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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大人,”面西的一人年龄稍长,清瘦矍铄、鬓须花白,他从容地提起面前的茶壶,斟满面前两人的茶杯,笑道:“冯虎是与先皇从小作伴的挚交,更是柱国将军冯夷的长子;李信乃先皇的国舅爷,其祖李开宗虽然已经退隐,但是在朝中依然举足轻重。逢时斗胆妄测,在一干作乱党羽中,太师独留此二人性命,正是有见及此。如今先皇驾崩不足十天,大人就劝太师加刀刃于先皇宠臣、皇后之兄,岂非招人话柄之举?”
夏侯元连忙谦恭地接过年长者手中的茶壶,也给他的杯中斟满,“那不知张大人有何高见?”
张逢时一捻长须,笑意微露的目光落到面南那人的脸上,“逢时以为,只须再过两日,周室天下就是太师的天下,那荒唐无能的公主,就与三岁孩童无异。我等何必操之过急,乱了大局?”
面南的那人面容俊朗,神情泰然,看年纪年轻于客座的两人,但是从二人对他的谦恭上看,他的地位却远在二人之上。这人正是太师贺兰楚。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呷了一口,沉稳道:“张大人、夏侯大人,两位皆言之有理。然而,快刀斩乱麻之机已过,此时一动不如一静。轻举妄动不如静观其变。”
“太师所言甚是。”张逢时点头应道。
“嗨!”夏侯元皱眉叹息一声,端起茶杯将那半杯茶当做酒一样,仰头一饮而尽才颇有几分埋怨道:“听说公主两日前掉进西苑白镜湖中险些淹死。真不晓得上苍还留她这样的人作甚。”
正说话间,远处匆匆走来一个侍从,在三人面前跪下,朝贺兰楚道:“禀告太师,小人有要事相告。”
“两位大人不是外人,但说无妨。”贺兰楚缓缓放下手中茶杯。
“是,太师。”侍从禀告道:“永宁宫有信,说公主已经私自出宫。”
“没说是什么原因?”还没等贺兰楚开口,夏侯元就着急追问道。
“只说公主一早起来胡乱画了一些不知是符是画的东西带在身边,具体原因不曾透露半点。”侍从回答道。
贺兰楚双眉微微一攒,“知道了,你且退下。”
侍从唯唯而去。
“这个刁蛮纨绔,大孝在身居然做出此等贪图逸乐之事!”夏侯元面有愠色道。
张逢时冷笑一声,“家国社稷,怎可落于这种人之手?”
“太师!”夏侯元像想到什么一样忽然双眸一炯,“此乃天赐良机。这个宫门她既然自己私自出去的,那就不要让她再回得来了。如此一来,事情更十拿九稳!”
张逢时双眼微眯,也轻轻点头,“公主与先皇向来手足情深,先皇驾崩对公主打击奇大。公主私自出宫就是为了到儿时故地凭吊。不巧路遇强匪,不知公主身份,竟杀人劫财。此等天灾人祸,又岂是我等可以谏阻?”
“此事,全仗夏侯大人处置安排。”贺兰楚沉吟片刻,淡淡道
夏侯元的脸上都登时多了几分神采,抱拳道:“太师,事不宜迟,元这就去办!”说罢即刻起身离席,迈着方步风一样离开了醒心亭。
张逢时拿起茶壶,一边斟茶一边悠然道:“夏侯柱国真是快人快语、雷令风行。只是……譬若西苑之事,事情难免万一。倘若此事不成,我等应如何应对?”
贺兰楚端起面前茶杯,目光似是落在亭外一株九里香的枝叶上,又像并没有将任何东西看在眼里,“张大人可记得那大牢中有谁?”
