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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左瑛昂着头。这些大臣跪在地上的高度正好比她站着矮两个头,还是这样的角度看人比较顺眼。
奚斗卢师拱手道:“禀告陛下,当地有最新传报,说如今不光灾县告急,就连附近州县也因为灾民不断涌入而陷入混乱。这当中尤以较为富庶的平州最为严重。虽然城门已经紧闭,但是城内物价高企、治安恶劣,百姓怨声载道啊。”
左瑛不缓不急道:“灾情泛滥,令朕忧心如焚。但是赈灾之事,朕已经交给太师全权负责,监督赈灾的钦差也已出发。奚斗卢师,此事你着急向朕禀告,是否认为太师在处理赈灾事宜上有不当之处,需要朕来主持公道?若是如此,你跟朕到怡神殿中,向朕细细禀明。”
奚斗卢师听了,忙不迭否认道:“臣绝无此意!臣这就去向太师翔实汇报。”
李云深禁不住在旁边暗暗偷笑。
左瑛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人有没有“白天不要讲人,晚上不要讲鬼”一说,就在这时候,未央宫门外传来了一声通传:“太师贺兰楚觐见——”
不一会儿,众人便看见贺兰楚从门外走了过来。
大臣们都纷纷低头致意。
贺兰楚看见直到他入宫前,得到的消息依然是说她还在昏迷当中、生死未卜的左瑛,此刻就站在群臣面前,他的双眸也不由得意外地微微一亮。他径直来到左瑛面前,一撩蔽膝,跪在地上,声音沉稳道:“臣贺兰楚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寿与天齐。”
左瑛看了眼贺兰楚,浅笑一下道:“诸位爱卿的忠心,朕已知悉。朕的身体尚有不适,需要回去休息。我们君臣有话,就留到后日早朝再叙吧。”
她从昏迷中醒来,不过是一刻钟不到的事。被告知李云深正在外面应付群臣,才勉强支撑着身体出来解围。她到现在还觉得头重脚轻、睹物成双,实在不愿意继续站在大日头下跟这帮大臣们耗了。
正当大臣们都准备恭送女皇的时候,贺兰楚忽然朗声道:“陛下,请留步。”
左瑛和李云深都吃不准这个时候贺兰楚到底想做什么,心里都不由一个咯噔。大臣们也都纷纷将好奇的目光聚集到了贺兰楚的身上。
贺兰楚拜倒在地,连磕三个头,“臣谢陛下救命大恩!”
这一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错愕得瞠目结舌,像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怪事一样。他们一来不知道太师和女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流传出来的版本恐怕没有一个是能跟眼下的情况对得上的;二来他们也不会想象得到,平常对皇帝也惯于颐指气使的太师,居然此刻会表现得如此谦恭,那谢恩怎么看也不像是例行公事的敷衍或者言不由衷装出来的。
左瑛也感到一阵意外,她怎么也没有猜到,贺兰楚竟然会在群臣面前如此隆重地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爱卿请起。”左瑛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爱卿效命三朝、功高至伟,为我大周拒凉国、平吴楚、镇诸胡的时候,朕还在蹒跚学步;早在朕登基之前,爱卿就以一人之力,肩掮大周半壁江山。如果没有爱卿的辅助,大周江山一定不会有今日之安稳兴盛。大周可以一日无朕,却不可一日无爱卿。”
“陛下……臣愧不敢当……”左瑛的话好像真的说到贺兰楚的心里去了,他拜倒在地良久没有起来。
左瑛看不见他的表情是否还是跟平常一样冷峻,但是能够听出来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不平。
“朕真的累了,你们都散了吧。”左瑛慢慢转过身来,“云妃,扶朕回去。”
“是,陛下。”李云深快步走过来,搂住左瑛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步履谨慎地向怡神殿走去。
