看我。
你干吗不去深圳?小贲儿问我。
去,当然去,他说了,再来就带我去。
威哥从青岛回来了,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够有胆儿的,敢借豁子的钱。他收起笑容,我忽然发现他脸上的神气很眼熟,再细看,他的牙也有点呲出来了。
什么事急成这样儿?是不是你让谁肚子里揣上了?一帮子人哄哄大笑。我也笑了。
笑他妈什么笑!大伙儿立刻不笑了。嘿,王高,把妞儿带来让我瞧瞧,值不值三千,你小子忒傻,别让人蒙了。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本来我可以解释,但我不想提起龙生,就是不想。
有人伸手摸摸我的后脑勺,我没动。我知道出问题了,可还弄不清出了什么问题,只能紧张地等着。“啪”的一响,我脑袋上挨了一巴掌,我回过头,假装当他是开玩笑,别闹!
那人笑咪咪盯住我,小子,谁跟你闹啦。威哥,还带不带他玩?
说,你借钱干吗用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