张逢时放下一度端起的茶杯,凝眉沉吟片刻后,陡然舒眉展目道:“原来如此。太师远见,令逢时佩服。”
亭外那株九里香的枝叶上正张开了一张像是新结下的蛛网,时而透明不见,时而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一只灰白的粉蝶才能够附近的枝叶上翩翩飞来,它似乎被蛛网后那朵盛开的九里香的香气深深吸引,而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它眼前伸展着的蛛网。就在小粉蝶的翅膀碰到蛛网的刹那,优雅的扇动顿时变成疯狂的挣扎,可是直到它的翅膀几近折断也没能从蛛网上挣脱分毫,反而被越粘越紧了……
第十一章 不速之客
这天中午,一个内侍模样的青年形色匆匆地出现在了永宁宫门外。片刻后,一个从大门出来的宫女,跟宿卫打了声招呼迎了上去。
内侍引宫女回避至一处有树木遮挡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道:“公主出宫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
“怎么没弄清楚呢?”宫女疑惑地皱起眉头,“出宫的事是她亲口说的,也是当着我们的面儿离开的,这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难道见了鬼了?”内侍眉头紧皱,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我们的人跟踪了你说的那个跟公主出宫的宫女两天两夜了,根本没看见公主本人!而且我刚刚调查了所有宫门的进出记录,昨天从永宁宫离开的宫女明明只有一个!”
“这怎么可能?”宫女着急了起来,“公主她的确不在宫里啊。现在宫里那个‘公主’是假扮的。”
“那她到底去了哪里?总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了。”内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宫女也咬了咬下唇,“公主要是没人伺候,一天都活不下去,怎么可能独自一人不知去向呢?”
“你们在找谁?”
正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两人身边的树丛中传来。
在规矩森严的禁宫里,根本不可能有人敢冒着被当成刺客的风险,肆无忌惮地躲在树丛中,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
那个声音清亮悦耳,还带着点童音,让刚失声喊了一嗓子“有刺客”的内侍住了嘴。
宫女连退几步才看清来人的五官,随即大惊失色地连忙下跪磕头。
这时,大门外的几个宿卫也赶了过来。他们看见那个从树丛中出来的人都纷纷下跪,口里齐声喊道:“公主殿下!”这下就连刚才喊“抓刺客”的侍从也双脚一软跪了下来。
那个从树丛中出来的人穿了一身内侍的衣裳,身材矮小纤细,乍看上去就像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内侍;但是定睛细看就会发现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眼神灵动,举止神态更是跟谦卑的仆人截然相反,正是左瑛。
左瑛嘴角微翘,“我在问你们的话,还不快如实回答?”
那内侍见避无可避,定了定神,抬起头来禀告道:“回公主的话,我们在找一个走失的宫女。”
“哦,原来不是在找我。”左瑛随意坐在身后的一块平滑的造石上,二郎腿一翘,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不过,我宫里还真是走失了一个宫女,是我让她出宫办事的。这个宫女哪的路都认得,就是来到宫外就会迷路,估计现在正在宫门外徘徊却进不来。嗯……能不能麻烦你通知一下掌管禁内宿卫的尉迟大人,让他给我的宫女引引路?”
内侍低下头暗自一瞪眼,“这……公主言重,只是……尉迟大人恐怕不会见小人这等身份卑微之人。”
左瑛巴眨了一下水灵的双眼,“尉迟大人的卫尉之职是几品官?”
内侍哽喉片刻,见旁人都没有回答,只好硬着头皮道:“回公主殿下,卫尉乃三品官员。”
“呵?原来是三品官。连我派去的人都见不着,我以为他跟我皇兄平起平坐呢!”左瑛忽然嗖地站起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内侍喝道:“你是哪个宫处的奴才,竟敢绕着弯贬低我?给我打!”