“恭送陛下。”
群臣跪在地上直到左瑛一行的身影消失,贺兰楚站起身来,他们才纷纷起身,一番请安问好,恭喜他获得陛下如此夸奖后再各自散去。
刚离开大臣们的视线,李云深一弯腰,双手将左瑛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旁边的宫女都不由得羞涩地侧过脸去、掩嘴偷笑。
“小三儿,不能这么不顾体统。”其实左瑛这时候确实虚弱,走了一段路又站了一会儿,已经有点“飘飘若仙”了,也乐得有人代步,所以也没有挣扎。
“陛下从昏迷中复苏,臣喜不自胜。”李云深故意放慢脚步,甜腻地笑道:“陛下刚从病中好转,就下床来为臣解围,臣又怎么忍心让陛下继续受累?况且,夫妻恩爱乃是合乎人伦纲常之举,陛下与臣应为天下表率。”
左瑛干脆闭上双眼养神。
“陛下,今天臣头上所簪的,正是陛下在臣生辰之时所赐。”李云深在左瑛的耳边低声道。
左瑛缓缓睁开双眼,其实她刚才第一眼看见李云深已经留意到,他头上所簪的正是那天她留在他的床榻上的发簪。她知道这是一个信号,是李云深想主动跟她交待那几天到底为什么私自出宫的信号。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春生秋杀
“喜欢吗?”左瑛浅笑着问道。
李云深用充满柔情蜜意的声音笑道:“陛下所赐的这根金簪上所镶的这颗‘隋侯珠’,有鸽子卵般大小,质地近乎完全透明,光亮耀目,雕琢切割的工艺又精湛无比,实在是世所罕有,恐怕连宫中的珍藏也没有一颗能与之媲美,再加上发簪造型的精美别致、巧夺天工,与隋侯珠相得益彰,实在是光耀世人的稀世珍宝。臣受宠若惊、爱不释手。”
“喜欢就好。”左瑛笑着,重新闭上双眼,“这是朕在参加承泽离宫的婚宴中看到一位突厥王族所佩戴的。你平日爱穿珊瑚红色的衣服,发簪、发带上的宝石也多为红色;朕回忆起你那日穿一身紫袍清雅脱俗、让人难忘,可衣衫虽好,却没有上好的发饰相配,所以朕当时就一眼相中了这根发簪,决计要买下来送给你。小三啊,为了你的这根发簪,朕几乎倾尽出行所带的所有,险些连车马奴婢全部都赔上了,才换来对方愿意忍痛割爱相让。”
李云深自然知道这有夸张玩笑的成分,但是即便不说,他也不难想象要让拥有这样一件稀世宝物的突厥王族割爱,所花的功夫财帛绝对不会少。而且,他没有料到的是,左瑛居然对他的细节如此留意,而且还时时惦记在心,这让他的心中不由一颤。他深知,即便要将她这么做定性为收买人心之举,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以心换心的。
“陛下不计较小三儿私自离宫之罪,”李云深轻声道:“还对小三儿如此留心在意。为了小三儿不惜重金购得如此贵重的礼物赐予小三儿,实在令小三儿感激涕零。小三儿虽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未能报答陛下大恩之万一。”
“嗯?谁说朕不计较了?”左瑛微微张开双眼,眼珠子朝李云深的双眸轻轻一扫。
“陛下。小三儿死罪。”李云深故作委屈道:“小三儿想,陛下与皇夫新婚宴尔、出双入对,必定无暇理会小三儿。所以才不经奏请,私自出宫。”
“哦?那就是怪朕冷落你了?”没有听到有营养的东西,左瑛不愿意睁开双眼。
“陛下,小三儿不敢……”李云深的声音变得没那么轻佻了,“臣那几日在无为居中逗留,全然因为多年来的习惯使然。自从父亲归隐山林,臣每逢自己生辰那日前后。无论原本身在何处,都会回家中一趟,奢望能够见到父亲和母亲回家看望,像孩提时一般与臣庆贺生辰。只是……臣不幸,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今年已经是第六年。父亲和母亲离家后,都再没有重新踏入过家门半步。臣当时守候无果,心中凄苦惆怅,所以跟家中管事李君安小酌了几杯,酒入愁肠容易醉,这才耽误了些时候,求陛下恕罪。”
“小三儿,”左瑛睁开双眼,看着李云深低垂的双眸。“你已经是朕的人了,以后,朕只准你将希望放在朕一个人的身上,只要你这么做,朕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左瑛这一语双关的话,让李云深顿时有种内心的秘密被触及窥探的失神。“臣日后一定万事以陛下为念,不再存有他想。”