几个侍卫不敢迟疑,即刻领命,举起手中棍棒就朝内侍落去。
在左瑛的眼皮底下,侍卫们都不敢放水,使足了劲来抡棍子,三几下就将那侍卫打得滚在地上嚎啕求饶,“小人不敢!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左瑛示意侍卫们停手,脸上又恢复了“很好。我的宫女如果掌灯之前回不来,就让你们家主人,来永宁宫取你的肉酱回去喂猪。”
“是!是!”内侍颤抖着受伤的身体磕了几个响头,一瘸一拐地快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公主这种骄横跋扈的举动,在那些侍卫的眼里寻常得很,只有那个宫女一边猜测左瑛到底是对他们的图谋心知肚明还是歪打正着,一边感觉脊背阵阵发寒。
“公主,请用茶。”
一个宫女毕恭毕敬地向服端坐在墨香阁中央屏风坐榻上、一身内侍服还没换下的左瑛呈上一杯蒙顶甘露。
“公主在外多时,一定劳累辛苦了。奴婢已让膳人准备好公主最爱吃的水晶丸子、金丝脆段、紫玉羹汤、大漠香酪,片刻后便可用膳。”另一个宫女也拥上来,满脸堆笑地殷勤道。
“公主,是想先沐浴更衣再用膳还是等用膳过后再更衣呢?”
宫女们一个个都不愿意落后,纷纷上来献殷勤。
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生怕左瑛会兑现之前的所说的惩罚的缘故,就算不是真置她们于死地,鞭笞一顿也够她们受的了。
有的人心情越好,记性越差;有的人心情好不好,记得都很劳。左瑛显然是属于后者。她接过宫女奉上的蒙顶甘露,轻呷了一口,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嘴角挂上一丝不易觉察的狡笑。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宿卫的声音,大声通传道:“皇后娘娘驾到!”
抬眼的功夫,李皇后已经迈着大步走进了书房,神情严肃地立在左瑛对面,紧随她身后还涌进来一大群内侍,几乎将百来平米的书房绕了个圈。
左瑛回顾身边,刚才还在她身边团团转的宫女已经乖觉地瑟缩在一旁,慢慢往外躲闪,而门外本应有侍卫站立的地方也已经空空如也。
尽管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可左瑛还是习惯先露出笑容,手中的杯子依旧慢慢送到唇边,呷一口茶后才道:“皇后一定是担心我的人笨拙,招呼不周,所以自备了这么多人来。如果皇后不喜欢我永宁宫,这些人拆了重建一座都绰绰有余了。”
原以为这个架势一定会让公主火冒三丈的李皇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
但是她很快收起惊讶,柳眉一拧,朝左瑛喝道:“贺兰瑛,陛下驾崩未满十日,你竟然脱下斩哀丧服不再说,还穿上如此与身份不符的服装,简直就是胡闹无礼,全无皇室体统,视陛下在天之灵如无物!”
第十二章 指证
看来李皇后的哲学理论有待提高——既然已经变成“灵”这个精神层面的东西了,自然就“无物”了。左瑛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淡淡道:“皇后,你误会了。丧服的用意是以极尽简陋的衣着来表达对逝者的哀思。现在我这身装束不光简陋,而且将自己的身份降到最低。在我心目中,只有这样才能将我对失去皇兄的哀痛表达出来。”
李皇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陛下中毒身亡,你真的感到哀痛吗?难道不是得偿所愿、欢欣雀跃?”
“中毒身亡”?这倒提醒了左瑛。根据皇帝死时的症状,中毒的确比过劳死靠谱。左瑛虽然对毒药也有一定了解,但是一来皇帝的症状并不典型,二来当时皇帝已经救不回来了,很多事情比研究皇帝的死因优先。
李皇后见左瑛不说话,感觉自己似乎占了上峰,声音更有底气了,“本宫已经质问过御医。他们那日其实已经诊断出陛下并非有甚病症,呕血、昏迷皆是中毒所致。但是因为中毒已深,而医药罔效。御医恐牵连太大,而不敢直陈。”
这帮左瑛解开了个疑团。但是,相信李皇后来势汹汹,决不是为了专程答疑解惑来的。
李皇后朝身边一扬手道:“带上来。”
只见两个侍从领命从门外带上来一个宫中上级内侍打扮的中年男子,跪在书房中央。
“贺兰瑛,你可认得他?”李皇后指着地上跪