左瑛又道:“从今往后,你生辰的时候不要再回去了,就在宫中过,朕将你的家眷亲朋召来,为你在宫中置办。”
“臣谢陛下深恩。”
尽管李云深的脸上,还是一副迷惑性极强的可掬笑容,但是左瑛分明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双手,搂得更紧了一些。
“对了,小三儿,你认识的人多,处事又高明,朕有一件事要办,再想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左瑛浅笑道。
李云深的笑容变得殷勤,“承蒙陛下信任,臣荣幸之极,请陛下尽管吩咐。”
七月中的光景里,虽然天气依然炽热,路上行人也多有拂动着衣袖扇风、嗟叹着酷暑不消的,可无论是湖边将败的荷花、听起来越发无力的蝉鸣还是变得更加深绿垂坠的柳荫,都在提醒着人们,这个一年中最具有生机与活力的季节即将淡出,大地也将逐渐步向秋的萧条寂寥。
遵循“春生秋杀”的自然规律,彰显“天罚”的上天意志,朝廷自古以来就有“秋冬行刑”的制度。《礼记?月令》将最理想的刑杀时间定为孟秋、仲秋、季秋三个月份,也就是从七月开始的秋天时节。在这一年中被判死刑的囚犯,从这个时节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时日所剩无几了。
这天午后,大牢里的一间牢房,被狱卒“哐当”打开,关在里面的苏媚儿被从牢狱里带了出来。狱卒令其沐浴梳妆完毕,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然后又将她带到一个放着一张陈列了些酒菜的房间里,让她享用。
苏媚儿跪坐在食案前,呆视了那几样不错的菜肴良久,忽然耸肩一笑,笑得苦涩凄冷,又桀骜讽刺。
对于从《礼记》里开始确立的刑杀制度,她再清楚不过,她甚至能够将记述这方面内容的章节倒背如流:“是月也,命有司修法制,缮囹圄,具桎梏,禁止奸,慎罪邪,务搏执。命理瞻伤,察创,视折,审断。决狱讼,必端平。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不可以赢。”一年的刑杀由此开始,执法者不可以拖延,不可以怠慢。
旁边有狱卒看着,她不能再重施敲碎瓷碗割腕的故技;而且她也好像没有了那样的冲动和勇气。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彻底冷静下来以后,她发现自己对人世还有一些眷恋,似乎觉得即便是以残躯苟活,好像也不是太坏。她甚至回忆起在黑沙城突厥人的王宫里担任“太傅”的日子,如今想起来,那时候过得也不是太坏,起码得到了一部分应有的尊重和她在大周皇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的荣宠。
她也忏悔自己为了达到报仇的目的,居然不惜在赠送给无疆世子的羊皮书上涂抹毒药的事,尽管阴差阳错之下,无疆连那本书都没有碰过,可她依旧对自己企图毒害自己弟子的事感到懊悔和羞耻。
她甚至回忆起青葱年少,还未与贺兰崇相遇时候的情形。作为富商家的独女,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她过的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惬意生活,直到她对那段不正当的关系执迷不悟的事被父亲发现,在她的任性不顾之下雷霆大怒,将她逐出家门……
“贺兰崇,”苏媚儿在心中道:“为了报复你,我在异域苟且偷生二十年;为了报复你,我不惜伤害自己、伤害自己的爱徒……可是今天,我总算想明白了,你先走一步,让我即便再做任何事来报复你,你也不会再有丝毫知觉了,你欠我的一切,也不能找你偿还了。你到最后,还是光芒万丈、一尘不染的王公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